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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鳳池:隨筆三章

作者:佚名 2010-10-07 09:26 來源:中國煤炭新聞網

我家的小菜園


我家的房後麵有一塊二分地的小菜園,一年三個季節種菜。春天有碧綠的菠菜、水靈靈的韭菜、頂花帶刺的黃瓜;夏天有火紅的西紅柿、紫色的茄子、一串串的雲豆角和翠綠的青椒;秋天全是綠油油的玉田大白菜。有了這二分的小菜園,我家平時基本上不買菜。
這片小菜園,是三十年前我和弟弟一塊平整出來的。剛搬到這裏住的時候,房後一片荒涼。地上是井下的矸子,矸子上麵長滿了雜草。我和弟弟把矸子拉走後再墊上好土,整整幹了一個冬天,才把小菜園建好。後來我們又用樹枝編起了寨子。一開春,我先把菜畦做好,澆上水,第一畦裏灑上了韭菜籽,第二畦裏灑上了香菜,剩下的菜畦等到了集市那天買點菜秧再栽上。
灑下的韭菜籽,一周後就頂出了一層毛茸茸的小綠芽,香菜也頂出兩片翠綠的嫩葉,早晨一看,菜葉上都頂著晶瑩的露珠,就象撒了一地珍珠,特別好看,特別耀眼。
栽下的菜秧第二天就打起了精神,十幾天後,豆角秧就打蔓了。我先給豆角搭上架,沒幾天西紅柿也開花了。這還沒到五月,園子裏的菜就掛滿了。這個時節,我家就不用買菜了,吃的是自己種的,無公害的,純天然的蔬菜,全家人都特別高興,鄰居們也羨慕的不得了。菜多的時候,母親給鄰居們挨家送點,落個好人緣。
我上班之後,父親就退休了,父親在家沒事幹,就天天守在菜園裏。父親把個小菜園收拾的碧綠碧綠的欣欣向榮。
父親退休的十幾年裏,我家基本不買菜。2007年父親得了腦血栓去世後,小菜園就由母親來收拾。母親也快八十歲了,她的胳膊腿也總疼,收拾小菜園也明顯吃力了。但母親還是早早起來收拾著小菜園。我們呆禮拜的時候,就到菜園幫母親收拾,有的摘菜,有的澆水,使小菜園永遠保持著春天的碧綠,不荒蕪。
後來,母親收拾菜園的時間明顯的少了,她也不大愛到菜園裏去了。小菜園的寨子爬滿的老婆子耳朵,她都沒空摘了。
小菜園一天天的開始荒蕪起來。而母親的胳膊腿疼也在一天天的加重。欣欣向榮的小菜園,隨著時間也就一天天的蕭條,荒蕪了。
去年六月,母親突然又去世了,我家碧綠的小菜園,真的荒蕪了,寨子門前的雜草已經堵住了門,園子裏沒有站腳地方,母親種的豆角還掛在架上,沒人去摘,韭菜,香菜早就被草埋沒了,一片生機碧綠的小菜園,完全被荒涼覆蓋了,就像一座墳圈子,野貓黃鼠狼夜裏經常出沒。
我家的小菜園啊,就定格在我們日子最興旺的季節和想念父母痛苦的淚水裏。

我和小牛


我在農村插隊那年才十五歲。張品隊長嫌我個子小,叫我趕牛車,往田裏送糞。我隻趕牛,裝車卸車的活有人幹。隻是苦了牛了。一天要往田裏跑十好幾趟,牛一點怨言也沒有。
其實,牛已經很老了,生過四胎了,前三胎都有了自己的後代。按說它已是曾祖輩,該享清福了。可生產隊裏大牲畜少,不得不使它。它好像也清楚這一現實。啥時套車,啥時卸套,全聽主人的安排。
牛,比不上驢,累了在地上打倆滾兒就解乏了。牛休息,隻能臥在地反芻,反芻歲月,其實也在反芻自己的命運。
一日,我趕牛車往地裏送糞,第四胎小牛也尾隨車後。當車行至機耕路上,小牛撒著歡兒,跑到了老牛麵前,擋住了去路。我下車哄它,它不動。當我舉起柳條鞭要抽它時,鞭還沒落下,它撒著歡兒就跑了。邊跑邊回頭看我,還不住地哞哞直叫。 老牛又拉起了大車,大車在機耕路上吱鈕吱鈕地往前走著。
看著天真無邪,無憂無慮,撒歡兒奔跑的小牛的背影,我想,不懂事的小牛,別看你今天這樣天真頑皮,將來老牛這套大車就是你的。你的路,要比老牛還長還艱辛。
在我回城前的那年,老牛終於老死了。它那乾癟的軀體,成了鄉親們飯桌上最美的牙祭。隊長張品給我端來一碗燉熟的香噴噴的牛肉,看著這碗肉,我馬上就想到老牛,頓時我的喉嚨就象有一塊東西卡住了。我趕緊扭過臉去,我的眼裏立刻噙滿了淚水。我怎麼也吃不下這牛肉。最後還是叫隊長端回去下酒了。
第二天,小牛就拉起了那輛大車,每天早出晚歸,開始了它漫長而艱辛的生存之路。這時的小牛顯得成熟多了,過去那天真頑皮的影子,早就丟失在了漫長的歲月路上了。它開始默默地拉車,默默的反芻。後來,我返城參加了工作,就和小牛分開了。臨走時,我用手摸著它的頭,我發現小牛的眼裏好象有淚水。
如今,我離開農村已經好幾年了,小牛早已成了老牛。它是否還活在世上,我不清楚。為了能見到小牛,我經常站在路邊,向過往的農村趕車的人打聽小牛的情況,順便叫他們帶去一些我的安慰。

金星鋼筆


豐子愷先生著的《世界大音樂家與名曲》中,講述了這樣一段故事。一八三六年舒曼與他的鋼琴老師韋克的長女克拉拉熱戀,遭到了韋克的兩次堅決反對,最終訴諸法庭。原因很簡單,因為舒曼當時一文不名。窮困潦倒的舒曼為了生存不得不跑到維也納推銷雜誌。所幸的是,舒曼在貝多芬的墓地拾到一支鋼筆,他如獲至寶,以為是貝多芬給予他的珍貴的禮物。舒曼用這支鋼筆一鼓作氣寫出了許多著名的樂曲。其中包括《夢幻曲》。
讀到這裏,我想,當年貝多芬是用鵝毛筆作曲的,那支鋼筆肯定不是貝多芬留下。也許是哪位遊客遺留下的俗物而已。
但就是這支俗物鋼筆,卻成就了舒曼音樂的大氣。晚年的舒曼,跳進萊茵河自殺了,連同那支給他帶來神韻的“貝多芬的鋼筆”。
我現珍藏的金星鋼筆,是黑杆、擰帽、大筆尖的純金筆。是解放初期父親花十六塊錢買的。
這支鋼筆是我下鄉回城後唯一一件紀念品,我已將它珍藏在書架裏快三十年了。
這支鋼筆在我下鄉時,也有過像舒曼跳萊茵河自殺的險遇,但這支鋼筆跳的不是河,而是村裏的一口古井。

在農村插隊時,四十多名知青屬我最沒出息。大多數知青都掙十分工了,可我總停留在八分的水平上,生產隊長嫌我個子小沒力氣,白天叫我哄著一群牛犢啃山坡下嫩綠的時光,夜晚跟一幫老娘們兒澆麥子,農閑時,在飼養處學榨油、漏粉、做豆腐。隊長總囑咐我,抽空兒給公社或縣裏寫寫好人好事。在挖水庫、修公路和平整土地的大會戰中,這支金星鋼筆給我露了很多次臉。


公社的大喇叭裏,每天都廣播我寫的廣播稿,縣裏的小報上每期都有我寫的打油詩。一時我成了村裏的大筆杆子。我的名字天天在隊長的嘴上掛著。差點兒把我的小尾巴翹起來。當時,我還算比較理智,沒有覺得多麼了不起,其實,這點功勞,都是鋼筆流露出的才華。
我把鋼筆別在上衣兜裏,鍍鉻的鋼筆卡子露在外邊,陽光一照,挺耀眼的。
有一天中午,下地回來,我挑著水桶到井台去打水。隊長的三丫頭水蓮兒在井台洗著花襯衫。她見我打水,樂嗬嗬的說:“大筆杆子也親自來打水呀?”我說:“隊長的掌上明珠都親手洗衣裳,我總不能叫隊長派人給我打水吧。”邊說我把井繩勾在桶上,係到井裏,我用力擺動幾次井繩,桶就是打不上水。我貓腰將井繩伸入井內,上衣兜裏卡著的鋼筆做了一個難度係數三點零的動作,跳進了井裏。我哎呀一聲,手裏的井繩連同水桶一起沉入了井水裏。
水蓮兒說著俏皮話:“怎麼不一塊都下去洗洗澡,多涼快。”說完,水蓮兒端著盆回家了。

我在井沿兒轉了好幾圈,看著深隧的井眼幹著急沒辦法。


一會兒,隊長裸著膀子,穿著褲衩,肩上背一盤繩子來到井台。隊長隻看我一眼,啥話也沒說,將繩子的一頭係在井邊的石柱上,他將另一頭扔進井裏。然後,他雙手攥著繩子,兩腳蹬著井幫,下到井水裏。
井水不深,約摸著有齊腰深。我站在井沿兒往下看,他將身子蹲井水裏,水麵露出光禿禿的腦殼,也就是幾秒鍾,鋼筆摸上來了。他用嘴叼著,又將水桶摸上來,係上扣,衝井上喊:“把桶撿上去,別傻楞著了。”我趕緊往上提繩子,一桶清涼的井水提出井口。我又把繩子係到井裏,看隊長爬上井沿。
隊長對我隻說一句話:“今後打水的活計也得學,不能光耍筆杆子。”
我點頭,臉紅到了脖子後麵。
晚上,為了感謝隊長,我在供銷社打了一斤酒,買了一斤豬頭肉看望隊長。隊長特別高興,他叫拐腿妻子炒了兩菜,在院子裏摘了幾根黃瓜,又拔了幾棵大蔥,我和隊長喝了幾杯。那天,我喝多了,是水蓮兒把我送到了屋裏。
事後,我才知道,是隊長有意叫我喝醉了,叫水蓮兒送我。
如今,我已回城,我珍藏這支鋼筆,其實是珍藏對隊長的一份感情和人的一份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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