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施了魔法的母親

母親仿佛是在一夜之間變老的。

我覺得昨天她還是穿著白色旗袍裙，燙著大卷短發的幼兒園老師。我還記得她送18歲的我去山區學校上班，走了10公裏山路，送到某個山坳就可以看到學校了，母親就回去了，卻還依依不舍回頭看我的樣子。

人的一生中，總有一些時刻一些人一些話是你這一生都無法忘記的事情，在你心裏很重要……

懵懂而快樂的童年，母親聰慧年輕

據說母親生下我是因為父親酷愛女孩，以至在有了兩個兒子以後，母親還會懷孕生我，感謝上天，我是來了，不然母親還要受好多苦才看得到我呢？？我出生的時候正是文革時期，父親被批鬥，在哺乳期的母親不但要帶兩個哥哥，還要照顧隻知道吃喝拉撒的我，以至於落下病根。在我的記憶中，母親身體就一直不好。母親對我的溺愛完全可以從“兒女打架——女勝”之中體現出來：隻要是我們家幾個小孩打架鬧矛盾，不分青紅皂白，被母親收拾和數落的一定是哥哥們。

每次家裏弄了魚，母親總吃魚頭、魚尾，她常說魚頭最好吃了，長大了我才知道魚頭最沒什麼搞頭，母親隻是為了讓我們長身體的這些娃娃多增加營養。

以前母親很會做手工活，繡花、織毛衣、鉤針線都是一流。記得小時候，她給我做各種粉紅係列的衣服，還會在衣領或者衣角處繡上小動物或者花花草草的圖案，很是漂亮，把我打扮得像一個小公主。兄妹三個一年四季需要的衣服很多，母親為了破損率低一些，也為減少這幾個小孩辨認衣服的前後方向花的時間，她想了一個辦法：把褲子全部做成可以兩麵穿的，前後都有一個口袋，方向是反的，褲腰裝上鬆緊，正麵穿反麵穿都是一樣的。這樣一來，不但兩麵的膝蓋都可以磨，穿的時候還可以不管前後，節約時間又方便。給兩個哥哥，每次母親都是做一大一小兩件，顏色樣式一模一樣，如果沒穿爛，小的長大了還可以撿大的衣服穿。不能不佩服母親的聰明和賢惠。但母親自己卻沒給自己做過幾件衣服，在我記憶中母親一直穿著潔白的繡花襯衣和灰色的背帶勞動褲，整齊的運動短發，顯得英姿颯爽。

判逆的少女背後站著寬容慈祥的母親

在母親的精心打扮下，大家都喜歡像洋娃娃一樣的我。可是我骨子裏卻流著像男孩一樣的血。記得讀到初中的時候我很不滿意媽媽要把我弄得像個女孩。新買白色球鞋，我都要先在沙地裏麵蹭得土灰土灰的才到學校去。記得有一次，媽媽帶著我到自貢出差。對於我們生活在礦區的人，自貢那可是個大城市。那時能燙一頭卷發是很時髦的事。媽媽找了家理發店，準備去燙頭發，然後還要強拉我把我的頭發也弄卷了，雖然已經被燙，又沒有勇氣把頭發剪掉，我就生著氣渡過了兩個月，母親要給我說什麼我都沒好氣的跟她講話。現在看來，那個時期的我，真是古怪極了。

但是這些事情母親已經不記得了，她總說：我記得啊，你初中的時候學習最努力了，總是在看書。其實她哪知道我有時侯還生著她的氣呢？

有一天，我發現我不是母親的最愛了。

大哥比我大很多，我還在讀初中的時候，他娶了大嫂回來。自從大嫂來了我家，不但夥食變好了，母親也不再怎麼注意我。以前母親出差總會給我們帶些吃的或者用的給我。有一次，母親到成都出差，這次回來帶了很多禮物，但全部是大嫂的，我很不滿意，悄悄地跟母親抱怨，母親嚴厲的批評我，說我小氣，並告誡我說：“就是因為她和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我們要對她更好。”母親的這句話我一直都記得，一直到我當了人家的媳婦，我也用這句話提醒自己，所以和婆婆媽關係處得甚好。這是母親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我15歲那年夏天，我考入了一所師範學校，母親專門添置了一件白色的有暗花的旗袍，戴了珍珠耳環，陪著我去學校報道。那天，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喜悅。

成熟的我牽掛年邁的母親

在少不更事的成長時期，我會把父母的關心看作是自己惰性的僻護，所以我多想離開，覺得要獨立才是人生的意義。等到自己年齡也大了，才發現有些愛是需要忍耐和承擔的。

在我不再注意母親的幾年裏，自己忙著給自己安家，為自己打拚的時候，母親的變化就象一夜之間發生的事情。

退休以後的母親病重到城裏治療。讓我感到幸運的是，在離開家很多年以後，我還可以和她朝膝相處。終於可以接她老人家來到我身邊的時候，我發現她已經身型縮小，臉部發腫，頭發花白，記憶混亂。每每遇到失落的時候，母親還是會和顏悅色悅色的問我：需要什麼幫助？？母親，我希望得到的最大幫助，就是在我人生更多的時間裏，你都一直存在著，好好的存在著！

時間真的是很神奇的東西，有的時候消磨一切，有的時候改變一切。二十年前帶著我到處看世界的母親，現在基本上已經失去了認路或者辨認方向的能力，隻要我帶她出門，我會一直跟她講話，說路邊很醒目的建築和標識，希望她有點印象，以至於她常說我住的地方位置好，是城市的中心，因為對她來說，我的家就是中心。

等到她終於變老了，才記得問她，我還沒生下來以前你是什麼樣子？而這些都仿佛是我們成長中的一些交流的缺失，等媽媽老了，我們隻能從照片中看到一個美麗少女的倩影，從她的回憶中才知道她年輕的時候一個人創辦了一所學校，如果放在現在，整成個最感動人物也是可能的。等媽媽老了，我才知道媽媽是多麼值得尊敬，而她們那個時代的悲歡離合也隻有她們知道。所以我經常讓她給我講她年輕時候的事情，這時候母親的眼睛裏煥發出熠熠神采，充滿了生命的光芒，她總是很愉快地跟我聊著。她有時會不斷地重複說一個事情，我會很不耐煩，但我現在學會了“啊，哈，哦，是”，她跟我聊天，我可以自己想自己的事情，在合適的時候回應她一個聲音，她覺得我在聽就對了。有時，我會早上的時候跑到她被子裏麵和她說話，問她昨晚夢見了什麼，就像兒時的我一樣，因為這樣的機會會越來越少。畢竟，母親已是古稀之年的人了。

這個看不清針眼的退休老人不偉大，但對於我來說，她不但給了我生命，我的思想和性格都有她留下的痕跡。

我想她著一生所承擔的責任和遭受的病痛比起很多人都要多，（也許她們那一輩人本來就比我們現在的大環境差很多）雖然我不能給她很多錢，但我盡量耐心跟她相處，其實她需要的更多的是陪伴和問寒問暖，因為在她心裏，我永遠是她會用全部身心來愛的人。

而在我心裏，她留著卷發，年輕的軀體在家裏進進出出的樣子才是媽媽真實的寫照，而那個年邁的老人，眼睛模糊著，手顫抖著的老人，隻不過是被時間施了魔法，在某個窗外有鳥叫的清晨，她會拖著她美麗的卷發，睜開明亮的眼睛，用細嫩的手拍拍我的屁股喊我起床。而我知道，這永遠也不會發生了，因為就像我知道我永遠也不會變得更年幼一樣。

母親，如果時間給你施了更多的魔法，我希望你的心裏都是一輪朝陽，被陽光照耀著，直到你不得不離開，對我說你就在某個山拗附近等我。

人沒有永遠的年輕，愛是永遠不離不棄的主題。也許，終會麵對蠟燭燃盡的一天，但是，母親，你永遠是我的一輪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