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琪：心結

小城有位鄉村業餘作家寫了一部感人至深的自傳體小說，電視台派她前去采訪。坐在前往小城的列車上，她思潮翻滾。

“相信有一天你會是一朵豔麗奇葩！”這是二十年前她離開小城時他給她寫的留言。這種土得掉渣的離別贈言，隻有在他們那一代人身上才有。

那年她二十歲，到大山的一個偏僻鄉村支教。他是她的同事，人很沉穩能幹，話不多，臉上時常帶著憂鬱的微笑。她活潑開朗，鮮活水嫩的青春襯著，無憂無慮的笑著，象明媚燦爛的陽光感染著周圍的每個人。

山裏生活清苦，連喝水都要到十幾裏遠的泉眼去取。他每次取水時都會給她帶上一桶；有機會下山還會給她捎一些蔬菜水果和日常用品。山裏的孩子入學晚，有些高年級的學生個子比她還高，偶爾會跟她搞一些惡作劇，是他幫她製服了那些調皮孩子。他多才多藝，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學生們都服他，課堂氣氛很活躍，教學效果很好，她打心裏欽佩他。他卻喜歡看她纖細如青蔥般白嫩的手指握著粉筆在黑板上的唧唧喳喳寫字，喜歡聽她清脆的歌聲銀玲般的笑聲，象山花般俏皮可愛的笑臉。她的存在是他快樂的源泉。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關注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憂愁和喜悅牽動著她的心。聽守校的老伯說他是個苦命人，很小的時候就沒了媽。爹爹給他找了個後媽，還添了三個弟妹。然而就在他剛剛師範畢業那一年，爹爹一場大病突然撒手離去，不久後媽精神崩潰離家出走不知去向，把一個殘缺的家丟給了他。一個大小夥子就這樣當爹又當媽，默默的擔起撫養弟妹的重擔，用微薄的工資撐起殘缺的家。
知道他冷漠的外表下那些心酸的故事後，她為他心疼失眠，說不清是同情還是愛情，對他的愛戀更深了。她隻想對他好，讓他感受到愛的溫暖和幸福。“你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我喜歡你。”在沙沙作響的竹林裏，她熱辣辣的眼睛盯著他，勇敢的向他表白了愛意。他輕輕牽住了她的手，將嘴中的木葉吹得脆響又歡快。在她心裏愛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也不需要何任條件，她不管不顧的愛上了這個一無所有的男人。而他又何嚐不渴望得到她的愛。愛情就這麼悄悄在兩顆年輕的心中滋長。

然而 ，他們的戀愛到了她家的強烈反對。她媽媽甚至瞞著她找到了他，苦苦哀求他和她斷絕來往：“她還那麼年輕，應該有更好的選擇。請你原諒一個做母親的自私吧。”男兒有淚不可彈，可她媽媽的話卻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是啊，為人父母誰願意把女兒嫁到他這樣背負沉重又殘缺複雜的家庭呢？他早已嚐透了沒有父母疼愛的悲涼，又怎麼忍心因為愛情而讓她與父母決裂，沒有親人祝福的婚姻又怎麼能帶給她幸福呢？

他在劇烈的思想鬥爭中抽了一夜辛辣的煙，內心的苦痛無以言表。之後他開始故意冷淡她，和別的女人逢場作戲，找碴和她鬧別扭，最後違心的向她提出了分手。她卻以為他變了心，狠狠的摔了他一記耳光，淚流滿麵地跑了出去。望著她在瑟瑟秋風中抖動的背影，他心如刀絞，熱淚盈眶。愛本身沒有錯，要說錯那也許是生活對他太不公平了，讓他對自己心愛的姑娘無能為力。

分手之後，回到空蕩蕩的家看到年幼的弟妹們，他心裏更是悲憤交加。伯母知道他心的苦，含著淚勸他：“孩子啊，你就認命吧。你和她不是一路人。這一大家子還等著你支撐呢。”“哥，爸媽都不在了，你就是家裏的頂梁柱，如果你不管我們，我們還有什麼活路啊。”看著弟妹們可憐巴巴的眼神，他忍不住和弟妹抱頭痛哭起來。他決心忘掉這一切，振作起來麵對生活，再苦再難也要把這個家撐起來。後來在村裏好心大媽的撮合下，他找了個農村姑娘匆匆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他們一起操持著殘缺的家，在艱辛中拉扯大弟妹們。

她卻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含恨去了很遠的地方，埋葬了刻骨銘心的初戀。

當宣傳部的同誌把小說的作者引薦到她跟前時，她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他竟然就是她曾經深愛過又恨過的那個人。

就象《半後緣》電視劇裏的兩個悲情男女，他們淚眼相對卻又心緒難平。她最終還是知道了他當年辜負她的原因。在他簡陋的書房裏，她看到了她當年給他織的那條白色的圍巾。他的小說裏無處不是她的影子。他把對她的愛和思念溶入字裏行間，溶入他憧憬的幸福，溫暖著他坎坷磨難的生活，她就是支撐他堅強麵對生活的無處不在的陽光啊。她拿著書宛如有千斤重，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你知道嗎，剛結婚的那會，我還天天晚上夢見你。”她哽咽著給了他一捶。他愛憐的幫她擦去了臉上的淚水。 “不要怨你媽媽，她也是為了你有更好的前途。”她點點頭。錯過的愛情在多年以後讓她解開了心結，如今沉積在心裏多年的恩怨經過了歲月河流的經年衝刷，早已雲淡風清。

作者單位：右江礦務局那讀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