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黃瓜
老福終於在巷道裏遇見兩個人:二杆和十九歲的小胡。二杆一直在用最惡毒最下流的話語罵著礦長,估計礦長家五千年前的祖墳上都在冒青煙;而小胡則是不停小聲地嗚嗚哭泣。
這是礦難發生兩天以來,埋在地下黑暗深處的老福第一次見到同類,仿佛隔了幾千年;那恐懼也驟然減輕許多。
三人從沒膝深的積水中爬上一塊小台地,靠坐在一起,商量如何逃生。三盞昏黃的礦燈像三朵鬼火,在悶熱的黑暗裏晃動。
二杆問小胡:“你說咋辦?”
小胡隻是哭,語無倫次地說:“俺……俺還沒娶媳婦呢……嗚……”
二杆吼:“狗日的,哭你媽的蛋呀!”
二杆又問老福:“老福你說咋辦?你是哥,俺倆都聽你的。”
老福望望被塌方埋斷的主巷道,說:“挖,隻有挖洞才能活命!”
也隻有這一條路了,三人立即行動。
老福叫隻開一盞礦燈照明,節約用電;為防止累垮,三人輪流挖洞。
第一天,挖了
第二天,挖了
第三天,又順利地向前推進了五米,但三盞礦燈都沒電了,老福他們陷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這些天,沒有糧食,三人餓了就趴在地上喝一肚子又黑又渾的積水,肚裏雖脹地叮咣亂響,但卻餓得眼冒金星。二杆泄了氣,扔掉鎬,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說:“不幹了,這樣挖到啥時是個頭兒,該死蛋朝上,不當累死鬼!”老福和小胡也頹然躺下。
老福聽著二杆和小胡絕望的喘息聲,靈機一動,忽然有了主意。
“老天爺!”老福驚叫一聲,興奮地說:“瞧俺這死記性!”
二杆和小胡愕然問:“咋啦?”
“俺有一根黃瓜!”老福說:“下礦井時俺揣了根黃瓜在懷裏,忘了吃哩!”
黑暗中,老福感覺到二杆和小胡眼裏放著光,往這邊湊來。忙用雙手護在胸前,說:“眼下不能吃,等到最關鍵最難的時候救命呐!”
二杆來了精神,操起鎬,一邊挖洞一邊說:“幹吧小胡,有黃瓜吃啦!”
“二杆幹吧,逃出去了外邊有好多黃瓜吃呢!”小胡也說。
老福能想象的到他倆口水流得有多長。
洞口繼續往前延伸著……
第四天,小胡頂不住了,央求道:“老福,把黃瓜吃了吧。”
老福堅決地說:“不行,還不到最關鍵的時候!”
第五天,二杆也頂不住了,罵道:“狗日的老福,吃黃瓜!”
老福咬著牙,惡狠狠地說:“莫急,還沒到最難的時候!”
到了第七天,三人精疲力竭地暈躺在地上,再也無力挖洞;二杆崩潰了,哽著喉嚨說:“老福俺的爺,俺要吃黃瓜。”
小胡眼冒凶光,說:“老福,不給黃瓜,俺就吃你!”
虛弱的老福喘了幾口氣,聲音嘶啞地說:“忍一忍,再挖
二杆的火苗騰地躥起,吼:“小胡,搶他狗日的!”
小胡等的就是這句話,二人蓄積起最後一點力氣,向老福撲過去,將他壓在身下。
在老福身上搜了個遍,也沒發現黃瓜的影兒。
“黃瓜呢?”二人狂叫著問。
老福有氣無力地說:“俺壓根就沒有黃瓜,為使你倆有精神挖洞,才編個謊兒,騙你們的。”
二杆不信,瘋狂地擊打著老福,吼:“你狗日的肯定自個兒偷著吃了!”
急紅眼的小胡一口狠狠咬在老福胳膊上:“狗日的老福你吃獨食!”
老福痛得直呲牙,卻無力喊叫,喃喃地道:“兄弟,莫瞎折騰啦,還是留著這點氣力挖洞吧!”
二杆和小胡耗盡僅有的一點力氣,便暈倒在地,再無聲息。
過了許久,老福才翻過身,緩慢地爬行著,拿不動鎬了,便拚盡最後的力量,用雙手挖洞。
老福像條受傷的蚯蚓,蠕動著,拚命地刨挖,指尖躥出了血。
極度虛脫的老福,意識已經模糊,竟然也相信了自己的謊言,他想:“俺有一根黃瓜。”
他在心裏默默地念叨:“等一會兒,俺要吃黃瓜啦……”
……
礦難發生十天了,救援人員估計埋在礦井裏的人已沒有生存的可能。一位極度失望的礦工狠狠地挖了一鎬,卻挖出個水桶粗細的洞,裏麵臥著老福,離他五、六米遠的地方,還躺著另外兩個奄奄一息的人。
老福死了,二杆和小胡成了這次礦難中生還的僅有的兩名礦工。這是個奇跡,工友們到醫院看望正在康複的兩人。
小胡說:“老福說他有一根黃瓜,卻自個兒偷著吃了。”
二杆說:“老福吃獨食,真是報應,他狗日的死了俺倆倒活啦!”
這話,人們信,老福若不是吃了根黃瓜,他怎麼能比二杆和小胡多挖了幾米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