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 東：秋風秋雨好秋景

農耕數年，每年你最愛欣賞的就是“秋風秋雨好秋景”。

你們渭北高塬上的秋雨，下起來就像年輕的母親做針線活一樣好看：細細柔柔，一線接一線，一針接一針……

秋雨連綿的日子，刷刷的，是雨聲，也是針線聲。你母親約來東鄰家你三娘，西鄰家你四嬸，一塊兒坐在屋門口，比賽似的做著針線活。一連十幾個下雨天，三個女人，說了無數句閑言碎語，納了無數個密密的針碼。三伯、四叔，陸續都提出了許多次饑餓的抗議。最後一天，她們言來語去間，有男有女不慎摔倒在門前稀泥地上。於是女人們都孩子般起哄道：“滑倒了！天晴了！”

滑倒的人坐了一屁股泥，羞紅了臉，抬頭望，西邊的天空也被羞得通紅。

記得少年時代的那次秋雨結束時，你三娘、四嬸把你三伯、四叔罵下地。你母親卻收拾了針線活，說是天晴了她就要到城裏和你父親商量一件事……

你母親進了城，你卻下地去看秋景。你說你要趁星期天看看莊稼，要跟老農學會種莊稼。萬一高考落榜，也好當一個合格的農民。
那時看雨後的秋野，隻見黃土高坡上生長的穀子，像戲台子上學唱戲的村妞塗了口紅，描了彎彎的眉毛。路邊的艾草叢中散發出一縷縷幽幽的艾香。像小時候你西鄰家小艾妹子身上散發出那種特別的女孩的幽香味。這個想法，叫你臉上發燒好一陣子。接著，你得寸進尺地想將來要娶小艾妹子做媳婦，過一番美好的男耕女織的農家生活。

當年一陣接一陣如路邊艾草散發出的令你臉紅的奇思妙想，分散了你高考時的精力，結果你就名落孫山。

落榜後回鄉務農，你一點兒也不後悔！雖然你父親是一位城裏的幹部，可是你從小就有過田園生活的美好願望。你喜歡種莊稼，就像小時候喜歡給小艾幫忙編小辮子一樣，把玉米苗從小辮子大小，務成一人多高的玉米林。秋風吹來醞釀秋雨時，一排排的玉米杆麵向天空揚起一把把白嫩嫩的頂花，多麼像一隻隻向天舉起的纖手啊！

你當農民時，每年秋天都能看到那樣的風景，一次次心中湧起的卻是欲吐為快的田園詩情。你沒有想到，你喜歡的小艾妹子長大之後解了辮子，燙了一頭獅子毛般的卷發，嫁給了城裏的一位幹部。結果，你娶了鄰村一個女子做妻子。秋雨來臨時，妻子她不像你母親當年叫來三娘、四嬸坐在一起比賽做針線活，而是叫來幾個年輕媳婦，擺桌子玩撲克。幾個年輕女人吆五喝六，幾十桌撲克打完之後，天就放晴了。做公婆的村道上咳嗽幾聲，幾個年輕的女牌友們便雀躍而散，都下地奔秋田鋤草施肥去了。

雨後的秋野，秋蟲甜潤著嗓子比賽歌謠。你荷鋤南坡地，遙見南山腳下的縣城像新嫁娘那樣揭去了紅蓋頭，俊模俊樣地亮亮堂堂。青絲薄玉帶般的盤山公路上傳來了長途客車的鳴笛聲。你希望城裏的母親趕快坐車回鄉，教會妻子守望柔柔秋陽下的蘋果園，然後再穿針引線，納一個硬朗朗的金秋在千層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