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三爺
偶爾在家翻出一張五十年代的老照片,是母親及外公、外婆的合影,雖然已泛黃,但上麵的人物清晰可見。外公、外婆端坐其中,六個子女站在周圍,女人穿著排子扣,有向右開的,男人不論大小,都穿著中山裝,背後是礦山的木製老井架依稀可見。在前排站著一個4、5歲小男孩,光頭、大耳、手握鐵環,雙目炯炯,嘴角露出倔強,他就是我要介紹的人物----崔三爺,他也是我的三舅。
提起崔三爺,在礦上可是響當當的人物。雖已是天命之年,可依然是做事風風火火,說話筋紮鼓響的勁頭。
在礦上這個一萬多人,而且相對封閉的山溝裏,可謂魚龍混雜,能自稱“爺”的人物,往往都有兩三手,要麼是有號召力,要麼就是有獨門絕技。對崔三爺來說,也許就不隻是兩三手的事了。
三爺一生很苦,家裏六姊妹,他排行老四,八歲時父親去世,靠大姐當教師的工資和母親幫礦工洗衣服的一點微薄收入,維持生計和供五個姊妹讀書。因此三爺幾歲就上山打過獵,在東山坡矸石山“淘河炭”,挑過“角價”(也叫腳價,搬運。)錢雖然不多,但也算能為家裏掙點補濟。瘦小的身軀卻力大無比,因為從小有股蠻勁,小時候又叫他小莽,剛上初中不久文革開始了,遊行、寫大字報,三爺不喜歡,但當時暗地流傳的《52號房客》、《一雙繡花鞋》、《第二次握手》等“禁書”手抄本,三爺可有的是。書是讀不成了,卻愛和幾個哥們成天操“扁掛”(練武功)。十八歲那年礦山招工,他當上了采煤工。
開始哥們都叫他三哥,豆蔻年華,人長得帥氣,為人豪爽大方。後來,留上一付當時最時髦的斯大林式的八字須,嘴角的胡須微微上翹,顯得少年老成,所以就有叫他崔三爺了。再穿上那時流行的綠軍裝,皮帶一紮,軍帽一戴,往井口壩上一走,引來無數少女愛慕的目光。雖然當時礦上的姑娘中有句順口溜:“煤炭王,黑又黑,沒有‘打偏婚’(談戀愛)的資格”。但崔三爺卻是例外,上門提親的,主動寫信的是隔三差五,但三爺就是不點頭,三爺一心在操“扁掛”上,“習武之人”嘛,要保住自己的“童子功”。講義氣,好交友,好打抱不平,偶爾和同道中人還到五段山上去“搶手”(過招比武),而且他還到資中去拜過“武林高人”。除此之外,三爺還會用牙膏皮融化來製“五角星”和軍章,自製帶五星的軍用皮帶,那在當時可是很時尚的了;還會找些廢舊鋼管自製火藥槍,長槍、短槍,他都能弄出來。所以時常身後都跟著一幫哥們。
“造反派”成立時,礦上“造反派”的朱司令想請他當“教頭”,他卻不願出山。看到批鬥“走資派”和“臭老九”,他卻主張“君子動口不動手”。
三爺的姐夫是小學的校長,自然是被“造反派”批鬥的對象,雖說三爺不懂也不想去過問誰是誰非,在家裏也偶爾與姐夫因各自觀點不同而爭執幾句,但姐和姐夫為這個家的付出,三爺也是心存感激的。
這天校長在台上被批鬥,“造反派”的朱司令是校長的學生,朱司令為表現自己對“造反”的決心,跑上台去,朝校長腰上踢了一腳,然後高呼“打倒走資派!打倒臭老九!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造反有理!”三爺看見了,氣得使勁的吹胡子,牙齒咬的得咯咯響。
當晚,他叫上兩個哥們,在朱司令回家必經的五段山一條陡峭山石路上埋伏了下來。當朱司令吹著小曲上山時,崔三爺出現了。三爺二話沒說,將朱司令一把推到懸崖邊,並用他那雙有力的大手抓住朱司令的一隻腳,朱司令半個身子懸在了懸崖外,嚇得屁滾尿流,大喊:“三爺饒命!三爺饒命!”這時,三爺壓低聲音說:“你娃以後再敢亂來,老子要你死無全屍!”從此,朱司令變老實多了,對“臭老九”也不敢亂動手腳了。
後來,“造反派”組織一幫打手準備搶礦上的圖書室,據說是要毀了“臭老九”的老窩子。而校長帶了一幫老師堅守陣地,“造反派”們用磚頭砸門,校長和老師們死命頂著門,門被砸破時,一個造反派朝圖書室裏扔了一塊磚頭,正砸在一個老師嘴上,當場砸落兩顆牙,鮮血直流。“造反派”正準備往裏衝,崔三爺卻站在門口,後麵還站了一幫兄弟,崔三爺擺了一個白鶴晾翅:“誰來,單挑!”
“造反派”見了這陣勢,沒有人敢上,隻好怏怏地走了。
崔三爺馬上叫人將受傷老師送進了醫院。
從此,三爺名聲大振,那幫哥們兄弟也都神氣了!雖不介入哪一派,“臭老九”和“保皇派”卻常請他們做保鏢,“造反派”也隻能敬而遠之。
後來,仙女一般的三嫂子出現了,“廢”了三爺的童子功,提勁打靶的勁頭也就沒那麼足了。
崔三爺在采煤隊也是一把好手,本想混個組長之類的官來當當,一次意外卻讓他離開了井下。
那天,他在井下工作麵鏟完煤炭正準備出班,和工友說笑著在巷道邊小便,哪知小便處下麵正好有段電纜漏電,當場將三爺打到巷道另一邊,三爺頓時被打昏過去。經工友們及時送往醫院搶救,三爺總算撿回一條命,但卻廢了三爺的功力。
病愈後,三爺調出地麵當了廚師。當廚師時,拿到三級廚師證,這可是三爺的最高文憑,至今還能一人辦上幾桌酒席自然也不在話下。後來井口的食堂拆了,調他去看澡堂子,那時礦上可沒有煤氣和天然氣,電又緊張,男女老少大多要在井口澡堂洗澡。但卻引出了一件麻煩事。
那是三爺到澡堂不久,聽說守澡堂的經常收不到錢,為什麼呢?礦上規定,下井人員不買澡票,沒有下井的人員洗澡一律要買票。結果,有些當官的沒下井帶頭不買洗澡票,上行下效,不買票的人越來越多。
“下了井的可以不買票,沒下井洗澡就得買票!”三爺就認這個死理。
一天,後勤科的王科長帶著兒子來洗澡,三爺在值班,向徑直往裏走的王科長說:“科長,買票。”王科長可不管你崔三爺,大搖大擺的帶著兒子走進了澡堂。三爺也沒吱聲,過了幾分鍾,三爺進去將王科長的衣服抱起就往澡堂外走。等王科長洗完澡,才發現衣服沒了,光著身子在裏麵破口大罵:“崔小莽,老子要扣你的工資,調你娃回井下……”後來王科長叫兒子出來求三爺,三爺叫他兒子去問:“有他這樣當領導的嗎?有這樣教子女的嗎?”王科長叫兒子交了澡票的錢才從三爺那兒拿回了衣服 。從此後,就沒聽說有人敢洗澡不給錢了。崔三爺不怕官,不服輸,講義氣的性格在礦上也就出了名,三爺被提起來當了“澡堂官”。
後來,聽說礦上建築公司的工人不服管,工程也上不去。就有人推薦崔三爺去管,於是崔三爺當上了建築公司的施工頭,在礦上幹上了修房造屋的“大事”了。
不久,王科長調去看澡堂了,天天都可以不花錢洗澡了。
如今,退休賦閑的崔三爺已不再留八字須,皺紋已上額頭,清瘦白淨的臉上顯出幹練和樂觀,嘴角流露出的已不再是倔強,而是一種豁達。每每看著那張老照片,就會勾起崔三爺不盡的回憶,談起這些往事,他還是那麼筋紮鼓響。
(威遠煤礦唐曉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