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永發:回家過年
自打參軍離家以後,至今已有30年沒在家過過春節了。今年春節本打算把父親接到礦上一同過年,怎奈大雪封路,考慮到老人家行動不便,我便決定回去陪他老人家過個年。
步行十多華裏才坐上了開往老家的班車,途中冰天雪地,班車走走停停,令人提心吊膽,一路辛苦自不必說,平日五個小時的車程,走了10多個小時,天擦黑終於到家。卻已到大年三十晚上。
父親見我們回來,自是高興不已,捅旺爐子,不時地添柴加炭,拿出預備好糖果一個勁地往孫子、孫女手裏塞。並拿過在灶前放好的壓歲錢分給孫子和孫女,嘴裏喃喃不停地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想著你們回不來了”。
年夜飯後,我們圍坐在熱炕上,一邊品味著糖果、瓜子、香茶、米酒,一邊饒有興趣地收看中央電視台的春節文藝晚會,精彩的節目不時地引起兒子和女兒大笑,這場景看上去倒是天倫之樂,其樂融融。我注意留神父親,銀白的頭頂上象落了一層霜雪,刮過的臉上像秋收後的黃土地有些許蒼涼,沒有刮淨的胡茬子長在深陷的縐紋裏,像長在壕溝裏被西北風掠過的蒿草,缺少了生機。鑲鉗在兩隻凹陷下去的眼眶裏的灰暗的眼珠根本就沒有把目光投向電視,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又看看孫子、孫女,臉上的表情到是顯得很滿足。但我能看出一個怕失去什麼的情緒還是暗藏在他的心裏。看到這情景,我有些心酸。我知道自從母親去世以後,父親一人生活的很艱難。恐怕這屋裏的熱炕上,從來都沒有過這麼多人圍坐在一起,也不再有過這麼歡快的笑聲了。父親表現出的這一切是暫時得到滿足以後的惆悵,雖然表現出了滿足和高興,但他知道這隻是曇花一現,往後的日子裏依然將是寂寞孤獨伴他了此餘生。我努力地用話題錯開父親的思緒,沒話找話地和父親拉起了家常,盡管引來了兒子、女兒的一再反對,我也是顧不了那麼多了。倒是妻子很理解、很知趣地不停地規勸著兒子和女兒,讓他們好好看電視,不要幹擾我和父親拉話。
當午夜的鍾聲敲響以後,晚會的節目接近尾聲,一曲《難忘今霄》結束了晚會。晚會演了些什麼,我的確沒看出名堂。這時,父親起身下炕又往爐子裏添了些煤,催促我們說:“坐了一天車,也累了,睡吧,明天一早還要去拜年哩”。說完徑自去休息了,看得出他是很高興的。可是兒子和女兒不高興了,一再埋怨說:“我爸和我爺話就多的很,攪得人家連節目都沒看好”。
初一一大早,蒙朧中我聽見院子裏有鏟雪的聲音,知道是父親早早就起來了。爬出熱被窩,穿衣下炕,推門而出,滿院的積雪已被父親打掃的幹幹淨淨。看我起來,父親從他屋裏拿出一串鞭炮說:“快去放炮接神,幾年了都沒放過炮了”。我便拿上鞭炮用一根竹杆挑起走出院子,放完炮我回轉身,看到父親象個孩子一樣滿臉堆笑,望著還未散盡的硝煙和滿地的炮花。
吃罷早飯,原本打算鑽進熱炕補一補昨晚的瞌睡,可是父親卻說:“你多年都沒在家過過年了,今年回來了去給村裏的長輩們拜個年吧”。
大年初一拜年這是咱們中華民族的傳統習俗。常言說“十裏鄉俗不同”,我們老家一帶拜年的風俗是與眾不同的,並不是象一般的走村串戶,互致吉祥,互道問候。而是每到一家,進得院門必須跪倒在地,先給長輩們磕頭。記得我打小就怕磕頭,每到初一我要麼就早早溜出去,躲的遠遠的,要麼就鑽進被窩裏裝病,總之不去給人家磕頭。倒是破四舊那幾年隨了我的心願,大年初一不再磕頭了,我也就不怕了,後來不在家過年也就談不上去磕頭了。忽然一聽要磕頭似覺渾身起雞皮疙瘩,臉上露出了為難的表情。父親看到這裏,笑著對我說:“怎麼在外邊事幹大了,連頭都不會磕了,要不要我教教你”。說著欲麵對灶前行跪磕頭。我一把拉住父親說:“不必了,頭倒是會磕,不過……”“不過啥?怕丟人?我給你說,無論是誰,無論官做多大,給長輩磕頭都不丟人,這不是誰磕個頭誰就低人一等,這是拜大小、分長幼,論輩份”。說著一臉嚴肅。我知道父親的脾氣,再加上大過年的,好不容易回來了不能惹他生氣,於是便應允了。
待到我挨家挨戶拜完年,已是晌午時分,妻已做好午飯等著我回來,看到我兩腿膝蓋上滿是泥土,父親遞過一條毛巾讓我擦擦,並說:“這就對了,磕了幾個頭,我看你也沒少啥嘛,這麼多年你們都不在家,咱家欠鄉黨們的情啊!將來我死了,還要靠他們抬埋哩!”
過了年初三,我們就要回銅川了。我試探地問父親要不要把他接到銅川去,和我們一塊生活。父親一聽堅決地說:“不去,城裏我生活不慣,都這麼大的年紀了,死到外邊咋辦?再說我跟你們去了,你們就可能永遠也不回來了,村上誰還知道咱家,村裏人誰還知道我的兒子在外邊出息了”。
沒辦法,這就是我的父親。當我們離別時,我拉著父親的手說:“爹,明年過年我們還回來一起過”。而父親卻說:“能回來更好,要是忙了就算了,過個年一覺睡的就過去了”。話雖這樣說,但我卻能看得出,他老人家從心底裏盼望著我們能夠回來。
時至今日,我每天都在心裏提醒自己:“一定回家過年,決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