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 遠 行 [組詩]

浙江省嵊州市塑料一廠 遠 行 四川大地震中，綿竹市漢旺鎮東汽中學一位殉難學生手裏緊緊攥著一支筆——


孩子，別走遠了
也許，你正在構思作文
——“我的一家”
沉浸於慈母的叮嚀：
孩子，別走遠了！

也許，你正在畫
——一隻鷹的飛翔
馱著您遙遠的憧憬
也許，你隻是拄著下巴
臉上，漾著中國色的朝氣
也許，你的理想
你的求索
你的未來
你的生活
就將從一管小小的筆
開始
大地，你為什麼扭曲
花蕾，你為什麼凋零
這一切像閃電劃過
來不及允人去
找一找緣由

孩子，你一定很痛吧
身體被淹埋
雙手被砸破
可是孩子，你沒有放下
你心愛的筆

孩子，你最後的念想
是救救我
還是 我要
出去

孩子，聽話的孩子
看著你的樣子
我就知道
你一定
沒有走遠
你的靈魂
一定在筆的附近
眷戀徘徊
像一隻鳳凰
思浴火重生

孩子，童真的孩子
請告訴我
我要怎樣，才能把你
從沉睡中喚醒
怎樣，才能讓你揮灑
心愛的筆
怎樣，才能讓你聽到
我的呼喚：
孩子，堅強的孩子
不
要
遠
去！


風，悄悄逾過破碎的家園
想約您再放飛一次美麗的風箏
地，還在微微顫抖
為他不經意的一抖
深深懺悔
當一切都慢慢沉澱
孩子，黑暗中
你是否再也無法找到
回家的路

孩子，你喜歡就留著吧
留下一支普普通通的筆
留下人間美好的記憶
和一道永恒的風景
……

2008年5月13日，都江堰河邊一處坍塌的民宅。數十救援人員挖掘出一位年輕的母親雙手懷抱著一個三四個月大的嬰兒蜷縮在虛墟中，低著頭，掀起上衣，懷裏的女嬰正愜意地含著她的乳頭慢慢吮吸。紅樸樸的嬰兒的臉和灰瀠瀠的雙乳緊緊貼在一起，在臨終前，她護著嬰兒，並把乳頭塞進了孩子的嘴裏。

孩子，不要怪媽媽

孩子，你笑得多甜啊
我說，再大些，再大些
媽媽就帶你去成都
去北京，去看大海
你又笑了，笑的更甜
孩子，三四個月大了
是不是已經認得媽媽了

孩子，我說過
爸媽要用畢生的心血
化為你的健康與智慧
要讓你的未來
像春花般綻放

可是，孩子
媽媽要走了，媽媽
要走了
到你找不見影子的天國

孩子，媽媽已不能再給你什麼
包括曾經的問候與
承諾
孩子，媽媽多想看著你
慢慢長大
孩子，媽媽還想摟著你
講漁夫與魔鬼的故事
讓你和別的孩子一樣
享受天然的親情

可是，孩子
媽媽，要走了
媽媽，要走了
去到你無法盼望的遠方
孩子，此後
你將無法
依偎我溫暖的懷抱
你再也不能在睡夢中
聽到我輕輕的呼喚

孩子，媽媽能給你的
隻留下一小口，一小口的
最後的乳汁
你就慢慢吮吸吧
捧著這蒙塵的聖物
教死神黯然離去

孩子，不要怪媽媽
媽媽能給予您的
就剩下這一滴滴，一滴滴
洋溢著夙願的
生命的希望……

孩子，媽媽想對你說
明天的路很長很長
黑夜降臨的時候
可以看不見什麼
卻不可以
看不見
希望

有一種愛，叫“n”


愛，是林蔭下斑駁的月光
愛，是母親對嬰兒甜甜的吻
愛，是一曲不衰的情歌

不，有一種愛
無聲無息
她在中國
在四川
在五月的塵埃裏
在災難的廢墟下
在一個活著的嬰兒上麵
一對父母扛住了千鈞的牆
手纏住手，肩抵緊肩
用肉體 ，搭成一個
不倔的“n”

誰也不知道，最後
他們有沒有低吼
誰也不知道，最後
他們有沒有悄語
他們的身體
多像嬰兒蔚藍的天空

誰也不知道
在災難猝臨的時候
他們搭成一個“n”的默契
用了幾秒

你可知道，這一天起
有一個“n”
搭成了我
一生的
仰望
出發，以愛的名義

一
地魔，張開血盆大口，
2008年，5月12日，
14時，28分。
中國，汶川，
地魔猙獰地笑著，
把一群群生命姿意吞噬，
山崩地裂，
魂魄震蕩，
蒼天垂淚，
生命，如此脆弱。

二
是誰，在虛墟下，
呼親喚友；
是誰，在黑暗中，
長醒不眠；
是誰，把學生一個個搶出，
自己遂音容消逝；
是誰，在臨終前屈著身子按下短訊：
親愛的寶貝，如果你能活著，
請記住，我愛你！
是誰，用殘枝在紙上刻下：
爸爸媽媽，你們要好好活下去。
然後，撒手西去；
是誰，把身軀撐成一張弓，
為孩子，開一條僅有的生路；
是誰，是誰
在湮埋下翻動書本，
高唱高歌；
是誰，張開雙臂，化作天使，
使四朵鮮花，不受霜侵；
是誰，敞開胸懷，
讓啼哭的孤兒，
重溫到母愛的溫柔；
是誰，在餘震中怒吼：
不要拉我，我還能再救一個！
是誰，是誰……
是誰，在血雨腥風中，
昂起頭顱，悲壯雄語：
多難興邦！
三
出發，從2008，
從5月12日14日28分，
在魔怪麵前，
我們是奧特曼的化身；

出發，迎著春螢般閃亮的
滿地燭光，還有浙大紫金港
放飛橘色的孔明燈；
出發，在虛墟下
手攜著手；
出發，從地縫中伸出
不倔的抗爭；
出發，從4999米高空；
出發，從每一對不眠的眸子；
從每一雙伸向苦難的素手；
從每一根疼痛的神經。

出發，
我是自救的災民；
我是遠來的誌願者；
我是神勇的救援隊；
我是盡職的醫療隊；
我是無畏的將軍和戰士；
我是平民；
我是總理。

出發，
從汶川，
從四川，
從香港，
從台灣，
從澳門，
從浙江，
從北京，
從中國，
從日本，
從沙特，
從歐盟，
從聯合國，
……

出發，
讓我們帶著悲愴；
出發，
讓我們點燃熱愛；
出發，
讓我們踏平苦難；
出發，
讓我們走向未來。

地球，可以震動，
愛，決不會搖擺。
出發——
從心靈抵達心靈，
從他鄉走向故鄉。

出發，我們攜手同行，
擁有同一個名字：
叫仁愛。
·2008年5月26日中午於剡溪側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