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之悸動

文/唐小龍

鑿開混沌見烏金，藏蓄陽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潔浩，洪爐照破夜沉沉。鼎彝元賴生成力，鐵石猶存死後心。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於謙《詠煤炭》

一

歲月的橡皮擦，將地球的作業改了又改，那些被擦掉的，便成為一種固體的波浪煤在遼闊的地底綿延起伏，像一部自然的曆史，在厚實的岩層上顯示頁碼

風雨雷霆慣於在日漸發酵的歲月裏殷勤地布置背景，一本沉默而經典的書，便需要勇氣與智慧來閱讀當你我顫抖的手緩緩伸出，煤鎬以特殊的方式釘進岩層，堅定地摸索著書的扉頁，世上每一個角落便充滿期待。

煤也在等待，如此烏黑發亮的文字，在億萬年前被天與地揮毫寫下，文靜得像處了，它並沒有在泥與土的問隙裏尋求變遷，也沒有在曆史的任何一個角落喧嘩或者爆發、靜靜地構架著章節，並不斷延伸著版麵。每一粒煤就足一個文字，在讀者到來之前，都有足夠的時間讓自已打扮得出類拔萃：充滿能量、充滿感情、充滿內涵、充滿色彩、充滿誘惑，寂寞其實是世界賦予你的一種機會，在寂寞裏，每一樣東西都格外地完整。

當第一束眼光帶著驚異照過來，當篇一雙手掌帶著熱情握過來，當第一行腳步帶著溫暖走過來，那經典的扉頁被隆重地開啟，所有人都走進了精心構思的章切，鮮為人知的故事在每一個角落回響，你我都禁不住吟誦出聲。

二

一切都已經開啟，深藏於地下的曆史，被一頁接一頁地翻過一種特有的香氣開始彌漫，讓閱讀者在字裏行間微醺微醉。

於是夢開始埋怨過去的淺薄，將閃庇的黑色撒滿了天和地一分鍾之前我還在進班室，一分鍾之後我卻到了井下，礦燈穿透長長的巷道，礦服散發著悠悠的香氣，礦靴真是無比的合腳，走起路來毫不費勁，一隊、二隊，我們再來比比!渾身真有用不完的力氣。班中餐是向來嚐不出味道，哧溜哧溜，黑的白的都開到肚子裏去、一個澡洗下來，頭發和睫毛裏的煤還躲來躲去，管他呢!木床上一躺，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獎狀和錦旗。

三

在黑色書頁的開合之間，世界漸漸生動起來，吐氣若蘭，平和而美麗。時間如溜子般開過，溜子上的煤，便是讀過的文字。而在汗水滴下的地方，新的文字又被出版。遺憾的是,在時間的問隙裏，在某些浪潮的誘惑之下，浮躁與輕率慢慢被衍生出來，當初那種對煤的理解與感動，竟被僥幸與利益動搖了根基，在膚淺與盲目中，閱讀的動機開始被改變，理解變成誤解、平和變成狂暴、尊重變成利用、探索變成掠奪……煤是黑色的，煤卻有著自己的規律和原則，就象一本書，容不得盜版和錯別字。可是，人類往往會在興奮與狂熱中忽略最重要的東西漸漸地，在原奉美麗平和的煤中，在為整個世界播撒光和熱的煤中，你我淒出了一種極不和諧的音符、在黑色的煤中，竟有一種紅色在若隱若現，接著便聽到了隱隱的哭聲原本與世隔絕的地下、原本安祥靜謐的八百米深處，從此被暴利與金錢打亂了一切規則。當大地的某一個部位被毫無保留地掏空，沉默的煤便開始惱怒，它用自己特有的方式來進行自衛並予以報複。於是，許多生命就此長眠，鮮血染透煤層。帶了血的煤顯得狂暴，放蕩不羈，就像濫采亂挖者一樣無情，在吞噬生命的同時，讓沙啞的哭聲撕心裂肺，讓童雅的雙眼孤苦無依。

當傷亡的數字一日日攀升，當帶血的煤在傷感中燃燒，當無數殘缺的家庭將感恩變為仇恨，當溫暖與光明同時夾帶著刺骨的寒冷與無邊的黑暗時，煤在地底默默地抽泣，而你我的心情，又該是怎樣的一個沉重法？

世上的一切都有生命，都有感情，都有自己的存在方式和特性，都有不可更改的自然規律，你我都深深懂得這一點，在人與自然都受到傷害的同時，你我便在沉默裏爆發，並且為此奔走呼呈：為人類呼呈，為自然呼呈，為所有的生命呼呈。在無數生命和鮮血的映照中，一句句深情的呼喚，一聲聲真誠的勸誡與一道道安全的屏障立起來，在每一個角落跳躍回旋，每個人便都明白，責任原本都不單純：關乎生命、關乎家庭、關乎社會、關乎自然，關乎子孫萬代……觀念轉變起來、意識警惕起來、行為規範起來。人性化地把煤當作了生命，這一點讓你我的工作變得格外有意義，也讓自己的生命得到應有的新生就像在拒絕盜版、恐怖、色情和暴力之後，書籍何幸、讀者何幸、社會何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