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難硐室:礦井深處的“諾亞方舟”
本報記者 徐維欣
4月5日,甘肅正寧縣核桃峪煤礦發生了令人揪心的一幕:一個裝滿矸石的吊桶在升至距離地麵10多米高的井塔平台時,吊桶繩索突然斷裂,總重約6噸的吊桶墜入約500米深的井下,7名正在井下作業的工人被困,其中1人於2小時後獲救,其餘6人被困井下。雖經過幾晝夜營救,但4月11日最終找到的是6名工人的遺體。據新華社報道,“由於井底作業麵幾乎被砸垮,井中電纜和排水管道也遭到破壞,井下水位上升”,以致救援未能成功。
而幾乎在同時,在距離核桃峪約800公裏外的山西常村煤礦成功進行了全國首次永久避難硐室載人試驗,目的正是在井下通風排水係統遭受破壞後讓礦工有機會得以幸存。如果這一設施能夠早些推廣應用,核桃峪的悲劇或許可以避免。但願這一救援係統的研發和推廣,能成為中國所有煤礦工人的福音。
4月10日中午,29歲的申海生和其他一起參與此次試驗的80名誌願者,在常村煤礦醫院進行升井後的身體檢查。
“在下麵待了48個小時,感覺還行,體檢出來的結果和下井前體檢的數據相比,沒有出現大的變化。”說話間,這位皮膚黝黑、身材魁梧的北方漢子顯得非常精神,臉上找不出疲憊的神態。
其實早在2008年,針對國內煤礦經常發生安全02manbetx.com
的情況,在國家煤礦安全監察局、山西煤監局等部門的要求下,山西潞安集團就著手對井下避難係統進行研發建設,經過考量最終選擇常村煤礦進行永久避難硐室試點。
常村煤礦是我國首座利用世界銀行貸款建設的特大型現代化礦井,1995年投產,現年生產能力700萬噸煤。該礦屬高瓦斯礦井,煤塵具有爆炸性。“我們是集團中第一個成為高瓦斯礦區的煤礦,同時由於采掘的進度已經非常深入,使得通訊、自救、供水、供風等係統的改造量非常大,如果能夠成功建成避難硐室,那麼肯定具有非常強的說服力。”常村煤礦總工程師韓強這樣解釋。
經過兩年多的建設,這一設施比較完備的避難硐室終於建成,長39米、寬3.5米、高3.05米的硐室設計容量為80到100人,具有防爆密閉、氧氣供應、空氣監測、二氧化碳吸附、空氣溫濕度控製、電力供應、通訊聯絡、食品飲水供應等功能,並且可以通過直達地麵的救援鑽孔獲得新鮮空氣、電力供應、流食供應,進行通信聯絡。由此形成了永久避難硐室的三級防護體係,一級是當外部供水、供電、壓風、通訊保障等係統沒有受到破壞時,室內人員可以依靠原有的係統維持生存,二級是當外部保障係統受到破壞時,室內人員可以依靠室內的自身儲備,維持96小時的生存時間,三級是可以利用通向地麵救援鑽孔維持生存、等待救援。
為了采集相關數據,製定有關標準,從4月8日上午10時15分至10日上午10點15分,硐室進行了載人試驗。
此次試驗以16小時為單位,分為三個階段——地麵鑽孔供氧、礦井壓風供氧、高壓氧氣瓶供氧。
前32個小時,充滿新奇感
已經當了5年礦工的申海生早已適應了“地下”生活,下井已經成為生活常態,不過這次和工友們一起接受試驗,仍然感到新奇和興奮。“以前從沒有連續在井下待上這麼長時間,不過總體來說,在裏麵感覺還可以。如果真的在意外情況下避難,這樣的條件已經算非常不錯了。”
和申海生一起進入避難硐室的80人中,62位是礦上的普通職工,另有1位常村煤礦副總工程師、5位礦上科級幹部、2位醫護人員、2位緊急避險係統課題組成員、1位安全員和1位瓦斯員,以及6名來自北京科技大學的技術人員。
預定時間一到,兩道防護門關閉,試驗開始。
盡管對80人的臨時團隊而言,硐室麵積並不寬裕,但因為新奇感,大家仍然有很高的興致。不少礦工對於打發時間也提前做了準備,口袋裏都揣著撲克牌,在十分簡陋的環境中一桌桌牌局成了大家精神的集中點。
“在地麵鑽孔供氧和礦井壓風供氧兩個階段的時候,硐室內的溫度和濕度都控製得比較好,我們在裏麵感覺還是非常舒適的,加上和地麵監控一直保持著視頻通話,身體和心理方麵並沒有感到很難熬。”申海生坦言,知道這次隻是“演習”,大家心情顯得非常放鬆。
每過8個小時,就有事先指定的人員給每個人分發食物和飲用水,這也是礦下的應急食品——兩塊壓縮餅幹、一袋營養液外加一瓶純淨水。根據此次現場試驗的方案,“食品不少於5000千焦/天/人;飲用水不少於1.5升/天/人。”
“壓縮餅幹實際上吃上一塊就能充饑了,另外一塊經常被我們放在口袋中儲藏起來。營養液倒是第一次喝到,味道有些像酸奶,口感還成。”
有些倦意的時候,大家會閉上眼睛眯上一會兒,而更多時候還是在聊天打牌。伴隨著一次次視頻通話和食品分發,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地流逝。
最後16小時,煩躁撩撥神經
不過,隨著前兩階段試驗結束,接受試驗的80名誌願者在最後的16個小時中,身體開始逐漸疲勞,心情也有了些許變化。
第三階段供氧采用高壓氧氣瓶以及二氧化碳過濾劑,就是將大家呼出的二氧化碳過濾後,混入氧氣重新向硐室內供氧。空氣中的含氧量有所下降。“根據當時的數據,室內氧氣濃度在19%,而二氧化碳的濃度則從之前的0.5%上升到了0.75%。”常村煤礦總工程師韓強介紹說,當空氣中二氧化碳濃度達到2%的時候,人體就出現呼吸加快的情況,如果再上升至3%,就會大喘氣,但還不足以對身體造成損傷,因此當時硐室內的空氣還在安全標準之上。
同時,硫化氫和一氧化碳濃度分別為0.69ppm和2.2ppm,也遠在警戒線之下。
但這一變化仍給硐室內的誌願者帶來不小的不適。“首先是感到胸悶,加上切換供氧係統開始不太穩定,室內溫度上升得比較快,達到28.88℃,大家就感覺比較燥熱了。”在避難硐室中的申海生當時已經渾身出汗。
由於屬於高瓦斯礦,因此礦井下風量一直比較大,大家在下井的時候和往常一樣,除了棉質貼身衣褲外還加了一套秋衣秋褲,而此時如此著裝卻成了人體“桑拿箱”。不管是煤礦職工、領導,還是技術人員幾乎都開始“寬衣”,狹小的空間內一時間有些嘈雜。
好在硐室內安有蓄冰空調,及時控製住了溫度,同時供氧係統在工作一段時間後也開始穩定,最終將室內溫度控製在27℃左右,濕度為72%。
此刻,時間撩撥大家的心弦。因為隻有工作隊的隊長才能配備井下小靈通,上麵可以顯示時間,於是這樣的對話在最後幾個小時中時常進行,尤其在接到整理東西準備出艙通知的最後一個小時內更為密集——
“什麼時間了?”
“9點15分。”
“這不過了這麼久了嗎?”
“哪有!”
“不是吧,我怎麼覺得應該快10點了,別是你的小靈通壞了吧。”
4月10日上午10時12分,硐室內全體人員接到通知準備開啟防護門,大家情緒再次高漲,不過也在這個時候真正感覺到自己體力有些透支。
全程參與試驗的常村煤礦電視台記者李鵬這樣形容最終熬到開門的那一刻:“盡管我們知道門外依舊是距離地麵近五百米的井下,但是開門的時候,真的仿佛看到了陽光!就連吹到身上的井下風都感覺到清新無比。”密閉空間下的生存狀態,即使隻是實驗,對人也是一種煎熬。
小處,依然不可隨便
去年8月5日,智利北部聖何塞銅礦塌方,33名礦工受困地下大約700米處,雖然在第一時間幸存,不過救援卻持續了兩個多月,經過鑽孔供氧、供養,最終奇跡般的全部生還,震動全球。
不過其中一個細節令人尋味——受困在地下長達68天,雖然空氣和食物都得到充分保證,但是人體排泄物在當時極難處理,因為如果處理不當,汙物撒出便會汙染地下空間中的空氣,對人體產生致命毒素。
而這一問題,在此次常村煤礦永久避難硐室現場試驗中也是弱項,有待完善。
硐室由三個救生艙體組成,中間為最大的主艙,兩邊各有一個較小的緩衝艙。在試驗中,緩衝艙便成了“臨時廁所”。“硐室中放著兩個打包馬桶解決大便的問題。”李鵬介紹說,有需要在上完廁所後,踩一下馬桶下方的踏板,便能自動完成將糞便打包結紮的過程。可能是因為攝取壓縮食物的關係,80名誌願者在兩天時間內沒有使用過這一馬桶,效果尚不得而知。
相比之下,小便的設施更為簡陋——隻是在緩衝艙內安放了4個大桶用以存放尿液,小解後蓋上蓋子。“48個小時內,我們總共‘生產’了兩桶半,之前采用壓風供氧的時候把一部分氣體往外排出去了,不過采用其它兩種方式供氧的時候情況就不一樣了。”因為一直待在硐室內,對這些“異味”並不敏感,不過等到試驗結束離開硐室的一刹那,李鵬才“回味”過來:“天哪,裏麵都是什麼味兒啊。”
韓強總工程師在采訪中也承認,這一部分的設計的確還需要改進:“我們下一步要與專家一起進行研發,希望可以采用生物技術對排泄物進行降解,以此保證室內人員生存環境的安全。”
除此之外,此次一同下井的煤礦醫院醫護人員也提出,在硐室基本滿員的情況下,萬一其中有傷員,展開施救的空間和醫療設施還很有限。
下井的外科大夫閆躍斌和內科大夫鄭林青說,在整個過程中基本上沒有遇到大意外。“隻是在10日上午6點鍾的時候,北京科技大學的一個專家出現了心慌的低血糖症狀,我們做了一些簡單處理。其餘的職工因為長期在礦井工作,沒有出現任何不適。”對於整個試驗中硐室環境的變化,2位大夫認為都是在人體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
“不過我也發現,盡管硐室內人員還能走動,但如果真的發生礦難,需要進行複雜醫護救護的話,就顯得捉襟見肘,畢竟空間還是有限的。”閆躍斌坦言。而且,真的受困在這裏心情肯定不同於試驗,那麼心理疏導就格外重要,這就要求在硐室內或者在地麵進行視頻通話的醫護人員,不僅自身身體素質要過硬,更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