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
小學畢業時,我以全鄉第一名的成績升入鄉中學,這讓母親十分自豪——父親在我九歲那年因病去世後,麵對勢利鄉鄰的欺淩,母親沒有流淚,她隻是一次又一次地對我們兄妹說,好好讀書,長大後一定要有出息,要為這個家爭口氣。看到我考出這樣的佳績,母親的腰板似乎挺得比平時更直了.
接下來,母親又為我的學費犯愁了。七十多歲的奶奶對母親說,咱們家窮,又缺勞力,你就讓娃在家給你做個幫手,不要讀書了吧。一向對奶奶很孝順的母親堅決不同意——為了一家大小的吃喝,我的兩個姐姐已先後被迫輟學,母親決心讓我一定把書讀下去。一個夏天,母親都利用中午的時間上山采藥,然後去城裏賣掉換成錢。新學期開學的時候,母親終於為我和上小學的弟弟湊齊了學費。
從家裏到鄉中學要走一個小時的公路。那時公路還沒有硬化,路況很差,公路上滿是大小不一的碎石,走在上麵很紮腳。可是母親再也無錢給我買鞋,她“狠心”地對我說,你要麼不去上學,要麼赤腳上學,你自己看著辦吧。我毫不猶豫地對母親說,我要赤腳上學,母親笑了。其實我知道,家裏除了奶奶有一雙打了許多補丁的鞋,誰都沒鞋穿。
上學的第一天,我早早吃過母親做的飯,背起書包上路了。天色還很早,路上很少遇見行人,我感到有點孤單,而且隨著腳底的一次次刺痛,我上學時的喜悅也漸漸沒有了。從家裏到鄉中學的公路其實隻是一條村級便道,除了拉煤和拉礦石的車,很少見到其它車的蹤影。由於缺少管護,這條公路上隨處可見坑窪、亂石,特別是一些又尖又硬的小石子,腳踩在上麵,被紮得生痛。我的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公路,想盡量邁開碎石,減輕腳底的刺痛。也許是精力過於集中到腳下的碎石上,我竟沒有注意到一輛拉煤的貨車正朝我駛來。隨著”嘎”地一聲緊急刹車,我立時反映過來,趕緊往路邊一跳。這一跳不要緊,我的左腳竟踩在一塊玻璃上。很快,我的腳底出血了,但我仍咬緊牙關往前走,終於沒有遲到。
下午,母親收工後,看到我一瘸一拐地回家,吃了一驚。問明原由後,她趕緊用家裏的酒為我洗傷口。母親說,上學的路這麼難走,又沒鞋穿,你明天在家休息,等腳上的傷口好了再去上學吧。我搖搖頭說,這點傷沒什麼,我能堅持,現在不吃苦,長大後怎麼會有出息呢?母親看著我笑了,忽然,她的眼裏流出了淚水,她一把把我摟進懷裏。貼著母親的心跳,我的腳一點也感覺不到痛了。
在上學的公路上來來往往一段時間後,我的腳底磨出了厚厚一層繭,踩在碎石上,再也感覺不到痛了。隻是,我的腳每年冬天都要生凍瘡,如果沒鞋穿,凍瘡穿口了去上學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因此,我在心底暗暗禱告,希望母親在冬天到來之前為我做一雙鞋。不久,我發現我的這一願望要實現了,因為有天晚上我起來解手,看見母親正坐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納鞋底。母親做鞋,除了奶奶,赤腳上初中的我理應是第二個穿到。可是,我失望了。母親做成的第一雙鞋既沒有給奶奶,也沒有給我,第二雙沒有給我,第三雙還是沒有給我。我發現,母親做的這三雙鞋,全給了院子裏與我同齡的狗娃。母親的心真狠!
在又一次遭到同學譏笑我“赤腳大仙”後的一個晚上,當母親責怪我沒有照顧好妹妹吃飯時,我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數落母親狠心,替狗蛙可以連做三雙鞋,卻從不為赤腳上學的我做鞋。聽了我的話,母親的臉僵住了,而大姐一把拉過我,“啪”地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大姐幾乎是一陣咆哮:“你知道嗎,媽媽就是為了給你做鞋,才給狗蛙做鞋的。我們家沒錢買布,狗蛙媽答應,隻要我們給狗蛙做三雙鞋,她就給我們家一雙鞋的布料。”聽了大姐的話,我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我不敢麵對母親的目光。
第二天早上起床時,母親把一雙嶄新的布鞋送到我的麵前。看見雙眼通紅的母親,我知道,為了這雙鞋,她一定又熬了一個通宵。母親撫著我的臉說:“娃,苦了你了,快穿上上學吧。”
背起書包,回頭看見晨風中憔悴的母親,我的渾身倍感溫暖,邁出的腳步也堅實而輕快起來······
轉眼間,三十年過去了。這其間的很多事我都忘記了,但這雙布鞋一直珍藏在我記憶的黑匣子裏。每當雨簾打濕心窗的季節來臨時,我總會從記憶深處拿出這雙鞋翻曬,我的眼前就會浮現出一針一線為我設計未來的母親。
哦,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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