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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礦工——中國礦工生活狀態實錄

作者:佚名 2009-02-27 10:04 來源:不詳

井下井上兩重天

2004年4月13日上午8時,晴,山東兗礦集團南屯煤礦井口。
“咣當!”
一聲悶悶的巨響,罐籠的鐵門被牢牢地關上。一陣刺耳的鈴聲過後,罐籠啟動,迅速下降,涼颼颼的風,在耳邊“呼呼”滑過。盡管手已經緊緊握住罐籠內的扶手,身體還是明顯感到失重的感覺。大約1分鍾後,我們下到井下450米深處。在罐籠車停住那一刻,我發覺到,剛才手握緊的扶手上,潮乎乎的,一直懸著的心,總算穩穩地落下。
走出罐籠,通過一條長長的巷道,稍作等待,我們登上行人車(礦井下用來運送礦工的電動小火車,每個車廂能做四個人,需要貓著腰進入),車廂內黑乎乎的,要不是礦燈的光,我們根本看不見對方的臉。行人車穿越著時明時暗的巷道(巷道頂每隔5米約有一盞燈),井下的涼風,在身邊迅弛而過,盡管沒有特別的不適,窒息感還是慢慢地從四麵八方湧來。大約10多分鍾後,行人車在一條巷道旁停下,接下來,需要步行到達采煤工作麵,這段泥濘、曲折的路,讓我們真正體驗了井下的環境:潮濕,黑暗,窒息。
隨同我們采訪的王科長說,“這樣的路,記不清走了多少來回,反正4000多個日日夜夜都是這樣走過的,習慣了。”經過長長的一段巷道,我們的步伐明顯變得緩慢而失去了節奏,然而,王的步履堅定,每一步都很紮實,看得出,他已經習慣了這塊土地。
王在出任宣傳科長前,幹了10多年的掘進工,是個業務精熟的優秀礦工。“在井下,如果關掉礦燈(按規定是禁止的),世界就變成無邊的黑夜了。”王說,下過礦的人,對光的感受特別強烈。
當我們趕到采煤工作麵時,正值檢修機器。因而,那轟隆隆的、宏大的采煤場麵,我們沒有見到,但礦工們投入工作的神情,讓我們深深明白:一絲一毫的馬虎大意、違章作業,都可能讓這煤井,變成生命的陷阱。
說到下井,其實在河北武安鎮采訪時,記者就向主管領導、礦井負責人提出過,他們的口氣很委婉,說正在停產整改階段(去年12月底武安市某煤礦曾發生特大火災02manbetx.com ),“實在是不太方便,還是別下了吧?”其實記者心裏很清楚,這出於對“整改階段”的安全考慮。
同樣,在內蒙古通遼市紮魯特旗巨日合鎮的一個設計年產10萬噸的小型煤礦,礦主沉思一會兒,說:“還是別下井了。”站在一旁的礦工,低著頭小聲說:“有啥好看的,裏麵有木頭柱子、煤塵大,上來後弄得黑了吧唧的,圖啥呀?”礦主的沉思和礦工的低語向我們傳遞了這樣一個信息:在他們的心裏,對安全沒底。
4個小時後,我們重返地麵,在陽光的照耀下,世界仿佛又重新開始了光明。短暫的井下之旅,讓我們深深感受到礦工的苦與累:在這樣一個難以改變的工作環境中,礦工們要用一生的時間,去習慣並適應著大自然帶給他們的壓力和挑戰,進而,它讓我們想到了那些小型煤礦的礦工們,又該會以怎樣的勇氣麵對這種境遇?因為,我們清楚,對於那些工作在大多數小型煤礦的礦工們來講,擁有像南屯礦那樣現代化的井下工作條件,或許是他們連做夢也不敢想的奢求。

一般每月能掙1千元

赤峰青年小楊28歲,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盡管隻有小學文化,但有過在大連打工的經曆,所以回答起問題來,頗有幾分“答記者問”的味道。
小楊說,他在巨日合鎮的這家煤礦已經6年了,在井下幹采煤。礦上有25個礦工,80% 都是小學畢業,除了幾個技術員是煤炭學校畢業的,剩下的也僅是初中畢業。
小楊住在礦上提供的房子,剛剛當上父親的他,臉上掛滿了責任。小楊說,他一家三口一個月消費500元左右,除卻一些開銷,一年下來能存3000到4000元。“這已經很不錯了,如果在老家務農,別說幹剩,有時種地還得搭錢。”
小楊從16歲開始零散地幹了7年礦工,“那時候人小,大人們總會照顧一點,就這樣摸爬滾打過來了。”這期間小楊曾去大連打過工,在建築工地幹活,“和現在電視上常看到的一樣,太辛苦了,一天幹10多個小時,每天23塊,一個月也就600元,如果遇到黑包工頭,一年下來,一分錢都拿不到,太不穩定了。”
在小楊看來,現在一天下井8個小時,盡管苦點累點,但隻要甩開膀子幹,一個月能拿1000元。這個收入,拿當地消費水平算,也屬於比較高的。
談到未來,小楊反問:“未來?未來該會怎樣,你知道嗎?”
小楊說,的確考慮過未來,以後孩子大了,用錢的地方多了,真不知到時候會怎樣, “活著,就得麵對現實,邊走邊看吧。”
采訪過程中,記者發現,在絕大多數小型煤礦,下井幹活的都是農民礦工。他們在從土地上走出來的那一刻起,就選擇了悶頭勞作,他們力圖用身體——這個在他們看來唯一的本錢去改變命運。他們出奇地寬容,任勞任怨,有時,他們會執拗地選擇冒險,在無任何安全而言的小煤窯上開始他們的“淘金”之路,而恰恰是這個選擇,讓他們走上一條不歸路。
2004年4月8日上午11:30,晴,河北武安鎮太行煤礦。
一間不足15平方米的平方內,住著七八個礦工。還沒走進屋內,一股夾雜著哈喇味、煙味和其他味道的氣流便襲了過來。老李坐在自己的床邊,正吃著熱氣騰騰的麵條,時不時,老李用手,擦拭一下額頭的汗。老李的身邊有一個簡易蜂窩煤爐,上麵還有烤過的饅頭片,屋內顯得很亂,在老李的上鋪,一個酣睡的礦工,不時發出沉悶的呼嚕聲。這就是礦工們臨時的“家”。
老李叫李有望,42歲,河北武安市治陶陣固義村人。從1981年開始,他就在附近的煤礦當礦工,自1989年下崗後,就開始了漫長的煤礦打工之旅。他到過很多礦,多年的礦工經驗,讓他談起話來,頗有見多識廣的架勢。
老李說,他剛剛來這個礦不久,還處於“實習期”,待期滿後,雙方按自願原則,簽定勞動合同。對於選擇什麼樣的礦,老李有自己的看法:條件稍微好一點的,安全有保障的是首選。因為20多年的從業經驗讓老李明白,安全是幹煤礦最重要的事:“人的生命都是寶貴的,上有老,下有小,萬一出點事,讓誰後悔啊?”,“如果你想幹煤礦這行,千萬別拿生命開玩笑。”
老李有兩個孩子,一個18歲,一個16歲,都在上學。談起孩子,他很樂觀,“我掙錢不為別的,就為他們將來不像我一樣,不要靠身體吃飯,要靠本事吃飯。還好,他們書讀得都還不錯,挺為我爭氣。”
在老李看來,幹礦工憑體力吃飯,太辛苦了。“人都有老的一天,老了,你還能幹礦工嗎?”因此,他拚命掙錢,供兩個孩子上學,貼補家用,他自己花銷不大,除了抽點煙,沒有什麼愛好,一個月有400多元就夠了。剩下的1000多元,全都寄回家。
和老李同住一屋的萬文祥,今年35歲,有兩個孩子,來自武安市的一個農村。他在礦上屬於技術工種——電工。應該說吃技術飯的,沒有采煤、掘進工種累,工資也不少拿,一個月1600多元,一年下來,出去開銷,能存上幾千塊。
萬文祥說,在礦上做技術工,應該是比較吃香的,一來不像其他礦工那樣累,二來錢也不少拿。萬文祥沒有什麼愛好,隻不過是閑著的時候,到鎮上逛逛,買點東西。他說:技術這東西,有些時候決定了很多東西。要不打小爹媽就嘮叨我們要有“一技之長” 呢?沒錯。
有些時候,環境真的能改變一個人。同樣是礦工,同樣是采煤,然而,差別即便用 “天壤之別”來修飾也不足為過。

擔心今後沒煤挖了

2004年4月12日下午2:00,南屯煤礦辦公樓會議室。
29歲的掘進工韓峰,怎麼看也不像是個礦工。戴著眼鏡,有些文弱。但是,他卻是一個有著8年礦齡的礦工。小韓畢業於煤炭學校,現在已經成為業務骨幹。
小韓說,在南屯礦,98%以上的礦工都是初中以上學曆,其中技校畢業生居多,很多人都已取得大專文憑。素質提高了,礦工安全意識、責任意識也就強了,對於安全生產相當重要,因為,“很多02manbetx.com 都是不經意間、由於疏忽而造成的。”
小韓說:“當礦工,往往最操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你的親朋好友,一個人在礦上,一群人都為你懸著心。”安全,在小韓看來,比什麼都重要,“掙錢多少不在乎,生命最重要。”
盡管現在礦上的條件和待遇都不錯,醫療保險、養老保險等都給上了,但在小韓看來,遠慮近憂同在:一方麵是個普遍問題,就是礦工的工資太低,什麼都見漲,就不見我們的工資見漲;另一方麵,南屯礦已經開采30年了,處於成熟期,以後會不會麵臨東北老礦區今天的境遇?因為,礦也有老掉的時候,30年後,我59歲,到那個時候,我和家人有沒有保障,這是我們每個人都有考慮的。
小韓的這席話,引得身邊的成世明一番宏論:這是個非常實際的問題,我想這是一個國家的應該考慮的問題。舉個例子說,我們附近的火力發電廠,無論從勞動強度,還是危險性來講,我們的工作都超過他們,可他們的工資比我們礦工還要高。我們采出的煤,按市場價格得400元一噸,可供給他們時,才按250元一噸算。國家政策應該向礦業傾斜一下,這畢竟是一個幾千萬人的大行業。
老成今年48歲,1979年就參加工作了,可以說是個老礦工了。他的流暢的談吐,不乏真知灼見,仿佛一位煤炭領導在發表就職演說。老成是自信的,因為他們現在正在經曆著輝煌;但同時,他又是矛盾的,因為對於礦區的未來,他有著和大多數人一樣的 “普遍的危機感”。
應該說,大礦礦工關於未來的思路是開放的,在期待提高待遇的同時,他們將目光投向未來,因為他們認識到了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老礦區的轉型。
老成說,我們不希望東北老礦區的今天,成為我們南屯的明天。

家是礦工心底最敏感的區域

支護,在煤炭行業裏是一個技術詞語,泛指應用在采煤過程中的一些支撐和保護的技術和設備等。它是保證采煤順利進行的一個關鍵環節,也是礦工生命保障的一個守護神。我們常常想,礦工除了需要礦井內的支護外,還需要怎樣的支護?家的支護。
武安太行煤礦的老李對此深有感觸。老李說:“如果隔三差五的不往家裏掛個電話,她就坐不住了,肯定要急匆匆地向礦上打聽我的消息。”老李對愛人的嘮叨非常理解,他說:老婆的那句話我是裝在心裏了——“命是自個兒的,多操點心!你要是沒了,我們就什麼都沒了。”
老李樂嗬嗬地說:這麼多年了,不安全的礦井,我是絕對不去那幹活的,她的嘮叨還挺管用的。
家是每個礦工心底最敏感的區域,家人的囑托,成了礦工熟記於心的“安全守則”,家,支起了礦工重視安全的半邊天。
劉林玉大姐是南屯礦家屬協管會的工作人員,她愛人是礦上的掘進工,她們這個協管會說白了就是“礦工家庭後勤保障隊”,給礦工盡一些力所能及的服務和幫助。劉大姐說,結婚20多年了,到現在,每次下井還依然會“囑咐個不停,牽腸掛肚”,“就怕出事,真擔心啊!”
劉大姐說,現在每每看到發生礦難了,心總會被它揪著,就盼著礦工獲救!
鄭洪蘭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她是家屬協管會的主任。她說,礦工在井下幹活,最需要的是無後顧之憂,“我們能幫助他們幹點活,讓他們安心在井下工作,挺值的”。
說到激動處,鄭主任的眼裏飽含熱淚,“我曾做過一次遇難礦工家屬的安慰工作,她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刺痛了我,那次02manbetx.com 後,我真的明白了礦工的生命安全是天字號的大事。”
鄭主任說,她們家屬協管會需要更多人的支持,尤其是礦區領導的支持,“你們好好呼籲呼籲,多給我們點支持,我們不圖別的,就圖個平安。”鄭主任在記者離開家屬協管會時,還不忘微笑著囑咐一句,“給我們好好寫寫,讓大家都來支持我們,回頭我請你們客。”
就是這樣一些關愛著礦工的家屬們,無時無刻不牽掛著井下的親人,他們的牽掛和囑托,成了在井下作業礦工的另一半強有力的支護。

遇難賠償何其少!

近些年,礦難時有發生。專家稱,我國已經進入了02manbetx.com 高發期。礦難令人心痛,痛定思痛,人們更為關心的是:如何賠償遇難礦工?
死難礦工的賠償問題,的確不容忽視,對此,有人曾撰文指出:煤礦井下事故奪去無辜礦工生命後,有多少人能夠享有烈士稱號?有多少家庭得到相應的撫恤或賠償?又有多少地方為他們開追悼會、紀念會?可能不多,他們的後事往往被簡單處理,補償又很有限,死難者家庭失去頂梁柱,等待他們的更多是艱難坎坷、生活無著,對此,活著的人難道不應當認真思考嗎,給他們盡可能的幫助嗎?
的確,這一沉重而有力的質問代表了多少礦工和他們家人的心聲。采訪中,記者曾就“一些人在搶險(比如消防官兵)等行動中遇難了,得到了很高的賠償;而我們的礦工遇難了,賠償卻很有限。”話題與礦工們交流。他們的回答,令我們驚訝:“人家那叫犧牲,是烈士,是為了國家和人民的利益,這沒法比”,“那怎能比呀,人家是英雄!”,“這個沒法說,人家是公眾人物,有幾個礦工成得了公眾人物?”,“的確,到了該提高礦工地位的時候了,現在礦工成了我們社會的弱勢群體”……
一位煤炭專家說,這樣的回答,向我們傳遞出這樣一個信號:這些年,我們對礦工的關注實在是太少了,太有限了。我們不能忘記礦工,特別是當礦山老掉的時候,當礦工老去的時候,更需關懷和幫助。他們是一個對國家的經濟建設做出過特殊貢獻的群體,現在,他們依舊在默默無聞地奉獻著。我們強調以人為本,對於礦工來說,關愛他們的生命安全,關心他們的生活,關注他們的未來,就是最好的實踐以人為本。

礦工們的夢想

采訪礦工的過程中,我們一直在想,在“五一”勞動節,對礦工最直接的關注,就是走進他們的生活,傾聽他們的心聲,因此,我們在采訪完每個礦工後,都會記錄下他們最期待的事或最大的願望,現摘錄其中的一部分,算是給我們此次調查劃上一個句號。
小楊,內蒙古人,采煤工:老婆給我生了寶寶,我太高興了,他還不到一歲,希望他平平安安,希望我能多賺點錢,讓他們幸福。
老祭,吉林人,技術員:我愛人也是礦上開絞車的,我打算明年做點買賣,搞些家庭養殖業,我畢竟是40多歲的人了,不可能一輩子幹礦工,多為孩子考慮考慮,趁現在還能幹得動,多積攢些錢,用來防老。
李有望,河北人,采煤工:我最大希望是,我那兩個孩子將來能有出息,多讀些書,別再像我一樣,靠身體吃飯,我希望他們做個有技術的人,這樣,對國家,對社會的貢獻不是更大嗎?
王科長,山東人,原是掘進工:希望能提高礦工的待遇,讓礦工無後顧之憂,從而讓礦工以更加積極飽滿的心態投入工作,為國家的能源建設多做貢獻。
萬文祥,河北人,電工:今年到年底爭取存一萬塊!全家人都平安。
老潘,山東人,30年礦齡的老礦工:礦工們太辛苦了,收入太低了,而他們對社會所做出的貢獻真是太大了,希望社會上更多的人理解礦工,支持礦工。
老劉,內蒙古人,采煤工:希望礦井的事故少一些,再少一些;希望政府對取締小煤窯的力度大一些,再大一些;希望礦工的收入多一些,再多一些。
韓峰,山東人,掘進工:當礦工,我無怨無悔,苦中有樂,樂中思苦,何樂而不為?希望普天下的礦工平安,希望礦工們的家屬幸福。
……
每個人都懷揣夢想,無論他身為何職,身居何位。礦工也一樣,他們每個人的心裏,都或多或少地藏著這樣那樣的夢想,盡管這夢想有些終歸還是夢想,但我們還是期待,他們能夢想成真。從礦區返回城市,我們常常想,到底能拿什麼奉獻給我們可愛的礦工呢?或許,這一份份期待和願望,是我們在“五一”國際勞動節來臨時,送給他們的最大的祝福。《新安全》 (2004年 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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