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林:煤黑子的浪漫家事
那是一個風含情,水帶笑的春日,他和她漫步在礦區剛剛透綠的山坡上。倆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高大壯實的他突然一扭身,攔腰摟住她,從來沒這麼貼近過男友,尤其他急促的鼻息和男人身上特有的氣味,讓她的心突突地跳,臉臊得象剛開的桃花。但男人並沒像影視片裏那樣膩她,而是輕輕張開他黝黑的大手,把她的手攏成拳頭緊握在自個兒手心裏,又怕飛了似的緊貼在胸口,認真地說:“人的拳頭跟心一樣大,看!你的心裝在我心裏正合適,這可是老天給你造的原裝件,讓我一輩子握著你!”他一向不懂浪漫,今天反而這麼會煽情,她一向喜歡浪漫,卻被這沒有鮮花和音樂的求婚深深打動了。
其實,他們的第一次相識就沒有她所渴望的浪漫。那是在礦裏辦的青年聯誼會上,小夥子們爭著向心儀的女孩獻殷勤,端莊清秀的她自然吸引了眾多男生,遞水果的、講笑話的、請跳舞的你方唱罷他登場,把旁邊的女生眼熱地直說她有男人緣。偏在這會兒,他直眉愣眼地走到她跟前說:“我想請你跳舞。”剛才還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們像被神功點穴,刷地一下頓住了,幾秒鍾的功夫又都笑得前仰後合:“哎喲!快去吧!人家都著魔了。”可不是嗎,他那樣子簡直就像敢死隊員。
她也不知道是怎麼跟他走進舞池的,就覺得他的手大得邪乎,把她的手牢牢包住無處可逃。更糟糕的是他根本就不會跳舞,拉著她在舞池裏胡亂地走,噴火地眼神盯得她發慌,而她就那麼鬼使神差地和他走完一曲又一曲。也說不清是啥感覺,他們戀愛了,一個中學老師和一個下井工的愛情,讓礦裏人議論了好久呢。朋友說,她跟他多半是好奇心在作祟。她沒否認,可她知道自從見到他,她的一切都顛倒著,改寫著。
大手終於把小手娶進了家門。做了礦工媳婦的她像掉進了蜜罐,盡情享受著浪漫的生活。每天進家批作業備課,寫小說聽歌,安心地等他回來作飯。他什麼都依著她,按她說的過兩年再要孩子,她不會幹家務,也從不抱怨。而且每天一進家門就心疼媳婦:老婆,餓了吧!別急,飯馬上就得。……他用一雙大手把個小家操持得安祥、恬靜,而她就那麼心安理得地沐浴在愛河中。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同事們說她被愛情滋養得越發嬌貴了,工作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不光被學校評為“先進工作者”,還獲得了全市教育係統的“優秀教師”,時不時還有作品發表在報刊上。他呢不管人前背後,隻要說起媳婦就滿臉放光。不過,他也不含糊,這大男人不能比媳婦差了,我也得學習。他又重新撿起了書本,要報考成人高校。
一邊複習,一邊上班,家務活他也一如既往地包攬著。但他的神態裏總顯出疲憊和倦意,跟她說的話也越來越少了。她的心裏別扭著呢。瞧他的樣子,就不是學習的料,書還沒翻兩頁眼皮就粘上了。跟他嘮嘮心裏話吧!也總是哼啊,哈地應付。最近出去還總帶回一身酒氣,更不能容忍的是好久了,他不再心動地握她的手。背靠背躺在床上,她一次一次問自己,當初真的選錯了?挖煤的根本不懂生活?她的手心孤獨著,寂寞著,完全是個冰涼的世界,她甚至想一切都要完了。
兩個人就在沉默中打發著時光。這天,礦上的家屬協管會又來動員她下井慰問,以前她總覺得協管員就是閑著沒事的家屬幹的,這次,卻有些動心了,想到井下看看他到底幹的什麼活。
井下完全是兩樣的世界,走在七拐八繞的巷道裏,她甚至覺得害怕,無助,潮濕冰冷的風打得臉一陣陣發燒,怎麼會這樣?怎麼是這樣?他升井後的輕鬆,忙家務時的快活,他的力量,他的愛,我怎麼會這樣陌生?我怎麼能如此忽視他的世界?不知誰喊了一聲:“班長,嫂子看你來了!”她呆住了,黑的臉,白的牙,她竟認不出他來。而他也愣住了,每次家屬們下井,他知道她不會來,就幫著打下手,讓別的同事騰出空在井下相會。而此時,倆人相對無言,他的操勞,他的真誠已深深烙在她心裏,她用小手吃力卻堅定地包裹著他那黑漆漆的大手,雙眸中噙滿淚水,她的心在低語:我要一輩子握住你!
她開始精心營造他們的世界,作飯、洗衣、收拾屋子,她一樣一樣地學著幹。這時,她才發現家務活的繁雜,而他竟樂嗬嗬地作了這麼久,她明白支撐他的除了愛情還有他對礦山的熱愛。這次的井下之行,讓她明白愛不能一味地索取,否則就會枯幹,甚至死亡。她給自己定好了三步規劃,一是生個寶寶,讓他們的小家更多溫馨浪漫。二是作個稱職的家屬協管員,為當班組長的老公作好後方支援。第三嘛有點大,她怎麼也算個文人,“書生報國無他物,惟有手中筆如刀”,礦山本來就是他們的家,她要為礦山,為這些可敬可親的煤黑子們寫書。
雲開月朗,這對比翼鳥並肩齊飛。他把更多精力投入學習工作中,不但考進成人高校還成了采煤隊最能幹的大班組,而她也是家裏家外獨當一麵,既是家屬協管會的筆杆子,又是人人稱道的好礦嫂,每次下井慰問數她最積極,想事最周到。有時侯她還還把采煤隊的人請到家裏好吃好喝招待著聽人家侃大山,為這家的喜而喜,為那家的憂而憂,然後把這些家長裏短的事寫成小說和詩歌。好多采煤工都成了她的“粉絲”,愛看她的小說,愛念她的詩。
時光如梭,轉眼礦區花開花謝又幾輪,他們的寶寶都上幼兒園了,他也專科畢業當了采煤隊長,而她真的成了礦山詩人,正在準備出書,她的作品裏活脫脫都是他和他黑哥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