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礦山編礦報
1969年一個春日,我剛剛下班回來,一個瘦長個子的中年人就來找我。礦上陪他來的同誌向我介紹說:“這位是原礦務局黨委宣傳部的部長、現礦務局革委會政工組宣傳組的組長周友興同誌,他有事找你談談。”
“聽說你在部隊上寫過不少東西,回到礦上後,又在《湖南日報》上整版整版地發表大塊文章,是根很硬的筆杆子。局裏《漣邵礦工報》在文革開始不久停了,現在黨的“九大”就要召開了,局革委會也成立了,《礦工報》準備複刊,我是來請你出山的。”
聽了老周的話,我一時沒有作聲,心裏很矛盾。坦率地說,做記者、當編輯,我是非常樂意的。報紙,是我的學校。我的文學幼芽,是在報紙上萌出的。我是先寫新聞故事,而後向文學挺進的。但是,這場文化大掃蕩開始後,我有許多問題想不通,將自己幾十公斤的書燒掉了,燒了一鍋熱水洗了一個澡,自我揶揄說:“洗澡不幹了,”發誓這一輩子再不和文字打交道。從部隊回到礦山不久,在軍代表的再三動員下,我答應出來為他們籌備礦革委會的成立,革委會成立後,我即回機電隊燒電焊。於是,我為他們寫了革委會的成立公告,寫了給毛主席的致敬電,寫了……沒想到,礦裏這頭還沒有掙脫,局裏又來“抓”了。
我終究沒有逃脫。
礦報複刊的籌備工作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我是複員軍人,又是從基層上來的一個工人。他們出於某種政治的考慮,要我來寫報紙的複刊詞。我也沒有推辭。兩千來字的複刊詞,一揮而就。頭頭們看了很滿意。黨的九大開幕的那天,我們的礦報複刊了。
那時候,編報人的工作十分緊張。每當兩報一刊的社論一發表,每當紅色電波傳來最新指示,我們就要通宵達旦地工作。年輕時,我的思維算是敏捷的。一聽完廣播,一篇文章的框架就在我的腦子裏形成了。我伏到電話機旁,一邊接各礦通訊員發來的情況,一邊寫這篇反映文章。接完各礦的電話後,我的文章也就寫成了。且是寫出一頁紙,排字工人就拿一頁紙去撿字。天剛剛亮,各礦就開車來取我們礦報的“號外”了。往往,“號外”的第一版,印著兩報一刊的社論或最新指示,第二版就印著我寫的那篇反映文章。“井架搖動手臂,礦燈發出歡笑,百裏煤海盡歡騰……”極富激情,卻十分空洞。記錄著那一個時代的狂熱。
後來,報社的人手多了些,我便分管報紙副刊和全局的對外報導。所謂對外報導,就是向本局以外的新聞單位發稿。我們礦報副刊,過去叫《煤海激浪》,那是撿的北方某一家礦報副刊的名字。我覺得沒有意思。於是便取了一個名字,叫《礦燈》,大家都說好,副刊便正式改名為《礦燈》了。從我們的《礦燈》下,走出了一大批人。如今稱為“湘軍七小虎”的薑貽斌、林家品就是從這《礦燈》下走出來的;現出任省廣播電視廳廳長的魏文彬也是從這《礦燈》下走出來的。從《礦燈》上起步,現在成為省作家協會會員的達十人之多。礦報是一塊練兵場,礦報是一座學校啊!
除編好礦報副刊,我還擔任對外報導。我搞對外報導,是和編我的礦報結合起來的。局內有了重大新聞,常常是我出馬,去寫長篇通訊。有一次,鬥笠山煤礦一個采煤隊月采原煤13000多噸,刷新了全省的紀錄。我立即趕去采訪。在采煤隊座談了半天,這篇通訊的框架就在我腦子裏形成了。從鬥笠山回局裏,要先坐汽車到婁底再轉往邵陽去的火車。而火車要到下午三點多鍾才有,要等四個多小時。我便在一家麵館油漬漬的桌子上鋪開了紙筆……當我上火車的時候,一篇五、六千字的通訊就出來了。礦報的清樣一出,我就剪貼一份寄往《湖南日報》。幾天後,《湖南日報》便在頭版頭條的位置上發表了這篇叫《團結寫新篇,壯誌破萬噸》的長篇通訊。《一個礦工的日曆》、《火紅的晚霞》、《礦工本色永不變》等長篇通訊在《人民日報》和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廣播和發表以後,引起了較大的反響。《一個礦工的日曆》所記述的礦工喻雨初,後來成為全國采煤英雄;《礦工本色永不變》,是記的礦務局一位新提拔的礦黨委副書記三個不同的人生階段。通訊中的三個小標題頗新穎:當官不像官——寫他當隊長的事;普通工人不普通——寫他當了隊長後又下放當工人的事;掌權不特權——寫他當了大官(局黨委副書記)的事。通訊在《人民日報》以半個版的篇幅發表後,上海的《解放日報》立即發了一篇評論……後來礦務局把我寫的這些通訊,結集為《勇攀高峰的人們》,內部出版了。
我覺得,我在煤礦編礦報的那一段生活,於我的文學創作十分有益。每每回想起來,禁不住有絲絲甜味湧上心頭……
(作者:譚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