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個黑麵饃的師生情份
作者: 陝西銅川礦務局 武永發
不知是巧合,還是緣分。九月十日教師節這天,我意外地在餐館的飯桌上見到了分別三十多年的啟蒙老師。
戲文上說“十八年老了王寶釧”,這三十多年老師確老了。他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穿著紅衛服,梳著中分頭,鼻梁上架個眼鏡,說話文文氣氣的青年人了。隻見他謝了頂的頭上稀稀拉拉地長著幾根白發,高度近視鏡站在對麵使你看不到他的眼睛,一件大概是兒子穿舊了的西服套在身上,極不合體,一雙曾經瀟灑地在黑板上能寫出漂亮板書的手也變得幹癟,手背上爬滿蚯蚓般的青筋。他正用這雙手往被胡須罩著的嘴裏扒拉一碗熱麵。師生久別重逢,,本是令人激動的事情,但此情此景卻使我多少有點傷感,於是輕輕地叫了一聲“李老師”。
他一聽有人叫他老師,趕緊把筷子插進碗裏,用手抺去沾在胡須上的飯碴,踉蹌著站起來,扶扶眼鏡,左右瞄著。我趕緊過去拉住他的手,他卻像觸電一樣把手從我的手裏抽了出來。少頃,又抬手在我身上摸著問:“你是誰?”,我報出名字問道:“李老師,您還記得嗎?”他連聲說:“記得,記得,唉呀,大概有三十六年沒見過了吧”。並問我這些年來的情況,我一五一十地向他作了講述。
聽了我的講述,他高興地連聲說:“好,好!,當初我就看你有出息”。說完自豪地笑了笑,再次拿起插在碗裏的筷子,繼續吃飯。這時,我搶過他手裏的飯碗說:“李老師,今天我請您,不僅要感謝你的教誨之恩,更要緊的是我要還你那個饃的情”。
“一個饃的情,這話從何說起呢?”,李老師不解地問道。我不知李老師是真的忘了,還是有意避而不談。仍執意要請,李老師再次從我的手裏奪過飯碗說:“你讓我把這點飯吃完,浪費了怪可惜的,再說我也吃飽了。我知道你啥意思,過去的年饉都是好年景。掙點錢不容易省著花,你們日子過好了,出息了,老師就高興,啥請不請的。”說完三兩口把吃剩的麵條扒拉完,抹抹嘴說:“你慢慢吃,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容不得攔擋,踉蹌著一拐一瘸地走了。我傷感地心底立即浮現出三十六年前的往事。
我們村地處涇河岸邊的一個小山溝,村上小學三十多個學生四個年級隻有李老師一人帶課、管理學生。1970年春節過後不久,學校開學了。報完名之後,李老師留下我們五個較大一點的學生說:“明天,你們五個起早一點把饃帶上,雪大,出門趕早,到縣上去拉書。”我們盡管知道這是個苦差事,但山溝裏的孩子難得上一趟縣城,也就爽快地答應了。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我們就上路了,老師架轅,我們幾個在後邊推,誰也不說話,心裏想著縣城到底是個啥樣子,所以隻有架子車輪碾壓著路上的積雪“嘎吱嘎吱”作響。
三個小時以後,我們終於趕到了縣城,從未進城的我們看著什麼都新鮮,個個象出籠的麻雀,嘰嘰喳喳個不停。離書店開門還有一會兒,李老師便帶我們到縣城轉了一圈,到下午3點,我們才把書裝好。這時,李老師從書店給我們要了些開水來,要我們大家拿出饃吃了好上路。大家都從背上取下挎包拿出饃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李老師也拿出了自己帶的幹糧咬了一口,當他抬頭咽饃的時候,卻發現我獨自一人坐在一邊,細細的“品嚐”著那杯白開水。老師問我為什麼不吃。我低下頭,眼睛瞅著腳尖沒有回答,李老師似乎明白了什麼,趕緊把他的饃遞過來說:“給,你吃我的,我這會兒還不餓。”我知道李老師在說假話,走了二十五裏的山路,在縣城等了半天能不餓嗎?說什麼我也不肯接李老師的饃。
他看我不肯吃,便把我拉到一旁說:“快吃吧,我知道你可能沒饃,小孩子餓得快,就不要逞能了。”在李老師的再三催促下,我便吃了那個黑麵饃。
回來的路上,李老師仍然吃力地架著轅,我們都跟在架子車後,上坡推,下坡拉,望著上坡時,李老師彎成“弓”型的背影和頭上豆大的汗珠子,我真想放聲地哭。當我們走到距村子不遠的一個陡坡時,意外發生了,餓了一天的李老師刹不住車,腳下一滑,連人帶車翻到了溝裏。我們幾個孩子都嚇哭了。這時,聽見李老師在溝下喊到:“你們快去村裏叫人,我可能腿壞了。”後來,李老師由於腿骨折落下了殘疾,便調走了,從此,我再也沒見過李老師,但吃了李老師一個黑麵饃的情使我終生難忘。
飯館老板告訴我,李老師這麼多年光景過得並不好,“由於腿瘸,一輩子隻能在本村教書,這幾年供濟了兩個大學生,加上前年老伴病逝,再說縣裏的老師工資拖欠嚴重,日子過得緊巴,前幾天我還聽說他星期天拉著瘸腿給人攬黑豆、割糜子掙錢買糧!”
聽了餐館老板的話,看著老師一瘸一拐漸漸遠去的背影我猛然想起了唐代大詩人李商隱的詩句:“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