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 東：戲迷大伯

大伯是一個地道的農民。小時候和父母從河南逃荒要飯來到陝西之後，就沒有離開過農村，沒有離開過愛戲。大伯愛戲，隻是默默地欣賞，獨自品味。我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他開過腔，哼過調，這可能與他的剛強性格、耿直心性有關。

早年間，鄉村看一場戲很不容易，隻要方圓十裏之內有劇團演出，大伯場場必到，他的身影總是出現在看戲的最佳地方……

後來，村裏通了廣播，村頭電線杆子上掛了一個大喇叭，大伯便成了大喇叭的貼身衛士。如果有戲曲節目，他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地可以不下……

有一天晚上，已是半夜時分，家裏人左等右盼不見他回來，個個急得團團轉。大娘坐立不安，跑出跑進地轉了一圈又一圈，怎麼也不見他的蹤影。後來，大娘似乎想起了什麼，跑到村裏的大喇叭下，隻見大伯斜靠在大喇叭底下睡著了。原來大伯從地裏回來，喇叭裏戲聲陣陣，他拖著疲憊的身子，雙手扶著電線杆聽戲，聽著聽著就進入了夢鄉。

記得剛興收音機那會兒，村裏一些富裕的人家都買了收音機。那時，大伯家裏孩子多，拖累重，經常為吃穿發愁，根本買不起那“洋玩意”。他家裏僅有的一頭大肥豬，是全家一年的指望。那些天，大伯天天圍著大肥豬看來看去。大娘似乎猜出了大伯的心思，就一個人把豬趕到集上賣了，買回來一台“紅燈”牌收音機。大伯又喜又憂，一時不知所措，默默地一言不發，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雙手接過大娘遞過來的收音機，撫摸了一遍又一遍……

大伯家自從有了收音機之後，戲曲聲便時常伴隨他左右。農閑時，大伯懷抱收音機在村裏東遊西轉，樂在其中。農忙時，也經常是機不離身。撒種時，大伯把收音機放在裝有種子的籃子裏，邊撒邊聽戲。在那一陣陣的戲曲聲中，一抬足，一揚手，彈指一揮間。金色的種子撒滿田野，大伯活脫脫像一個大地的舞者。

再後來，農村興起了辦“電視村”，公家給補貼，農民掏點線，就可以買回一台電視機。這時，大伯家中也有了一些積蓄，大伯第一個報名買了一台。電視機帶來了更為直觀的戲曲節目，使他大開眼界。

大伯最喜愛的戲曲是河南豫劇。今年春節期間，我帶著上大學的女兒到他家給他拜年。剛一進門，二話沒說，他一把拉著我女兒就要給她放河南豫劇《朝陽溝》，邊開機邊說：“大老遠回來，大爺沒啥好招待的，給你放一出好戲，你可要好好看呀！”說實在的，女兒這個“80後”對戲曲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但似乎很懂她大爺的心情，表現出十分高興的樣子，坐在她大爺身邊觀看。當看到銀環媽大鬧栓保家時，70多歲的大伯一躍而起，一隻腳蹬在椅子上，雙手抱膝，一慣嚴肅的嘴巴發出了“嗬嗬”的笑聲。

啊！我可愛的戲迷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