隨筆:第一次下井
陝西蒲白煤電 毛學智
如今給年輕人講“三線戰士”,沒幾個知道是怎麼回事,有的甚至說是繼二炮之後國家又建立的一個準備打台灣的秘密兵種。
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在“支援三線建設”的大潮中,由多少農村青年離鄉背井來到礦山,成為一名“三線戰士”。
我就是1973年作為第二批“三線戰士”從渭河灘上來到堯山腳下。說心裏話,我並沒有“支援三線”那種覺悟,完全是那些年在農村下鄉吃不飽、把人餓怕了,到煤礦上聽說一月56斤糧,能混個肚兒圓。和我一車拉來的有四十多號人啊。
那時候正趕在文革中“祖國山河一片紅”的時期,北礦(即白水礦)一些“三線戰士”住的地方都編成“紅X區”,我就分在“紅三區”的一孔窯洞裏。同一個窯洞的還有三個人,一個是長的人高馬大、整天彎著腰的渭南塬上人,大夥叫他“駱駝”。一個是長的又粗又短、頭剃得象燈泡似的渭南老鄉,大夥叫他“沙和尚”。還有一個長得幹瘦幹瘦的蒲城小夥子,我們叫他“猴子”。我因為整天紮在書堆裏,大夥叫我“秀才”。
挖煤的也是軍事化編製,我們幾個都分在采一連。指導員姓趙,是個老采煤了。他帶領我們來到井下工作麵,指著黑黝黝的煤壁說:“小夥子,煤牆裏麵有的是票子、房子和漂亮妞,放開挖啊”。這就是我到煤礦接受的第一次思想教育。
我下井第一次幹活是抬槽子。排長安排,每人四節槽子,抬到新工作麵就上罐。我和“駱駝”搭幫。可他為了早上罐,堅持要單幹,各人拉自己的四節。“駱駝”人高馬大,拉起一百多斤的20型溜子槽一溜煙走了。我那時候才17歲,剛出校門,費了吃奶的勁才提起槽子一頭,可幾百米巷道,一路上坡,每往前邁一步,渾身的筋都抽的酸痛酸痛。渾身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泡了幾十遍了。最叫勁的是最後那那一百多米陡坡,我一步三喘、用了近一個鍾頭好不容易就要拉上坡頭了,眼前突然一黑,金星直冒,一跤跌倒,槽子又溜到了坡底下。我絕望了,覺得挖煤這碗飯我吃不了。聽說,好些人下井沒幾天就打鋪蓋卷回去了。對著黑沉沉的、空無一人的巷道,我放聲大哭。哭過了,心裏好受了一些,左想右想,覺得回去挨餓的日子實在不好過。再說,我當上這“三線戰士”是給村指導員和大隊革委會主任借錢買煙酒送了禮,好不容易才來的,家裏父母還眼巴巴等我掙錢養家糊口呢。人沒有累死的,我豁出去了;別人能幹,我也能幹!
我咬咬牙,站起來,帶著一種很悲壯的拚命的勁兒衝向坡底下的槽子………
“駱駝”用了三個小時就完成任務上罐了,我卻用了近九個小時,直到下一班的“沙和尚”與“猴子”下來。他們見到我都非常驚訝,我渾身汗光閃耀的濕衣服、走起來吧唧吧唧滲透汗水的膠靴、和脖子上滴著墨汁般汗水的毛巾,一定讓他們覺得不可思議。“駱駝”上去一定把我的狼狽相當笑話給他們講了。在他們眼裏,我也許就是又一個打鋪蓋卷回家的逃兵。
我笑了。他們大概沒想到我還能笑出來,對我很尷尬地咧咧嘴。我在為自己笑,高興自己沒有被人看笑話,沒有讓父母失望和傷心,感到自己一點不比別人差。
從那天過後,對井下的什麼活兒我都沒怯過場,都咬著牙挺了過來。我在井下整整幹了八年。1980年,我調到了機關。
我在白水礦幹了三十多年了。三十年來,碰見什麼難啃的“骨頭”,碰見什麼風風雨雨和溝溝坎坎,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第了第一次下井,咬咬牙,都挺了過來,從來沒趴下過。
對了,“駱駝”早在五年前就提前退休了。退休後,聽說他拉著車子在轉四鄉收破爛。“沙和尚”因為愛喝酒,酒後下井,在一次02manbetx.com
中受傷,加入了“輪椅族”,上個月還見他把社區的主任堵在路口要困難補助。“猴子”後來當了班長,在我調到機關的那個月,他冒險違章作業,犧牲了。我至今還保存著他送我的一本《優秀短篇小說選》,是他的未婚妻送給他的。他覺得送給我也許有用。他說:“秀才,咱們這些哥們,可能就你有出息。你以後筆杆子寫出了名堂,不要忘了咱這些黑哥們”。很可惜,他是在馬上準備結婚的時候犧牲的。他的未婚妻很漂亮,他常常以此為榮。
不羅嗦了,最後,為曾經當過“三線戰士”的哥們祝福,希望在人生的路上,一路走好。
編輯: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