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遠航小說：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作者係重慶能投集團邵新煤化公司

“喂，老同學，九十年校慶的請柬收到沒？你參不參加喲？”電話中一個女人的聲音甜甜的。我愣了一下，因為來電顯示是成都的電話，她沒有自報名姓，一時拿不準她是誰，就想從聲音中分辨出人來。於是我問是同學轉告的還是也收到了請柬，是否也參加之類的話。她還是朗朗地笑，說隻要你參加我再忙也過來，畢竟我們同桌了兩年嘛，她還告訴我說是陽欣轉告她的，說完打著哈哈掛了電話。這下我終於回過神來了，原來是安妮喲。接著，高中時那個長辮子大眼睛的安妮慢慢在腦海裏浮現。

記得高二那年，一天夜裏，情竇初開的陽欣悄悄把我從夢中搖醒，說是有特別重要的話要給我講。於是我倆溜出宿舍，來到公廁外那棵百年黃桷樹下，他像變魔術似的從兜裏摸出一顆煙點上，又遞過來示意我也來兩口，我擺著手打著哈欠叫他有話就說有屁快放。他狠勁吸著煙，似乎還在猶豫是否跟我說。一隻小鳥在樹上凍得嘰嘰地叫，我一邊耐心地等著他，一邊又不耐煩催促他。待他一支煙抽完，他狠狠地摁滅了煙蒂，突然對我說：“請你務必幫我個忙，也請你不跟任何人說。”說完他死死地盯著我，在昏暗的路燈光下辯別著我的表情。他是班上數一數二的尖子生，我是他數一數二要好的朋友，看他那嚴肅樣，倒把我的瞌睡嚇跑了一半。連忙問是啥事，搞得如此神神秘秘的。

猶豫了一陣，他終於說：“明天你幫我交封信給安妮。”還告訴說這是他人生的第一封情書。我一聽懵了，學校對早戀可是要嚴懲不貸的呀，一旦事情搞砸了，我這個送信人也難脫幹係，況且我們都還不知道安妮的心思哩。她可是我們校有名的校花，特別是歡慶教師節那場文藝晚會上，她的美貌和歌舞征服了多少少男的心，追求她的人明地暗裏不知有好多哩。陽欣雖然學習成績拔尖，可他身材矮小，身體單薄，不修邊幅，很沒女人緣的。他可能是看中了我和安妮同桌，長期有說有笑的便宜上，就把這麼重大而艱巨的任務托給了我。

我的心裏擂起了鼓，雖然我跟安妮同桌一學期多了，可我並不覺得她有如何不得了，就像家裏的小妹，天天看著隻覺順眼而已，並不覺得她就貌若天仙。隻有當別人誇獎說，“呀，你家小妹越來越漂亮了耶。”才會猛然想起似的來認真看上一眼。第二天早讀時，我的口袋裏揣著陽欣那火辣辣的情書，不時地偷窺安妮的表情。可是她一如往常，讀她的書背她的英語單詞。我這人就這德性，心裏掖不住事，陽欣把這麼重大的事交給我真是難為我了。安妮總算發現了我的異樣，關心地問：“你今天怎麼了，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病了？”我連忙掩飾說沒睡好，不打緊。東磨西挨，眼看就要到吃早餐時間，我把書遞給安妮讓她抽單詞聽寫。她隻好像往常一樣，用她那口齒清晰的發音給我念單詞。一會，下課鈴響了，她拿起碗要往外走。我連忙把她的碗奪過來交給前排的同學，讓他幫忙打飯，我的碗自然交給了陽欣。她不知是計，還在認真地念著，等教室裏隻有我倆人時，我從口袋裏掏出那封信遞到她麵前。我的動作很突兀，她傻了眼，呆了片刻才勉強回過神來說：“不年不節的，你又拿什麼好的名信片來孝敬本姑娘了。”我緊張得繃著臉沒回答。她一把抓過去，瞟了一眼，見信封上不是我的字跡就又還給我說，你搞什麼鬼，神秘兮兮的。我說：“受人之托，你就看看唄。”她就拿著信出去了，我們這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絕大多數人來了信都是到樓下的花園去看。我悄悄來到窗口邊，想看看她讀信的表情。可她背對著窗，隻留給我一個姣好的背影。

當她回到教室時，臉色刹白，仿佛大病初愈。我問她有沒有什麼話要轉達，她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眯起看了我好一會，才咬著牙說不勞駕你了。我心想這下肯定闖禍了，要是她向老師報告，麻煩可就大了。可那天風平浪靜，但我還是提心吊膽，安妮對我突然間冷淡了許多。晚自習時，她有道數學題做不出來，我以為她還會像往次一樣問我，可她拿著書本徑直走到陽欣座位邊上，向他請教去了。我心裏一陣莫名激動：“哈哈，哪個少男不多情哪個少女不懷春呀？拭目以待吧，好戲就要上演了，隻要事態順利，於我也是功德一件呀。”我以為這下子他們會秘密地搞起地下戀愛來了，心裏又為他們擔心，要是因為戀愛耽誤了學業那怎麼得了喲。

轉眼到了周六下午，校外油菜花開得正豔，安妮突然襲擊，邀我和陽欣校外賞花。我不想當“燈泡”，借口周末要洗衣漿裳走不開。這次她一改以往的溫柔，蠻不講理地說：“你是知情者，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然叫你跟教導主任講理去！”教導主任是學校最嚴厲的教師之一，我們長期對他是敬而遠之，也領教過他的厲害。我傻了眼，隻得乖乖地跟著他倆走。校外是另一片天地，花香撲鼻，金黃匝地，鶯飛草長，一派生機蓬勃的仲春景象，可是於我來說已無心玩賞，心裏正在想方設法開溜。過了一會，我說肚子不舒服，借故溜進了菜花深處，然後繞回了學校，進行我們住校生每周必做的活兒：洗衣服。可還沒洗完，安妮和陽欣就返回了學校。安妮一把奪過我那水淋淋的衣裳說，就你一人愛幹淨，你呆會洗也不會少個衣袖。我訕訕地笑著說，隻是想早點洗完衣服，好早點到操場跟同學打球而已。過後很長時間我沒見她再找過陽欣，陽欣也沒再要我給他傳信。那個學期完後，陽欣突然間轉了學，以他的成績到那裏都是受歡迎的。陽欣離開我們後，給我寫了一封信，他告訴我說安妮喜歡我而不是他。當時，不知陽欣寫這信的意圖，置之不理了。接下來的不到一年後，便是天各一方。

校慶都那麼回事，有錢有勢的炫耀，想錢想勢的鑽營。我等不好不壞的，隻是貴在參與。中飯後，各自散去，但也免不了各自尋找同學。現在的陽欣已經是一所大學的教授了，見了安妮他們還像老朋友一樣握手，寒喧。陽欣的眼裏透露出一種遺憾，安妮的工作單位很好，收入也高，保養得更好，過去了將近20年，可同學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她來，我驚詫她的年輕和美豔，是如此處處動人。來參加校慶的同學中有讀書不行掙錢一流的康同學，他在同學麵前表現出驚人的豪爽，一人出資包下了一個歌樓，把我們一個班來參加校慶的近30名同學全邀了進去。啤酒一杯接著一杯地灌，歌一曲接一曲地唱。康同學點了首〈〈同桌的你〉〉，要所有來的同桌一起唱，安妮走過來遞給我一隻話筒，康同學和二胖一起，我們四人一人一句地唱，不管唱得咋樣，同學們都一律鼓掌。鬧到將近晚上，安妮說她醉了，要我送她回賓館，我開車送她。到了賓館，她一會要我泡茶，一會要我陪她聊天。我感到酒力正在一點點發作，便借她上衛生間之機溜了出來。晚上我打她電話，準備約她出來跟大家一起吃晚飯，她的彩鈴換成了《其實你不懂我的心》，唱啊唱唱了一兩遍，她才接聽，並告訴她已在回成都的路上……

後來，我也將鈴聲換成了《其實你不懂我的心》。大千世界，能彼此懂得對方的心是多麼難的一件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