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夏夜

太陽收斂起火辣辣的光束，晚霞染紅西天，勞作一天的農人們荷鋤歸來，牧童們唱著山歌趕著牛兒羊兒，把銀鈴般的脆生生的笑聲一串串甩下山梁，在小河的水麵砸起幾個旋渦，遠的山近的樹在黑白的背景中漸漸變成一幅剪影的圖畫，鄉村的夏夜就這樣降臨了。
河灘是最熱鬧的去處，農夫們掬一捧清水清洗農具，也洗濯一天的勞乏；姑娘們解開辮子，低頭浸涮汗水濕透的縷縷青絲；活潑可愛的孩子們光著腚在水中嬉戲，魚兒蝦兒遊來串去，啄咬著泡在水中的腳兒手兒，如嬰兒嫩嫩的指甲輕輕從身上滑過。當太陽散盡餘暉，月亮爬上山岡，呱呱的蛙聲此起彼伏的時候，河灘恢複了平靜。河水輕吟著流向遠方，四散的人們，踏一路蛙聲蟲鳴，披一身月色清輝，向各自的家走去。
老人們早已將各自的院落打掃幹淨，院壩四周有艾草煨出的淡淡的輕香，老人們聚在院中搖扇品茗拉家常。東家的媳婦勤勞，西家的兒子孝順，農令收成也在輕風茶香中娓娓道來。媳婦們生火做晚飯，小夥子大姑娘神神秘秘地東奔西竄，相約著到鎮上看電影，心裏渴望著早點過上“妹妹找哥淚花流，不見哥哥心憂愁”的日子。孩子們躺在院落中的涼板上，叫嚷著要爺爺奶奶講牛郎織女或悟空降妖的故事。靜下來時，有的孩子在老人們的家長裏短中沉沉睡去，有的孩子靜靜地看月亮在天上匆匆趕路，追流螢數星星，耐心地等著晚飯。當父母親熱地喚一聲乳名，他們立即應聲而起，或一碗麥粑，或一碗米飯，或一碗鹹菜麵，孩子們總是端著飯碗回到院中，你在我碗中挾一筷湯麵，我在你碗裏揀一筷菜葉，都能津津有味地開吃。一會兒聽聽收音機裏的川劇，一會兒瞧瞧黑白電視裏的山口麵慧，自得其樂。
今年夏天我又回到了闊別二十多年的故鄉，想重溫一遍“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鄉村夏夜清韻。可是我失望了，家家的高樓大院和鐵柵門，將偌大的院落瓜分；大彩電裏鋪天蓋地的廣告聲，遠遠賽過零零星星的幾聲蛙鳴蟲唱；瓷磚包裹的樓院反射著冷冷的月光，月光孤獨地在天空閑遊，沒有一個小孩來欣賞月夜的美麗。一起躺在涼爽的竹床上看星星望月亮的兒時夥伴呢？有的留學，有的參軍，有的打工，有的南來北往做生意。這晚，隻有我靜靜地躺在院落裏柔軟的沙灘椅上，品茗數星，阿婆們的神話故事在腦海裏若有若無地飄蕩。多想再聽聽收音機裏播放的《阿裏山的姑娘》、《在希望的田野上》等歌曲，可收音機早不知閑置何處，連十二歲的女兒也知道，隻需輕輕一按遙控器，光碟裏自有更多的歌曲可選。隻有清風晚月伴著夜幕的降臨，把遐想中的我雕為一尊夜的塑像。鄉村夏夜，兒時的鄉村夏夜啊，今晚請讓我和你一起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