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寒梅

那年暮冬，妻子做了手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我每天給她端湯送飯，陪她讀報聊天，耐心等著痊愈，好回家過年。

這天病房又住進一個姑娘。新來的姑娘很漂亮，但目光呆滯，表情木然。她母親不安地開導她：“春春，你要哭就哭吧，別老是這樣憋著，啊。”姑娘不說不鬧，不動不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似乎要把潔白的天花板看出個窟窿，直至某個無邊無際的地方。

妻子用眼光示意我送些水果過去，春春母親就說些感激的話。我詢問她的病情，春春母親看了看我們，歎了口氣，沒有回答。不斷地有親朋好友到病房來看望妻子，妻子每次都讓我把東西分些過去，春春母親就又說些感謝的話。有時也有春春的親戚來看她，可春春姑娘還是那樣子，像個植物人，不吃不喝不哭不鬧，靠輸液維持生命。

那天妻子說想吃點清燉的雞湯，我坐車到“壇壇香”給她買了一壇。出了店門，空氣中飄過一陣梅香，尋香而望，隻見一群村婦正當街叫賣一枝枝梅花，紅的黃的白的梅花將這飄雪的冬天攪出一絲絲生氣。我立即奔過去給妻子買了一枝紅梅，打算帶到醫院去換掉床頭瓶裏快枯的百合。突然又想起那位春春姑娘，不知道她會喜歡什麼顏色，猶豫了一陣，便為她挑選了一枝黃梅。

我手持梅花跨進病房，放下雞湯，為妻子換上紅梅，又拿著那枝黃梅來到春春姑娘的病床前，她母親慌忙用眼光製止我。可就在這一刻，我看見春春姑娘的眼睛轉動了過來，直直地盯著那枝黃梅，眼裏一下子湧滿了淚水。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猛地坐了起來，一下子跳下病床，向我撲來，口裏大喊：“林林哥，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春春母親連忙抱住她，慌亂地叫喊：“春春，你看清楚啊，他不是林林！不是林林啊，林林永遠不會回來了啊。”我驚得愣在那裏，半天回不過神來。待春春看清我不是她的林林哥時，她終於放聲大哭，那哭聲驚天動地。聞訊趕來的醫生了解了原故後對我說：“真是歪打正著，你終於讓她開口說話了，讓她哭出聲音來了，讓她盡情地渲泄吧，不然她會瘋的。”過了很久，在醫生的安慰下，春春姑娘許是哭累了，倒頭沉沉睡去。見春春安靜地睡了過去，聽著她少有的微微的呼嚕聲。那天下午，春春母親終於告訴了我們她的病因：春春和林林青梅竹馬，高中畢業後雙雙外出打工，今年回來修了新房子，臘月初八到鎮上領了結婚證，準備年前辦喜事。在返回村子的路上，春春見岩坎邊有一株含苞待放的臘梅樹，便央求林林去摘一枝帶回新房。林林踏著薄雪攀上樹枝，不知是太冷還是樹枝太滑，就在林林伸手取腰間的小剪刀時摔下了岩坎。岩坎並不高，但林林的頭磕在一塊尖石上，送鎮醫院的途中去了，春春受了刺激，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原來如此。我的心裏湧過一陣溫柔的絞痛。妻子聽得入了迷，不斷地扯著床頭的紙巾擦眼淚。
在醫生們的精心照顧下，年前妻子出院了。臨別時，春春和她母親把我們送上來接的車子，春春開口說話了：“謝謝這些天來你們對我的關心，謝謝你們送的那些水果，還有那枝銘心刻骨的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