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新橋礦難救援奇跡:靠人力挖通生命通道
貴州新橋礦難的救援奇跡
礦難發生604個小時後,奇跡誕生。7月12日上午11點20分,王圈傑、趙衛星、王礦偉3名礦工被活著背出了礦井。在沒有任何信息和給養的情況下,25天的等待全靠一點岩石縫隙水和16.7%的氧氣。“我們也不知是否有人活著,隻是存著那一點希望。”救援現場指揮陳晴告訴本刊記者。礦工出井時等候他們的是預備多時的專家和治療車,盡管他們戴著眼罩,原本120斤左右的體重隻剩下一半,身邊卻充溢著近500人的歡呼和眼淚。截至發稿,3名礦工依然在貴陽醫院的重症病房封閉治療,恢複極快。
為了生的可能
盡管一直懷有對生存者的希望,救援負責人李興維告訴本刊,他在黑暗中忽然看見一道燈光,還是激動得渾身發抖。“有活的啦!”他衝著身後的弟兄們大喊。李興維和他的隊伍共60人,分成3組,已經輪班在一塊1噸多重的巨大煤塊中挖掘了一天,才挖出一條十二三米長的爬行通道。這塊巨大的煤因為透水被衝下來,堵住了前行的巷道,李興維在最前麵用手鎬和鑿子終於打到了頂。“救人就是先活後死。”他已經挖了25天,明白此處最可能出現生還者,“我先爬進去,裏麵就是沒有被水淹到的巷道,還有兩個橫向的岔路。這3個人就坐在最裏麵那個小岔路口,背靠壁坐著。我一摸摸到了一個礦工的手,他的手特別細,我都不敢使勁拉,我說別慌,我們就是來救你們的!他們已經氣虛得不行了,說是河南汝陽人,問我要水喝。”李興維告訴本刊記者,他的弟兄們管他叫“李礦”,他是晴隆縣隆昌煤礦主管安全的副礦長,盡管隻有38歲,卻在礦下幹了20年,“我在鄰近的普安縣,當過一個30萬噸大礦的安全監察處長,也在南通做過專業的煤礦救護隊長”。
“我背一個,屠定平和劉運富各背一個,我背的那個最矮小瘦弱,我覺得他隻剩下五六十斤了。爬出煤塊還得繼續向下,我那組27個人就都抱著背著往下運,到了寬敞的巷道,我趕緊往外跑。”3個礦工的藏身處正是煤礦被水崩開的缺口,新橋煤礦是“V”字結構,依附於溶岩石質的大山,低處有一個積水倉,而3礦工所在地是“V”的一個伸展盡頭,也是此礦最高點。幾千立方米水從上而下灌入後,整個礦被水淹得隻剩下最頂端的枝丫,有接近16米沒有被水淹到的地方。枝丫的盡頭又分成兩路,叫做“迎頭”,都是正在沿著礦脈開采的5平方米左右的長方形作業麵,各有四五個人在工作。透水是從一個迎頭灌入的,沒有透水的那個迎頭就成了前麵是牆後麵是水的死胡同,現在正在搶著往裏清淤的就是這裏,人們依然期待著生還奇跡。
而透水過去的那頭,等於和地麵打通了,有了一定空氣,3個人才存活下來。本來這個作業麵有4個礦工,但其中一人在巨大水流沒有完全崩落之前,決定自己向外跑。在這個從高到低的過程中,大水襲來,他是至今唯一一個被挖出的遇難者。估計總共有16人被埋,除了生還的3人,還讓大家存有希望的有三四個人,其他人估計還被淤埋於礦的最底部,也就是說4000立方米水將巷道裏的礦工們衝到了積水倉處,那裏絲毫沒有空氣存在了。“在所有的礦難中,透水是生存機會最大的一種。”李興維告訴本刊記者,“在我以前參加過的礦難救援裏,大多是清理遺體,那些瓦斯爆炸和垮塌幾乎是全軍覆沒的,從來沒有挖了這麼久還救出了活人。”他到現在還不知自己背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反正是最輕的”。
這是一支由黔西南州政府臨時組建的保持在500人左右的救援隊伍。“6月19日到達這裏的各部門人員達到了800人,但是經過精減和03manbetx ,隻保留了現場流動的300~500人。”黔西南州煤礦安全質量監督局謝局長告訴本刊記者,“光救護隊就來了7支,但是後來參與作業的隻有四五支,一是大家要輪換,再一個各救護隊的專長不一樣。比如工礦集團的電工極強,太專業了,幾乎24小時在井下處理所有的電力問題。在一個透水的礦下,所有係統全部破壞了,人突破到哪兒,電才能拉過去,然後才是機械。幸虧這6個電工極為敬業,是多年礦下有經驗的老電工師傅,水風電各有專人組織重新架設。”雖然貴州省政府調動了63個部門400多人參與,現場組織和保障救援的人員約100人,但主體救援隊伍是依靠全州來支援的各礦礦工,每個礦都派來了經驗最豐富、最強的人手,大概12個礦來了300多人的隊伍,“問題在於這個礦極不規範,根本就沒法把大功率機械開進去,更不能用帶毀壞性的大型機械,為了救人,可以說這一個月,全靠礦工人手來刨來挖”。
礦下地理與絕處逢生
與其他礦難一樣,透水的新橋煤礦當晚就做猢猻散,隻剩下20多個來自陝西安康的技改隊成員,等著結工錢而沒離開。現場總指揮、黔西南州政府副秘書長陳晴告訴本刊記者:“本礦的礦工是最適合救援的人員,因為礦下地理結構複雜,我們根本不知道下麵是什麼情況,哪裏有電線,開關管哪些,負荷有多大,巷道往哪個方向能延伸多少,放多大的設備。可這個礦的人全散了,技術人員也被埋在礦裏。”陳晴來的時候,隻從已經被逮捕的礦老板那兒得到了一張礦下草圖,但這是多年前的計劃圖,和實際情況差別太大了。“我們這些全是外來的,等於巷道瞎子,隨時有塌方的危險。”原本在礦裏加固的木板等材料,現在被水一衝,夾雜煤塊,全都塌了下去,搞不清狀況更加危險。
“比如圖上說巷道長260米,其實可能是280米,說高是2.6米,其實很多地方根本就隻能人彎腰摸過去。更不可能是直線,因為都是沿礦脈的,彎彎曲曲有很多岔道,還有很多角度,V字隻是一個大體上的圖。”下井通道是由三條並列巷道組成的。一條是主斜井,是運送煤的傳送帶專用的,也會走人。一條是副斜井,主要是人走的。第三條是風井,才剛開始建,專做通風使用。救援和挖煤一樣,人員都從副斜井下去。這三條路因為地勢高於采煤的“V”200多米,沒被透水淹壞,但是下到井底采煤麵就不一樣了。
礦下被4000立方米水衝擊,光是抽底部46米深的水就花費了無數腦筋。“不可能從透水的頭去挖,因為那透水的頭上還有一個廢礦,隻要從山頂往下一挖就全塌下去了,人沒法救。還是隻能從挖煤的原路進去。”可是從緩坡度的“V”入口開始,巷道全部被淤泥、煤渣封堵得死死的。本來想用大功率的水泵把水抽出來,但是,“礦下連電纜都拉不下去,所有開關不知道在哪裏,我們現弄機器下去,抽一個壞一個。一是質量差,本來是抽水的管子,因為淤泥煤沙太多,管子經常爆。還有就是井下電力係統、通風什麼的原本就很脆弱,不知道哪裏才能安放機器。因為巷道本身就高低不平,再加上煤渣堵塞,電不通機器就沒法用。我們必須先靠人手清淤,清了30米就不行了,人手刨出的淤泥煤渣,沒機器運不出去,已經用編織袋裝著,在身後堆了25米了。再靠人力把600斤的電機、水泵給抬下去,可是路是亂的滑的,動不動幾百斤的重量就落到一個人身上了,幾次都差點出人命”。
好不容易用十幾天把緩坡這邊清理到底,又在陡坡這邊碰上了難題。大家必須經常麵對電力中斷,“每人背木料,50來斤重,進去了給巷道鋪底,搭棚子,就像開掘新礦那樣,每一步都重新做好,因為地麵太滑水管子根本就沒法運轉。隻有重新搭出一架一架的梯形棚,才能把機器拉進去使用。那個25度的角度實在太陡了,水淹過的地方又滑,我們幾乎是人踩人硬往裏爬。這邊堵塞的情況不僅更嚴重,6月底到7月初,我們還遇到了6次雷雨,貴州山區現在本來就是雨多的時節。”謝局長告訴本刊記者,6次雷雨有5次屬於大暴雨,“本來透水就進了4000立方米水,剛抽得差不多,不斷降雨又帶來了總共6000立方米水,於是又要抽水,所有的基本建設又得重來”。這樣一次次中斷,“我們調來的設備都用完了,現去貴陽買。其實要清一個礦不難,可是裏麵可能有人還活著,這就要搶時間啊!前一個多星期的雨簡直讓我們都絕望了”。
幸運的是,天氣在7月8日左右全麵放晴。李興維帶領的60人先頭部隊本來已經挖掘到了跟前,但是暴雨又堵塞了巷道,他們不得不等待抽水、清淤3天的時間,才又重新開挖。“井下溫度已經將近50攝氏度,我們的膠靴都發燙,因為煤都是燙手的。”更幸運的是,3名被救礦工所在的透水部位,居然因為下雨,不斷地滴下雨水和岩石的縫隙水。“我到那兒掬了把水,清清亮亮的一點渣滓都沒有,透水必然還透氣,氧氣濃度達到了16.7%。”謝局長告訴本刊記者,“我們救了人,是活著的實實在在3個人,對我來說,已經夠了,對得起自己了。不管是政府還是礦工,每個救援的人都是這個想法,要是人是死的我們是什麼心情?但是居然奇跡發生了,於是想到之前所做的一切,沒放棄,就很快樂。”
一個政府指揮官的安監現實
上山途中,看到排成長龍一樣的高檔越野車,很多帶著警燈,朝相反的方向呼嘯而過。到了救援指揮部,“6·17透水02manbetx.com 現場警示會”的紅色橫幅正在被拆除。當天距02manbetx.com 發生一個月,黔西南州政府組織了全州境內相關政府部門,還有煤老板們前來“受教育”。陳晴沒有準備講稿。“以後煤老板、法人、股東,每周下一次礦井。”陳晴說,“國家法律沒有規定這一條,但我說了,這個要求是州政府提出的,我還沒有和書記彙報這個想法,但我想應該很快下達。”陳晴紅著眼睛,把飯盒推給本刊記者。每天都隻能睡三四個小時,他說話說一會兒就兩眼發直困意衝上來。“中午吃不下。”他說,“因為吃飯會更困。”“我從2006年上任開始專門負責全州的安監工作,這次礦難救援,政府的投入已經達到1000萬元,永遠都是政府買單。”
從6月19日淩晨5點40分接到02manbetx.com 通知電話,他就直奔礦難現場駐紮至今。進入設在礦難現場的指揮辦公室,大家一指,屋裏最像礦工的就是指揮員,他穿著和礦工一樣被汗粘在背上的迷彩服,黝黑精瘦,正坐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唯一一張露著紮人鋼絲的鋼絲床被幹部們輪番使用,陳晴沒奢望躺一下。“沒有明文規定老板不下礦會受到什麼處罰,但是能夠處罰煤礦的條款卻極多,我提醒他們注意。”陳晴說,“說什麼安全生產重於泰山,這幾年什麼話都說了,礦難減少了嗎?責任不存在,利益大於一切,我們明明知道是這樣,怎麼辦?”陳晴說讓老板下礦的主意是這兩天才想出來的,“具體操作細節還得和領導彙報討論,但我再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底下的反應?當然是罵我了。”但是陳晴沒有一點猶豫,“這次就因為瞞報和不規範管理。”他說他在2007年曾經到過新橋煤礦,“新橋煤礦的礦工總人數也就100人左右,其中60人都是從事‘技改礦’工作,剩下的才是挖煤的礦工。所謂技改,是這幾年國家對小型煤礦的整改措施,為了資源整合和規範管理,要求年產量9萬噸的小煤礦往15萬噸左右改造,再小就關閉。新橋原本是個年產量3萬噸的小礦,為了技改,老板收購了鄰近兩個同樣規模的礦,在這個基礎上規劃出了新的生產線,把原有的巷道擴大,按標準重建。透水的就是正在技改的礦。”礦口還貼著過年時“財源廣進”的春聯。按照政府條例要求,技改礦應該改造完了再開始生產,但時間就是金錢,老板照樣把著礦脈向前突破,6月16日已經碰到了少量水湧出,但水很快不流了。“大家以為水放完了,就繼續向前挖,其實是水道被堵了。17日那天是拿著炮去準備炸開的,還沒等炸,水就崩了。”一個礦工告訴本刊記者,“但是17日老板卻隱瞞不報,還組織技術人員下去救,下去的幾個人也全埋裏麵了。一直到18日,有人給州縣舉報,這才來政府的人。”
“上麵派來的人可以一班一班地倒,我是一直守在這兒。我們隻能說在電力、物資、人員上保證供給,真正能在礦下救人的還是礦工和礦山救護隊。”謝局長剛剛從礦井上來,他告訴本刊記者,“一個大煤塊掉下來堵住了路,用了16個小時,這才通了。”
到現在盡管還剩下一個死胡同,很可能沒水沒氧氣,指揮部卻一點也沒有放棄的意思。“我們現在還是隻說被困,不說遇難,我們覺得25天都能活下來,不樂觀就不會出現奇跡。”謝局長說。
可是這樣樂觀的努力卻有一個黑色的大背景。除了看到傷亡數字上的變化,利益對煤老板的驅動已經變成了公認的道理。采訪礦工時,很少有人控訴老板是如何黑心和壓榨,他們甚至認同老板的做法,認為老板賺錢天經地義,自己反而因為一個月近4000元的收入,認同了礦工高風險的作業環境。但是這個風險到底有多大,礦工們也都不清楚。活下來的3個礦工都是礦老板從河南帶過來的。“老板在河南開礦的時候,我們就跟著他。後來他到貴州來包礦,我們又跟來,每年隻幹3個月,就可以掙到1萬多塊錢,哪年家裏忙了還可以不來,我丈夫趙衛星跟著他十幾年了。”趙衛星的妻子告訴本刊記者。另一個礦工說:“這個礦的主巷道都是我挖出來的,我在這兒幹了6年了,以前頂多有個破皮的,這是第一次出大事。”很難理解礦工和老板之間的感情,對於透水,他們給出的解釋是:“那是過去的另外一家黑心小煤窯,不幹了,水都存在那兒,才會透水。”記者再去問陳晴。“可是調查清楚礦周圍的地理情況和安全隱患,也是礦主的責任啊!”陳晴瞪大眼睛。礦工不會想到礦主應該對自己負有哪些安全責任,幹活和發工資已經夠他們感謝老板的恩情,“我們在河南老家都是兩個孩子,上學都指著這點錢”。
王礦偉的妻子也為丈夫的獲救而欣慰,她本來已經放棄了希望。王礦偉被救後為了安定情緒沒有讓妻子陪同,盡管直到現在她也沒見到丈夫,卻還在回味發生奇跡的喜悅。家裏的男人們也都來了,父親、叔伯兄弟,“以為已經要料理後事了”。3名獲救的礦工都是35歲左右,家裏有兩個孩子,妻子們也都互相熟識。“我去年和丈夫一起來的,我來做飯。礦上的工作是收入最高的,我們家裏都願意有個下礦的,但是家裏的農活他又都得幹,種和收都指著他,所以每年隻能下3個月礦,算是農閑的補貼吧。”在王礦偉和趙衛星的妻子看來,丈夫都是為了孩子的將來希望攢下些錢,“在農村混個口糧,出去打工又沒什麼利,煤礦是利最高的了”。
但奇跡隻在少數人身上發生。23歲的楊勇跟隨老鄉來到新橋煤礦,第一天下井就發生了透水02manbetx.com 。在3名幸運的礦工獲救後,他的父親和哥哥依舊木然地看著忙碌作業的救援隊伍。當看到本刊記者手中的礦井細部03manbetx 圖時,他父親忽然一把拿過去就低頭開始看。“楊勇大概在這裏。”他指著現在正在全力開掘的那個死胡同對本記者說,沒有眼淚,卻有比哭還難受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