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 東：難忘當年挖泥鰍

上小學低年級的時候，正趕上挨餓的三年困難時期。

那時年齡還小，不知道自然災害的嚴重性，隻知道母親給碗裏盛的東西一天比一天少，不夠吃。經常是不大一會兒，肚子就餓得咕嚕咕嚕直叫喚。

好在那時候是在農村，常有瓜果青菜可尋。所謂“尋”，其實就是沒有人時偷偷的拿。由於東西有限，人人都尋，也就沒了，膽大一點的就開始偷了。我們十歲上下的孩子，隻能認認真真地尋。尋到的東西少得可憐，可畢竟能尋到。就總受到誘惑，也總是滿懷希望。

那時候，每天下午放學之後，我們就把書往床上一倒，把空書包往脖子上一掛，三五成群地往地裏跑。那時候，我們春天摘野菜，夏天撿瓜果，秋天拾穀物。一把兩把也好，一片兩片也中。很少有空著手回家的。記得那年秋天的一個下午，我和弟弟還有鄰居的兩個小孩結伴往一片已經控過的紅薯地裏走，想翻出沒有挖淨的紅薯。可是到了地裏之後，卻大失所望。我們翻了一片又一片，誰也沒有翻著一個紅薯毛。

太陽快落下去的時候，我們幾個垂頭喪氣地走到了一個大澇池邊。夏天，我們常到這個大澇池裏學遊泳。現在水沒了，隻剩下了一層半濕不幹的青泥。我們幾個都覺得今天倒黴晦氣，站在大澇池邊愁眉不展。

這時，弟弟突然發現大澇池裏的青泥上布滿了一個個手指頭粗細的窟窿眼兒。他說，你們看，那些窟窿眼兒是魚鑽的吧？魚？真可能是魚鑽的！我們一哄而下，對準窟窿眼兒掄鎬就刨。刨出來的不是魚，而是一團一團的泥鰍。有的粗，有的細，交頭攪尾，翻轉扭動，每一團都比窩窩頭大，被刨斷的還流著紅紅的血。我們驚訝得不知所措。我們抓過泥鰍，不超過泥鰍，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泥鰍。也不知道這泥鰍能不能吃。可是既然來了，就不能讓書包空著回去。於是，我們就光挑粗的長的，每人裝滿一書包，滿載而歸。

沒想到，回到家裏之後，全家人都十分高興，大受表揚。我爺爺當過鄉村廚師。他說，泥鰍肉又白又嫩，好吃著呢。

於是，洗淨了就熬。也沒有油，撒把鹽，揪兩根蔥，扒幾瓣蒜，一捏兒花椒，就那麼煮。不大一會兒，就滿院子飄香，那香味令人垂涎欲滴。湯上麵漂著厚厚一層白雪似的沫兒。爺爺說那是油，誰吃了誰的肉皮兒就變得又白又細嫩。

我們全家每人都盛了一大碗。老老少少吃得喜笑顏開。

我和弟弟特意留了二十幾條大泥鰍，放在洗衣盆裏養起來。

第二天下午放學之後，我們又一溜風跑去挖。可到了那裏一看，大澇池裏一片狼藉。那黑青泥已經被深翻了好幾尺，哪兒還有泥鰍？

我們幾個空手而回。半路上聽說因為挖泥鰍，一個學校的老師被人打得頭破血流。

第三天上課時，我看見班主任戴著帽子。帽子沿下露出一圈浸了血的繃帶，才知道挨打的是我們班主任老師。老師挖泥鰍是為了給
他剛生下小孩兒的媳婦催奶。

回家之後，我和弟弟商量：“把養著的泥鰍送給老師吧！”弟弟說：“行”。可是，沒想到那些泥鰍卻被別人家的貓偷吃了多一半，還有幾條被咬死。活的，數來數去隻剩下九條。

老師接過我們送的泥鰍，激動得淚花直閃。一個勁兒地說：“謝謝，謝謝！真的，謝謝你們！”
後來，我們都漸漸地長大了。當兵的當兵，進工廠的進工廠，我也到煤礦參加了工作，都離開了家鄉和我們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