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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煤炭采空區調查:300萬人受災 處處有鬼村

作者:佚名 2011-11-05 13:09 來源:新民周刊

山西煤炭采空區調查:300萬人受災 處處有鬼村

《新民周刊》2011年第43期封麵

山西煤炭采空區調查:300萬人受災 處處有鬼村

曾經是冬暖夏涼的窯洞如今隻留下了淒涼 攝影潘文龍

山西煤炭采空區調查:300萬人受災 處處有鬼村

建於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舊龐龐塔的礦工宿舍,目前成了村民臨時避難所 攝影 潘文龍

山西煤炭采空區調查:300萬人受災 處處有鬼村

這不是“地震”而是“煤震”所致 攝影潘文龍

山西真“懸”!

一點

沒有危言聳聽的意思:山西真“懸”!

當河西的陝西省神木縣,因煤炭開采形成的采空塌陷麵積高達56平方公裏,毀棄耕地23萬畝,而發出“生態呼救”時,河東的山西則以“近3萬平方公裏采空塌陷”的存量危機繼續拷掠公眾的耐藥性。

即令是世界範圍看,也沒有比當下山西人活得更“懸”、更戰戰兢兢的了腳下八分之一,甚至七分之一的地層已被掏空,歸零的積木遊戲,隻欠一次級別遠小於汶川的地震輕輕一推而已。

但瘋狂的掘煤機還在大嗓門地“掏”、“掏”、“掏”……

這是個等同賣血的產業,掘煤。

這是個等同做空的產業,掘煤。

60年了,如同揮刀自剄,山西不少地區掏空腳底,點亮全國,賣空資源,點亮財富。執意“做空”,不斷地、持續地“做空”,再“做空”,資源型經濟的宿命,就是做空後的“懸空”。有道是“懸空寺,半天高,三根馬尾空中吊”,著名的懸空寺是山西經濟的LOGO?還是政商同盟,榨幹祖田的象征?

如果它因此被謔稱“懸空省”,則瘋狂的掘煤機某日抬頭,應該會發現,最後的煤層,上麵是機關、學校、企業、城鎮、大廈、廣場、良田、古跡……

掘煤機似乎躊躇了片刻,仍大吼著撲上去,第一個祭刀的仍然是村莊。於是在血色遷徙開始前,一座又一座的村莊直接塌陷,直接跌進廢棄的深淵……

請聽聽山西百姓的哭泣、憂號!

因煤而興。因煤而衰。我們決不願意看到,狂歡後麵的結局是遊戲歸零!

(主筆)胡展奮

血色黑洞

山西煤炭采空區現狀調查

主筆/胡展奮 撰稿/高勤榮

令人驚恐的是,長期高強度的煤炭開采使地下礦體層形成巨大的空洞,出現舉世罕見的采空區。山西全省15萬平方公裏的土地,采空區近3萬平方公裏,幾近台灣省的麵積!懸空寺,就這樣成了山西的千年隱喻。

杞人憂天。晉人憂地。近30年來,山西人都愁著腳底的土地哪一天會突然“一腳踩空”地塌下去。

山西的煤炭產量占中國的四分之一,無可爭議的煤都。但“煤式經濟”者,昔日為“美”,今日曰“黴”也,背時的擠榨型的賣資源模式,導致支柱產業單一粗放、生態環境崩潰、安全02manbetx.com 頻發、資源日趨枯竭,資源型經濟發展的深層次矛盾日漸爆發,尤其令人驚恐的是,長期高強度的煤炭開采使地下礦體層形成巨大的空洞,出現舉世罕見的采空區。

全省15萬平方公裏的土地,采空區近3萬平方公裏,幾近台灣省的麵積!

如同複式樓盤,“陽間一個山西,陰間一個山西”,采空區內,大麵積沉降塌陷導致土壤龜裂,山體滑坡,溝渠支離,水源枯竭,岩崖塌方,路橋凹陷,無數的機關學校,工礦企業,高樓大廈惕惕於薄冰,岌岌乎危卵,“不適合人類居住的村莊”,在山西已超過700個。

懸空寺,就這樣成了山西的千年隱喻。

2011年4月至10月,我們多次探訪了采空區。

呂梁采空區調查

河東河西高粱熟了。河東,即指山西。黃河流經山西省的西南部,山西雄踞黃河之東,古稱河東。“河東”,是中華民族的發源地,傳說中“堯都平陽,舜都蒲阪,禹都安邑”,都在這塊土地。上古時代女媧氏煉石補天、神農氏嚐百草、愚公移山、精衛填海、舜耕曆山的傳說亦盛於此。

但1949年以來,世人熟知“河東”的,既不是堯舜,也不是高粱,而是煤。曆史上,山西產煤,但60年來的加速度掏挖,使這個省份的“底盤”被空前地掏空,導致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陷落。

龐龐塔村,一個非常古怪的名字,位於太原西部的呂梁山區。幾乎一夜之間崩潰成一堆廢墟。

龐龐塔的崩潰

從太原驅車走高速,至臨縣至少3小時,再往木瓜坪鄉龐龐塔村就都是狹窄的機耕路和土路了。龐龐塔村夾在兩座大山之間,東西長約有400米,南北寬不足100米。一個依山而建的行政村,因為下麵的地層被采空,整個村“就像掉冰窟一樣”,垮了。

10月的中旬,呂梁山區已經很有寒意了,進村的感覺非常寂靜。滿眼的白楊。滿地的棗子。因為闃無一人而棗子沒人撿,我們隨手撿幾個嚐嚐,非常甜。

隻有山鳥在葉間鳴囀。舉目望去,村子裏到處是殘垣斷壁、碎磚破瓦,“類地震”的感覺非常強烈,全村百餘座房屋倒塌八成,一些尚未倒塌的院落大門掛著鏽鎖,牆壁上幾寸寬的裂痕大張虎口,怵目驚心。除了塌陷,似乎還夾雜著滑坡和泥石流,成片依山而建的窯洞被坍塌下來的土埋住,隻露出一個個的黑洞,村民的家具、摩托車、電視機、自行車等物品都被埋進了“黑洞”。

我們無法想象,類似的崩潰發生在城鎮、發生在高樓下,會怎麼樣。

太多的院子由於地麵下沉變成了一座座孤島。樹上、牆上、坡上,到處是“危險,禁止通行”!“受地質災害影響,請注意地陷,注意山體滑坡”等字樣的警示牌,提示著這裏存在著不期而至的危險。

地陷看上去是突然發生的,但預兆早就有了。受大規模煤礦開采的影響,龐龐塔村其實早在2000年就開始有村民的窯屋不斷地“塌下去”,“夜裏睡覺,牆皮土屑不斷地往臉上掉,白天好好地,房梁咯吱咯吱地響”以後越演越烈,今年夏天,大規模塌陷開始出現。

“像放炮。”村民苗生全回憶說,“東家屋子搖著搖著,眼看快塌了,西家的也晃了起來,這邊在晃,東邊的已經‘轟’一聲塌了,大家快去東家看,西家的也‘轟’一聲沒了……幸好那幾天大家都覺得不對勁,白天都在外活動,要不全埋了!”

村民都逃離了祖居。在村莊東麵100多米的地方,依山造著三排磚窯。村民秦有才說,這些磚窯建造於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是舊龐龐塔礦的礦工宿舍,已經廢棄了好多年,居住條件極其簡陋,因為沒人住,用城裏人話說,就是長期狐兔出沒,“鬼氣森森”。目前倒成了村民們的臨時避難所。

村民告訴我們,龐龐塔村地下埋藏著豐富的煤炭資源,龐龐塔村往東北方向走不到5公裏的地方就是霍州煤電集團的呂臨能化有限公司“龐龐塔煤礦”,而它掘進的方向就是龐龐塔村。

對此,龐龐塔煤礦一位不便披露姓名的副礦長對我們解釋說,龐龐塔礦始建於1968年的“文革”期間,算小礦,年產量不足10萬噸,自霍州煤電集團公司2003年進駐後,成立了呂臨能化有限公司,引進大量現代化采煤設備,該礦目前年產量已躍升至300萬噸。“也許是規模開采引發地質災害”,今年6月份,龐龐塔礦開采掘進到龐龐塔村地下,進而引發村莊大麵積塌陷。

類似的塌方其實在山西並不少見,他說。比如大同市南郊區鴉兒崖鄉盤道村,以前山上到處都是泉水,而現在水源枯竭,村民不得不喝雨水;地麵塌陷,一半以上的耕地被毀。所有窯洞都有裂縫,牆皮掉、石頭落,隨時都會傷人。喝井水要從外村買,舍不得買就喝雨水水(當地話,稱雨水為‘雨水水’筆者)……

“我們也不希望看到這樣慘象,我們也為龐龐塔的今天痛心。”他對我們歉疚地攤開雙手,“但是上麵有指標,‘集團’有任務,大家都身不由己啊!”

村民馮青秀告訴我們,他家原有2孔窯洞,3間房屋,如今全塌掉了,好好的日子一下子沒了,10口人如今擠住在“舊龐龐塔礦”的工棚內,麵對今後的生活,枯焦的臉,兩眼茫然。

55歲的村民秦有才不止一次接待過記者,他也特別懷念山村往日寧靜的日子,雖然窮,但好歹窮得安生,“但現在的日子怕得不行,常常心驚肉跳”,他告訴我們,由於地麵塌陷,自己家的2間土房和1個窯洞在7月初全部倒了,“那天好可怕”,他回憶,“房頂忽然嘎嘎地響,歪了!歪了!孩子們大叫著,大家往外跑……轟地一聲塌了,灰大得每個人的臉像上了一層泥漿……”

他現在也有家難回,同樣暫住在舊龐龐塔礦的磚窯裏。

采訪中獲悉,礦方的善後救助還是值得稱道的。目前,煤礦方和當地政府正在“非采空區”為村民建造活動板房作為簡易安置房,“正在修建的這些活動板房離塌陷村莊隻有100多米遠,就算住在那裏,我們心裏也不踏實。”秦有才說。

“新農村”在張家溝

對於“煤礦采空區致整個村莊塌陷” 的說法,木瓜坪鄉黨委書記郭源毫不含糊地予以認可。他說:就是因為煤礦開采形成了采空區,引發地質災害,造成龐龐塔村的地麵塌陷以及山體垮塌。廢棄村裏到處可見的“受地質災害影響,請注意地陷”、“請注意山體滑坡”的警示就是鄉政府在災難發生後趕寫的,用於提醒過往車輛及行人。

郭源也不止一次接待過各地記者,他說,龐龐塔村位於大山深處,物資匱乏、交通不便,從2004年開始,由於坍塌02manbetx.com 的不斷發生,在鄉政府動員下,多數村民陸續搬遷到周邊村莊居住。到2010年時,全村實際居住村民不足100人,他們戀著舊居,舍不得離開,抱著僥幸心,混一天,算一天,且多數為老人。

於是就由地方政府牽頭,安置他們臨時搬遷到離塌陷區100多米外的舊龐龐塔礦的磚窯居住。

“搬遷還算是及時的,所以大麵積塌陷發生時,村裏人其實很少”,龐龐塔礦副礦長常顏山說,最危險的地下采空區,大致範圍鎖定在龐龐塔村原社辦瓷廠至舊龐龐塔礦辦公區之間,東西長約200米,經過勘測,村民們目前所居住的“舊礦磚窯”地質條件相對穩定,不存在塌陷危險,隻是由於年久失修,磚窯居住條件較差。為了改善村民生活,目前由龐龐塔煤礦出資在磚窯更東的方向的安全區域內建造了70間活動板房,用於村民臨時安置。再過一段時間,村民就可以離開“舊礦磚窯”,住進活動板房了。

龐龐塔村村民苗生全告訴我們,村裏早就不能住人了,年輕人都搬出去了,隻剩下幾十個老人留守,今年6月份,鄉政府通知村民,地下采煤到了村子,要求大家6月底必須搬出村子,7月初村莊便開始大麵積坍塌。由於村民在此之前已經大部搬離,故未造成人員傷亡,但是不少村民來不及轉移的財物,都被埋在了倒塌的房屋下麵。

“活動板房”當然也隻是臨時住處。寒冬即將來臨,如何一攬子解決村民的安置問題呢?

臨縣國土資源局紀檢書記任延順說,事實上,2009年9月,龐龐塔礦和木瓜坪鄉、龐龐塔村就共同商議,達成了對龐龐塔村整村移民搬遷意向,由龐龐塔礦對群眾房屋進行賠償,搬空的村莊其地下“壓煤”由該礦繼續采煤,搬遷安置的正式地址選在張家溝村,經征求廣大村民意見,大多數村民願意移民搬遷。

截至2010年底,全村170餘戶,九成以上的農戶簽訂了房屋賠償協議並領取賠償款,僅剩7戶未領取房屋賠償款。

村民秦有才說,政府對村民房屋進行補償,自己家40多平方米的窯洞,以每平方米430元的價格進行了補償,雖然如數領到了1.7萬元的房屋補償款,但這點錢,造新居困難,他心裏是非常糾結的。

2010年6月底,臨縣政府出台的《關於煤礦開采造成地質災害防治處理的指導性意見》規定,有戶口、有土地、有房屋的村民,自行搬遷,不要求房屋安置的,按4.5萬元/人的標準給予補償;要求房屋安置的,按照4萬元/人進行補償。

因車禍致殘16年的村民高小海的說法,與官方意見稍有出入,他說鄉政府已針對全村塌陷補償已作出了規定,即把該村村民按照有戶口、有房屋、有耕地三項指標分類,補償標準從每人4.2萬到5.2萬,新村新址在離龐龐塔村30裏地之外,新址正在打地梁,誰要蓋房,得先出4200元/間的款項才行,每人4萬多元,怎能建起房,今年又如何耕地呢?言語中一臉惆悵。

對此,郭源說,政府的本意當然是親民愛民的。但是《關於煤礦開采造成地質災害防治處理的指導性意見》事實上也大大提高了對村民的補償數額,使得原本已經達成的補償協議難以實行。一些先期搬遷出去的村民擔心拿不到增補的款項,紛紛遷回村裏,甚至一些原來不是龐龐塔村的人,也將戶口混了進來,不到一年時間,全村戶籍人口增加到了718人。

常顏山說,按照煤礦與村民達成的搬遷協議,全部村民應該在2010年底前搬遷完畢,補償總額約為1000萬元。然而按照新文件要求,補償總額猛增到3000多萬元,由於雙方對補償數額未達成一致,龐龐塔村移民安置工作不得不暫停。

“新農村”的占地麵積多少呢?郭源表示,木瓜坪鄉政府已在離龐龐塔村不遠的張家溝村征地25畝,並進行了地基挖填和平整工作,用於龐龐塔村移民搬遷。考慮到新村新址距舊村30裏地,農民耕種地受影響,鄉政府將針對該村村民,按照每畝200元(年)的標準,給農民發放“交通補助費”。

“盡管存在重重困難,政府將和礦方一道,按照相關要求,盡快解決村民的安置問題!”

10月的呂梁雖然肅殺,但背風的山坳仍有暖流。臨別,郭源一笑而遞上一雙溫熱厚實的大手。

上黨采空區調查

山西省長治市的轄區,原名“上黨”,古設“上黨郡”,1945年9月至10月著名的“上黨戰役”即在此進行。

1949年以後,上黨地區硝煙散去,黑煙嫋嫋,成為山西著名的產煤地區。

如果說,大同礦區的地麵塌陷為全國之最,那麼,在大同礦區隨處可見的地裂、地陷,在長治照樣隨處可見,整段整段的公路凹成了U形,“過山車”的感覺驚心動魄。太長高速公路沿線,采空區呈蜂窩狀,省內聞名;207國道長治、晉城境內,309國道長治境內頻頻爆發的采空區塌陷,所造成的路基下沉、路麵斷裂的重大02manbetx.com 令人談路色變。

這一切都和當地的“龐然大物”“潞安集團”有關。

潞安集團是山西五大煤炭企業集團之一,現有總資產634億元,職工家屬30萬人,子分公司75個。兩次被評為“中國十大最具影響力企業”。

集團公司在全國500強排名127位,比2000年前移了363位,在國資委考核中,潞安再次被評為A類企業,名列全省第一。

2010年,這個巨無霸企業的煤炭產量達到7098萬噸,同比增長29%;營業收入一年內增長93%,達到850億元,翻了近一番;實現利潤42億元,同比增長20%;資產總額1000億元,同比增長58.9%;與集團成立之初的2000年相比,相當於再造了6個潞安、62個潞安、133個潞安和21個潞安。

但,它也是晉東南“地下蜂窩”的最大製造者。襄垣縣的“洛江溝村”隻是被它小指頭碾碎的村莊之一。

“上黨第一村”

8年前,原“洛江溝”的村民統統被強遷到一裏地外的“新洛江溝”媒體宣傳曾稱之為“上黨第一村”。

如今,我們探望洛江溝村舊址。當地著名的“農民維權之星”薑和平為我們帶路。

廢棄的村莊。很久沒有見過如此荒涼的村莊了。斷水,斷電。陽光下沒有狗吠,也沒有雞鳴,到處是斷垣殘壁,到處是朽木荒草,遠看如同核爆遺址。

偌大一個荒村,就武振中一人住。大家都搬去了“上黨第一村”,他住不起,不去,家庭也就解體了,老婆回了娘家,據說是“永遠”的,孩子也散了。

58歲的武振中早晨一個玉米饃填肚就下了地,現在是晌午了,我們在廚房看他做午飯:一根大蔥,蘸點油花,加點鹽,放一個冷飯團下去,捺碎,炒熱,就是午飯了。

廚房,連同整個破院落都是鄰居的棄屋,山中無虎,猴子稱王,自己的窯連塌了三孔,唯一的一孔緊貼鄰居山牆,借勢而未塌,武振中便幹脆兼了破院落的主人,8年來一直一個人過,喝水到幾裏外的雞場挑,沒燈也就一支蠟燭。因過於死寂,一向晚整個村就是一墨黑的大墳,鼠害都沒有。

武振中繼續著“一個人的戰爭”。原先200多戶的村落,現在人稱“鬼村”。

“鬼村”原是晉東南長治市襄垣縣王橋鎮的一個行政村:洛江溝村。土地肥沃,水草豐美,百裏聞名,有兩條大溪從村中流過,因為自流灌溉,無論小麥還是玉米,尋常畝產都要比外村的多收四五百斤。

可惜它緊傍著潞安集團。

潞安集團所屬的潞安環能五陽煤礦是一座具有40多年開采曆史的老礦,也是潞安礦業集團公司最北邊的一座大型現代化生產礦井。它位於濁漳河畔的襄垣縣境內,煤礦以五陽嶺頂而得名,傳為後羿射日的第五個太陽隕落處,屬國家“一五”計劃期間156項重點工程建設項目之一。經過40多年的大規模開采,五陽礦井設計采區內的煤已全部挖完。

煤完了,洛江溝的水源也全部枯竭了,溪水斷流,植被稀疏,糧食減產,最後自然沒有逃過被徹底毀掉的命運

麵對資源的枯竭,潞安集團和五陽礦經過多年探查,將目光對準了仍有“保護煤柱”(國家規定:為保護地表地貌、地麵建築、構築物,或含水層、火區及破碎帶等而留下不采或暫時不采的部分煤礦,又叫‘壓煤’)的城鎮和村莊,以前為了安全,也是遵守國家規定,采煤都是繞過城鎮和鄉村的,日久繞著它們采掘,把周圍的煤礦采完了,這些鄉鎮在地底就形成了柱狀,由於是煤礦的一部分,它們事實上就是得坊間盛名且令人垂涎的“煤柱”,資源緊缺,煤柱可貴,洛江溝4000多畝的地底下,約有壓煤180萬噸,價值4個億;洛江溝西北方的南豐村下麵,還有1.05億噸的煤儲量。然而,掘煤機要到達南豐,必須經過洛江溝村,隻有先把洛江溝村價值4個億的煤拿下,才能徐圖南豐村的“400億”!

國家《煤礦安全01manbetx 》嚴格規定:任何采煤操作,必須規避“三下”(建築物下、鐵路下、水體下)的開采,否則視作嚴重的違規、違法現象。

然而,“天下洶洶,為利而往”,規定雖則規定,現在顧不得了!

隻有把洛江溝村整體搬走,才能實現自己的目標,獲得巨大的利潤。

洛江溝村隸屬於襄垣縣王橋鎮的一個行政村。共有210戶,895口人,村莊總麵積4031.5畝。其中:耕地2667.8畝,林地212畝,非耕地769.8畝,居民占地277.1畝,農村道路占地103.3畝,水域溝渠占地1.5畝。如此大的麵積,地底下蘊含的煤層儲量已經說過了:180萬噸,價值4個億。

為了抓住4個億,上世紀末,五陽礦曾多次派員,試圖與洛江溝村村民協商,在原村附近已挖盡的老采空區上給他們蓋上新房,然後將全村整體搬遷。

本質上就是:騰出你的家園,把你從“煤柱”上遷往采空區,然後采空你的家園!

近千名村民,家家戶戶家境不同,各種訴求不同,更重要的是重建家園的能力不同,如武振中一家的赤貧,根本就沒有能力新蓋一間廚房。

協商未能達成一致。情急之下,五陽煤礦想到了村民的父母官,襄垣縣政府。

奇特的“包辦婚姻”出現了,根本沒有經過村民同意,縣政府居然就“代民做主”了沒人意識到,這是一次赤裸裸的侵權。

2000年1月18日,經過多次“商議”,潞安環能五陽煤礦總工程師劉克功(甲方)與時任襄垣縣副縣長姚中華(乙方)簽訂了《襄垣縣王橋鎮洛江溝村村莊整理的協議書》。

事過十年,再看“協議”的原文措辭,簡直是天下第一奇文。

翻開“協議”第一頁,標題是“村莊整理協議”。“整理”是什麼意思?整飭村民道德風尚?整頓村裏行政秩序?洛江溝是戰亂重建,還是遭遇洗劫了?上海中建中彙律師事務所律師王家德一見這樣的文本就忍俊不禁:明明就是一份遷徙安置協議嘛,為什麼要有如此吊詭的表達呢,類似的表述通常有曖昧的意圖。

下麵,甲方和乙方還寫道:“洛江溝村為了解放大片土地(原來是應洛江溝人民要求‘解放’土地的懇求而簽約注),加快新農村的建設步伐,經鎮、縣、市、省有關部門同意(唯獨不見村民意見注),決定對村莊進行整理。潞安礦務局五陽煤礦為了開采洛江溝村的村莊保護煤柱(唯此一句實話注),決定對受采動影響範圍內的住戶予以資金援助(不是賠償,是援助注)……”

它要表達的意思,其實不外乎1,因甲方采煤而水深火熱的洛江溝籲請甲方正式“解放”他們;2,因為是“解放者”,所以甲方將要對村民遷徙付出的不是賠償,而是“援助”,援助就是單向的,愛給多少,就多少;3,本協議法律上由倆成年人完成,村民全部是未成年人,故不得參與。

協議還規定,遷村分三批進行,最遲在2000年11月30日前完成,包括在“新農村建設”在內的總費用為1130萬元,由甲方付與乙方,一次包清。

但遷徙沒能按計劃進行。由於各種原因,148戶的“上黨第一村”直至2002年5月才全部完成搬遷,但不顧村民死活的大規模采掘竟然提前進行,換句話說,人還都住在舊址上,下麵已開始掏空

“五陽煤礦著急呀!他們等著挖煤賺錢。”老支書薑玉生說,“早晨我打開的房門,中午因為變形就閉不上了,窯洞也開始大塊大塊落土裂縫。晚上,采掘機的聲音震得我們整夜不敢睡!”

薑玉生今年77歲,曾先後擔任村會計、主任、村支書。

村民栗先娥告訴我們,2003年陰曆八月十三,晚上一點多。住在舊址的她還在睡夢中,突然,一聲巨響把她驚醒了。出去一看,東房塵土飛揚,牆倒下一片,屋頂也塌了下來,把家裏的東西全部壓在下麵。隔壁學校的二層樓也塌了。

掘進機還在轟鳴著。“幸虧是半夜,要有學生,不都壓死了?”至今,她回憶起來,都有些後怕。

次日,她就去找襄垣縣的宋副縣長和鎮人大主任崔誌傑。崔問她,砸住人沒有?她說沒有。崔說,人沒事,我就不管了。

舊的家園不堪居住,大家把希望寄托在新居,因為縣裏大肆宣傳:新村是潞安集團新研發的“抗變形科技房”。

2003年,大規模的遷徙開始了。

萬萬想不到的是,“上黨第一村”也是危房。洛江溝的八百村民,隻不過是從舊的危房,搬到新的危房。

根本沒有“抗變形房” !

因為趕工,新落成的“洛江溝村”,砂漿未幹,門窗未安,還是“半成品”居然就叫村民住進去,不走是不行的,警車警察押送。來自潞安集團的大員和襄垣縣政府再三告示全體村民:早就說好了,新村房屋全部是國內最新技術的“抗變形房”!大家放心!

到底是不是“抗變形房”?

我們調查中發現,所謂的“抗變形房”,還沒使用就因為地層錯落而嚴重變形,有的甚至傾斜。

村民栗先娥說,政府“援助”的錢,根本不夠蓋新房,幾乎所有村民都借了債,追加建房款,我女婿在新村蓋了8間房,搬進新居不久,就發現這8間房子有不同程度的地基下沉、裂縫。因為這事,多年來,我一直向有關部門反映。2005年,時任襄垣縣的宋副縣長和城建局相關人員承認我們的新居屬於危房,並提出由政府出錢重修或給村民撥款由村民自修等方案。我都同意,但沒有下文。這8間房半夜掉屑,又開著縫,所以我們至今不敢入住,女婿隻能在外租房,這一租,就是8年!

放著新居不能住,卻被迫150元一個月地租房,年過花甲的栗先娥欲哭無淚。

2011年10月我們到侯旭才家采訪時,這個60多歲的村民,穿著沾滿灰塵的舊中山裝站在自家的院裏,呆呆地看著後牆上開裂的大縫隙,唉聲歎氣。

他在老村,原有4孔舊窯洞外加4間磚混房,窯洞折舊加上水窖、廁所、果樹、豬圈等的補償後,他又追付了2萬元的錢才得以住進已成危房的新居。

“房屋根本不抗變形!”他說,鋼筋細得跟“打毛衣針”一樣!

按“抗變形房”的建築要求,所有建築應該具備8根24#的鋼筋組成的地梁,8根20#的鋼筋構成圈梁和水泥澆築的構造柱支撐,但在我們的調查中,幾乎沒有一間房符合這樣的要求。

74歲的村民王計生給我們展示了他從新居卸下的劣質水泥預製板,水泥中的所謂鋼筋,就是一根根比牙簽略粗而長達2米的“冷拔絲”,其實就是鐵絲,脆性,幾個回合就拗斷了。

“上黨第一村”,我們還看到了在舊址繼續著“一個人的戰爭” 的武振中的“新居”,一片空空的宅基地上,隻矗著一間西向的紅磚毛坯廚房,沒門沒窗,“給他的‘援助’(賠償)太摳,根本造不起房,他又不願意借債,隻好放棄,家也散了。”村民代表薑成秀說,他是受害的極端例子,雖然窮,如果沒有采煤機的破壞,原來的生活至少是安定的。

村民失去原有的家園,被迫搬入新居,又得自己出錢砌院牆、壘灶房、通下水、修廁所、安門窗,還得自己“抗變形”,這無疑使剛剛獲得溫飽的村民又負債累累,雪上加霜。

村東,武振中的哥哥因為沒錢,勉強蓋了房以後,再也沒錢砌圍牆,他們撿破爛為生,隻好養了四條草狗護院。

要強調的是,“上黨第一村”下麵的采空區並不穩定,所謂“才離虎口,又入狼穴”,上麵的房屋因為根本沒有實施抗變形技術,走在蕭疏的村裏,牆縫開裂的屋子隨處可見,村民被潞安集團的“假科技”結結實實地玩了一把。

為了確認“第一村”是否采用了“抗變形”技術,2011年4月,我們走訪了襄垣縣城建局王局長,被告知:是否建造“抗變形房”以及怎麼施工,都必須憑借相關的“地質資料”,而那份“整理協議”簽訂後,五陽煤礦並沒有將“上黨第一村”的地質資料交付給襄垣縣城建局,襄垣縣政府也沒有向五陽煤礦索要。於是,襄垣縣城建局在沒有接到地質資料的情況下,隻能按照普通民房標準對“第一村”進行了常規設計,當然談不上提供應用抗變形新技術。

王橋鎮政府有關負責人(應其要求匿名)回憶說,當年接到城建局的設計圖紙後,發現抗變形技術闕如。為了對群眾的生命財產負責,立即對五陽煤礦進行了問詢。

五陽煤礦做了回應。記者調閱的材料表明,2000年7月31日,五陽煤礦在蓋有公章的《關於洛江溝新址采空區建房的答複函》中稱:該地址“經觀測,地表沉陷已經穩定,新建房屋不會受到采空區的影響,在該區域建房是可行的。但考慮到其他因素,為了切實保障村民的利益不受損害,可對房屋基礎采取適當措施。因采空區出現塌陷,導致房屋毀壞甚至危及居民安全者,五陽煤礦負責。”

有了明確複函,王橋鎮政府便對“第一村”建設進行了招投標,最終由4家有資質的建築公司中標,並分包給9個工程隊。

2002年5月,新村的148戶的雛形建成,但是否像“抗變形”發明人劉克功所說的“采取了抗變形技術措施”?答案已經在那裏了。

調查過程中,一位曾在70年代就曾任村支委長達25年的村民代表高海林向我們證實,在建新村時,他帶領6位村民進行監工。最先造的,是準備迎接驗收的“樣板房”,其地梁由14#鋼筋6根組成(應該由8根24#的鋼筋組成),圈梁由14#鋼筋6根構成(應該由8根20#的鋼筋構成)。

問題的嚴重性在於,就是這樣偷工減料的圈梁,也隻有少數房屋具備,多數的房屋根本沒有圈梁,且主牆體和隔牆體非常單薄,更嚴重的是,整體沒有一根構造柱!

《房屋建築學》規定:由鋼筋混凝土澆築的構造柱(即群眾所講的立柱)是房屋一項重要的抗變形措施,它必須與圈梁及牆體緊密相連,才能加強建築物的整體剛度,提高牆體抗變形能力。沒有構造柱,牆體的抗變形效果就無從談起。

我們調閱了設計圖紙。在洛江溝新村設計圖紙的右下角說明中,也看到“因甲方未提供詳細地質資料,地基承載力暫按20kpo設計地基應進行勘探或輕便觸探,若探測結果與此不符時,應作變更設計。”

這就說,“常規處理”了。

那麼,五陽煤礦在洛江溝新村為什麼不用抗變形技術?對我們的追問下,五陽煤礦的負責人始終不予回答。

到底有沒有真的“抗變形房”呢?村民代表薑和平說,有的,首先看看現場,舊洛江溝采空區的現場。他說,現場有當年“抗變形”的樣板房。

離開原洛江溝村往西,就是洛江溝村的耕地,大片的小米熟了,大片的玉米也熟了,但因為“采空”,大片的莊稼地也塌了,陷落了。

天剛下過雨,泥濘的土路不好走,我們的車好不容易翻過一個小山包,驀地大片“地陷”迎麵而來,那就是一大片莊稼地突然凹成了湖泊,雨後積水足足400多畝。

這就是“采空區”的惡果,薑和平說,塌陷的莊稼地到處都是。他說著領我們走過長長的小路,來到當地著名的“地塹”采空造成的大地裂。莊稼地(原種植紅薯)某日突然裂開了大口子,寬達3米,深不見底,長則上千米,無論人畜,一旦掉進去絕無生路,因此村委會樹上了告示牌:寬3米,深3(米)或無底。

作為莊稼地,它們都毀了,薑說,誰還敢種?誰還能種呢?

從“大地塹”折回裏許,就是當地著名的“抗變形”樣板房了,薑和平說,要查清潞安集團的貓膩賬,就一定要從“樣板房”說起。

從企業戰略發展考慮,潞安集團其實早從上世紀90年代初,就打起了洛江溝村的主意。

上世紀90年代中旬,五陽煤礦在洛江溝村的耕地上投資23萬元,興建了三處樣式不同的一層平房共計12間,供實驗。

這說明1,抗變形房主要用於采空區建築,實驗的目的在於應用,一旦成熟就大量推廣;2,抗變形房造在洛江溝村,就是讓村民對抗變形房建立信任,以後讓誰住進去,不言自明。

這12間空置15年的平房作為采空區興建抗變形房屋的實驗房,以4間房為一處,由8根24#的鋼筋組成的地梁,由8根20#的鋼筋構成的圈梁,再由15根水泥澆築的構造柱支撐,主牆體和隔牆體較厚;雖經十五六年風雨侵襲和嚴重地基下沉,卻歪而不倒,歪而不裂。

它們證明,技術本身是過關的,但是否惠及洛江溝的村民則完全是另外一碼事。

2006年12月25日,由國家安全生產監督局評定出的第三屆安全生產科技成果獎揭曉,由原任五陽煤礦的總工程師、現任潞安集團副總的劉克功發明、經五陽煤礦和煤科總院唐山分院多人申請,在洛江溝新村建設中取得的《高強度開采條件下村莊房屋破壞規律及保護技術研究》成果獲得應用科學技術二等獎,並於2007年4月25日在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總局網站上以重點推廣項目高強度開采條件下村莊房屋破壞規律既保護研究這一科技成果,項目編號AQT-3-12,向全國推廣。

研究這項成果的共9人,有原任五陽煤礦的總工劉克功、地質科的趙洪亮、彭程芳、李紅全、唐山分院的張俊芳、滕永海、範誌剛等。該成果在應用情況中說“洛江溝村莊新址雖然是老采空區……新址采用了抗變形技術措施:新址建築物麵積約為150畝,到2004年6月份,所有房屋沒有出現裂縫,由此說明所采取的措施是有效的、合理的。因此,在老采空區采取就近重建簡易抗變形結構農房,也是解決村莊壓煤開采的途徑之一。”

這裏有個彌天大謊。看劉總的論文:“新址采用了抗變形技術措施”,那是明白無誤地肯定“上黨第一村”使用了抗變形技術。

他為什麼要如此撒謊?李代桃僵,是否想將舊址的12間實驗房來衝抵新址的148戶民居?

2011年4月21日零時15分,山西長治市發生3.2級地震後,“新洛江溝”的所謂的“抗變形科技房”直晃、直掉屑,村民每每談起此事,無不心驚膽戰。他們說:“800多村民住在采空區,純粹是在炸彈上睡覺。保不住哪天大地震,全完!”

“上黨第一村”,誰說不是“上當第一村”呢?村民原來住得好好的,給哄到了采空區,到了采空區,又給蓋了“懸空寺”,然後潞安集團足足賺了4個億後把鄉親們“撂”下,走了。

山西煤炭采空區調查:300萬人受災 處處有鬼村(3)

這樣的警示牌在山西已不鮮見,這樣的災害準確地說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攝影潘文龍

山西煤炭采空區調查:300萬人受災 處處有鬼村(3)

祖祖輩輩在此繁衍生息的地方眼前成了一堆廢墟 攝影潘文龍

采空區“貪腐黑洞”疑雲

采空區危及民居,就必有遷徙。洛江溝人一直懷疑自己在遷村過程中被耍了。如同“上麵一個山西,下麵一個山西”,他們懷疑自己的遷徙賬也是“陰陽發票”陰陽賬,那就是“礦裏一本賬,縣裏一本賬,村委一本賬,唯獨村民沒賬”!

主筆/胡展奮 特約撰稿/祁 沁 高勤榮

采空區危及民居,就必有遷徙。洛江溝人一直懷疑自己在遷村過程中被耍了。如同“上麵一個山西,下麵一個山西”,他們懷疑自己的遷徙賬也是“陰陽發票”陰陽賬,那就是“礦裏一本賬,縣裏一本賬,村委一本賬,唯獨村民沒賬”!

懷疑是在比較中爆發的。隨著采空區的逐年擴大,越來越多的村莊加入遷徙的隊伍,最近的例子就是侯村。

這侯村和“上黨第一村”僅隔一條馬路,但除了村莊主幹道和公共設施都大大優於“上黨第一村“外,民居的建造質量也天壤之別:所有的房屋都采用了“抗變形技術”,而且圈梁、地梁、立柱的鋼筋混凝土預澆都是在公示的狀態下進行的。

換句話說,紮鋼筋、澆水泥都是在洛江溝村民注視下進行的。

“洛江溝新村為什麼不用抗變形技術?”這個曾被笑為“白癡”的問題最終還是撥開了貪腐疑雲:為什麼不用抗變形技術?不就沒錢嘛?按2000年的建房時價,若用抗變形技術,則全村1000間房的總造價起碼1500萬元以上,而實際情況是,五陽煤礦自與縣政府簽訂合同後,用於新村建房的費用僅僅600多萬元。

錢去哪兒了?!

2011年春天,一份塵封13年的《洛江溝村遷村項目總預算》突然神秘露出水麵,由潞安集團總工劉克功簽字的遷徙投資總預算居然高達4886.70萬元!

這一聲霹靂,把所有人打趴了。

蓋不住的“彌天大謊”?

深秋的晉東南,高爽明朗。除了不便披露姓名的縣鎮幹部,這次采訪陪同最力的就是長治“維權之星”薑和平以及村民代表薑成秀、薑玉生。

自從搬進“上黨第一村”,發現受騙上當後,為了所有村民的住房安全維權,薑和平十年奔走在省、市、縣的信訪辦和人大、政協,要求調查糾正洛江溝村民被侵權事件。

打開他的《上訪日記》,最頻繁的記錄是“黑洞”:“……某月某日赴省反映‘貪腐黑洞”,“某月某日,找某書記遞交‘貪腐黑洞’報告……”

在長治、在襄垣,除了“采空黑洞”,“貪腐黑洞”究竟指什麼?薑和平說,十三年前總預算的4886.70萬元和最終落實的1130萬元之間,就是駭人聽聞的“貪腐黑洞”。

4886.70萬元,是潞安集團經多年調研審核後,對洛江溝村遷村的總決算和擬定撥款;1130萬元則是襄垣縣最終公布的遷村總價,兩者居然存在相差3700餘萬的“黑洞”,換句話說,洛江溝明明沒有享受到“抗變形”技術,但五陽礦卻一直口口聲聲說“享受”了,說明中間環節出了貓膩。

最大膽的推定是:4886.70萬元潞安集團是給了,但“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中間的“3700萬元”被縣裏什麼人或機構侵吞了!

如果照“4886.70萬元”的撥款賠償,“上黨第一村”豈止可以安享“抗變形”,還可以擁有棋牌室、體育場、戲台等真正“上黨第一村”的公共設施呢!

洛江溝村百分之九十九的村民抓狂了。認定縣、鎮、村聯手出賣了他們。潞安集團的巨額賠償金被一隻黑手截留了。

可憐的洛江溝村,最終可憐的1130萬元還要被上麵拿掉150萬元的“複墾費”,150萬元的“耕地出讓金”(總預算的耕地出讓金為‘1993萬元’),真正到手的隻有860萬元(600萬元造房,260萬元公共設施),這樣的房,怎能不爛?這樣的村,怎能不爛?

潞安集團究竟給洛江溝多少錢?是否還有計劃外的資金?

礦上的幹部麵對群眾的無數次的詰問,永遠是統一而意味深長的回答:該給的都給了,連不該給的也給了!

村民栗先娥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具體的信息,先前,她就危房問題找到五陽煤礦的辦公室主任趙宏亮(現任潞安環能李村煤礦籌備組負責人)時,趙激動地嚷嚷說,你們就再別找了!我們該出的錢都出了,不該出的錢也出了!再找,還有什麼用?!

“連不該給的也給了!”一句包含著恁多潛台詞的回答。該給的是什麼?不該給的又是什麼?該給的和不該給的,最終又落了誰的腰包?

疑問陷入了代數題。

前麵說過,當初整個談判過程都是“潞安”和“襄垣”兩個“成年人”之間進行的,村民代表像“未成年人”一樣被排斥在外,他們怎麼知道呢?

但洛江溝人畢竟不傻,自打“抗變形實驗房”上世紀90年代在村裏出現,所有的蛛絲馬跡其實都指向了真相。

記者調閱資料表明,造在洛江溝村田頭的12間“抗變形實驗房”當時由五陽煤礦地質科的彭程芳、李紅全等四人實時監測,采集數據十餘年。

這十幾年,他們和村民混了個爛熟。

從1997年開始,他們四人在監測數據的同時,進村入戶,對每一家,每一戶村民房屋的構造、圍牆的高低、長短,門窗柵欄,家畜養殖、經濟樹種、水井水窖、廁所地窖等涉及村民財產的內容逐戶進行丈量繪測與登記。

“所有的東西都登記。”老支書薑玉生說,“不要說一副壽材,一個豬圈,就是一個狗窩,一個雞窩,一個牌位,一輛破架子車都登記!每一棵用材樹,都寫上了戶主的名字,鄉親們知道,五陽煤礦在對鄉親們的財產調查登記,而且調查得非常詳細。”

“登記這些幹啥呢?”和調查人員熟成一家子了,村民曾無數次地問他們。

回答總是,是你們的財產,將來都要算錢的!

整整調查了4年,算錢的日子來了。鄉親們傻了眼。賠償(或曰援助)的,就房、窯、棚、牆、豬圈、廁所和掛果木哇!而且價格賤得無法相信,一花牆才25元1平方米,市價起碼200元1平方米;水窖才400元一個,市價起碼1200元一個!還有村裏新鋪的700米油路呢?當初村民集資12萬元修的,現在一分錢不賠;另外,原來占地200平方米,作價30萬元的舞台怎麼算?20眼水井呢?自來水主管道(2500米)、支管道(4000米)呢?30萬元的150畝經濟林呢?作價35萬元的兩座磚廠呢?怎麼統統不見了蹤影?

這怎麼回事呢?

黑洞深深深幾許?

調查過程中,我們同時看到襄垣縣王橋鎮2011年6月27日所寫的一份《上半年工作總結》,他們不僅證實洛江溝村房屋修建質量差,補償過低,部分房屋坐落於采空區出現裂縫,沒有房產證,當時竣工又未進行驗收等問題。

沒有驗收,村民就拿不到房產證,拿不到房產證,就投不了保險。更危險的是,一旦發生地基下沉,房屋倒塌,出現危及生命的狀況,是由房屋設計的單位承擔責任,還是由房屋建造者承擔後果?抑或是由五陽煤礦承擔後果?

895位村民茫然無措!

2011年7月,在村民的強烈要求下,洛江溝村、支兩委召開緊急會議,請求襄垣縣王橋鎮政府對長達十年的房屋進行驗收。同時,本著對科學負責,對895位村民的生命安全負責的精神,兩委向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總局科技規劃司提出嚴正聲明,要求對五陽煤礦移花接木的假科技成果予以核實。

與此同時,神秘現身的《洛江溝村遷村項目總預算》引起軒然大波。2011年4月24日,我們曾拿著這份“預算書”拜訪了潞安集團副總經理、總工程師劉克功。

劉總態度祥和,但談話異常簡短。

記者直截了當地問了他三個問題。

一,總預算的耕地出讓金為“1993萬元”,這是根據國家規標準製定的,後來為什麼巨量壓縮到“150萬元”呢?!

劉總回答:我不知道。類似問題,你們應該詢問縣裏。

二,“抗變形技術”到底用沒用在新落成的“洛江溝村”?

劉總回答:“這問題。你們可以問礦上去。他們會詳細回答……關於……”

對此,同行的記者插問:“您是總工程師,技術歸您管,請問什麼叫‘簡易抗變形結構農房’?簡易的意思,是不是圈梁並非8根20#的鋼筋構成……”

話未竟,劉總打斷說,您不懂具體技術,請不要打斷我的話……

記者拿出《洛江溝村遷村項目總預算》,又問:“請問,這份預算書是不是由您簽字?”

劉總瞥了一眼“預算書”,遲疑地說“……這份材料我也不知道是誰做的……那字,是我簽的,又讓調研室複印了10份。我希望你們的報道別把我扯進去,以免引起我和群眾的對立……”

一份材料居然不知道是誰起草的,但又在上麵簽了“劉克功”三個字,還讓調研室複印10份我們決定不再“為難”劉總而直奔五陽礦調研室,但關於《洛江溝村遷村項目總預算》,五陽礦調研室的回答更匪夷所思:這份預算書應該是(洛江溝)村裏做的吧,你們問村裏去。

這回答可是更離譜了。我們當場表示疑問,“總預算”完稿於1998年11月14日,做得非常專業,非常嚴謹,扉頁上注明,所有相關土地麵積資料均來自航拍航測數據,這屬於地方機密資料,請告訴我們,“村裏”人誰能調閱這些材料而且還看得懂航拍航測?

調研室的負責人聳聳肩,再也不說什麼。

1998年在任的村支書是趙成文,村委主任為王誌中,趙成文後因貪汙28萬元被開除黨籍,但既未退贓,又未移送司法機關處理。

我們設法找到了兩位村官,先期而遇的王誌中緘默不語,後來找到的趙成文卻底氣十足地說:我起草的!我們集體起草的!

航測,即航空勘測,是指利用空中技術克服種種不利地形條件和氣象條件的限製,在高寒地區、陡峭山區、原始森林和沼澤湖泊等人員難以到達的地區進行地質調查的方法。我國直到五六十年代,萬裏河山還有大片大片的無圖區,航測技術的大量運用還是改革開放30年以來的事,而且航測項目大都委托空軍航測團或航測遙感局進行,眼下村官既然慨陳《洛江溝村遷村項目總預算》就是他大爺起草的,我們就請他看一份事先備好的“航測圖”,問他是否眼熟,上麵哪是高架,哪是建築物,哪裏是植被,他傻了,臉漲得通紅,甩了一下水袖,掉頭就走。

在襄垣縣調查的最後一天,我們攤開了《洛江溝村遷村項目總預算》與《整理村莊協議》,請來了洛江溝村民代表薑和平、薑成秀、王計生等,最後一次“對紅”。

打開“總預算”的第一頁,“舊村設施造價”中的“集體資產”一欄清楚標明“505.7萬元”。

我們逐項提問

記者:“村委辦公院落一座,占地1320平方米,價15萬元補償了沒有?”

村民:“沒有!”

記者:“新修學校一所,占地2500平方米,價50萬元補償了沒有?”

村民:“這個,有!”

記者:“舞台一座,占地200平方米,價20萬元補償了沒有?”

村民:“沒有!”

記者:“村莊主幹道路9400平方米,價20萬元補償了沒有?”

村民:“沒有!”

記者:新鋪油路12萬元、石渠閘口13萬元、水井20眼3萬元、自來水主管道,支管道25萬元、經濟林,用材林55萬元、苗圃15萬元、煤礦井筒28萬元……

村民: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總計,舊村設施造價中,沒有得到的補償項目價值295萬元。

同為第一頁,第二項,“村民資產”的總價為“1282.8萬元”,但眾所周知,用於新村建房的費用僅僅600多萬元。

600萬元的差價被誰提走了?

缺口最大的是耕地補償費、安置費和出讓金,我們詢問村民:2000年以前,襄垣縣政府征了你們的地沒有?

回答是沒有!

“那,這筆款子按理應該歸洛江溝村所有啊”!我們說。

“總計2155.5萬元,《村莊整理協議書》裏居然隻字不提!”三個村民代表異口同聲地說,“必須給大家說法”!

2000年的3700萬元,約等於當下的一個億。它們蒸發了,不見了。

蒼天有眼而且有情,它深沉地注視著晉東南這塊河東高地。

它洞悉一切魑魅魍魎。但無語。

黑煤堅硬 大地脆弱

山西經濟前景的曙光初露,2010年年底,國務院批準設立山西省為國家資源型經濟轉型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這意味著,掘煤機的囂叫將漸漸淡出,幹涸的水源將漸漸回流,濯濯童山將漸漸返綠,懸空的山西將漸漸夯實。

主筆/胡展奮

山西五大煤炭企業集團以雷霆萬鈞之力,摧枯拉朽之勢,橫掃山西地下億萬噸黑金。與此同時,該省因煤炭開采形成的采空區累積已達2萬多平方公裏,且帶來觸目驚心的水資源破壞、地表塌陷、水土流失、植被破壞等生態環境惡化,受災人口高達300萬。“傷口”累累,促人深思!

毋庸諱言,山西省作為國家重要的資源和能源基地,長期以來為國家的經濟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1949年以來,山西省產煤120億噸,用山西省副省長牛仁亮的話來說,如果用滿載煤炭的火車一列接著一列在地球上可以繞三圈,其中的3/4都貢獻給了全國各地。

有多少企業因山西而轟鳴,有多少大地因山西而流金,有多少城市因山西而徹夜長明!

有多少家,因山西而溫馨。

也因此,它的犧牲空前慘烈。它的萬元GDP耗能相當於全國平均數的2倍以上,它的汙染,以二氧化硫為例,其排放也是全國平均數的2倍以上。生態破壞駭人聽聞,每采一噸煤要破壞2.48噸水……

都知道山西以煤炭資源為主的產業過於單一。但長期以來,大家聽任它“單一”。這種產業結構,高度依賴省外的市場,在全國或者在全球經濟順利發展的時候,它“仰人鼻息”,長勢茁壯。但一旦國際或國內經濟發展失衡,山西經濟就立即“微軟”,甚至“索尼”。

比如,在1999年亞洲金融危機期間,山西的經濟在全國遭受最大打擊。

比如,在2009年的國際金融危機,山西經濟增長速度慘列全國最末位。

如此脆弱的經濟模式,還照例被無數蛀蟲蛀蝕著,比如發生在采空區的,借動遷村莊而大發“難民財”的官員們。

“騰空你的家園,采空你的腳底”!這還不夠。當懵懂的村民懷著重建家園的希望,懵懵懂懂地鑽進政企聯手的陷阱時,有人還要掏空村民最後的錢袋,發生在襄垣縣王橋鎮洛江溝村就是這樣的故事。

10月30日,筆者就《洛江溝村遷村項目總預算》與《洛江溝村莊整理協議》內容大相抵牾一事慕名拜訪了新近榮獲“不動產十佳”的房地產專業律師事務所“中建中彙律師事務所”律師王家德。

王律師仔細閱讀了《洛江溝村遷村項目總預算》,認真檢索了相關法律條文,認為“總預算”個別地方雖有重複的嫌疑,土地出讓金的歸屬也概念含糊,但基本遵循了國家相關法律法規,問題在《洛江溝村莊整理協議》,他打開後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份協議書是無效的!

“討論的前提是,2000年前,國家對‘洛江溝村’征地了沒有?”他問。筆者對他做了肯定的回答:“沒有”!

那就是當地政府和“煤礦”都違法了!他說。集體土地的所有權歸誰所有?毫無疑問,歸村民所有!來看這份協議書,簽署方隻有甲方“潞安礦務局”和乙方“襄垣縣政府”,最重要的一方,也就是土地權所有方“洛江溝村”呢?竟然缺席!那麼這份協議,就是無效的!很明顯,地方政府侵權。這沒有爭議。協議中的乙方應該是誰?應該是“洛江溝村委”,應該由村委簽約,這也沒有爭議。

尷尬的是“潞安集團”。它的款子怎麼走向,其實一查就清楚。3700萬元的巨款,經得起曬嗎。無論它用什麼名義。

我們討論了第一個問題,“協議該由誰簽”。第二個問題是:補償歸誰?其實第一個問題厘清了,第二個問題也迎刃而解。既然土地所有權歸村民(沒被征地),那麼所有的補償(比如土地出讓金),當然歸村委、歸全體村民!政府在其中的作用,隻是“搭台”,隻是“監督”,絕不能牟利,所有所得,必須還利於民。

在這裏我們謝謝王家德律師的解惑、釋疑與正直,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法治的力量、不相信真相的力量,采空區的悲劇,不該再重演了,洛江溝村的悲劇,不該再重演了,山西經濟前景的曙光初露,2010年年底,國務院批準設立山西省為國家資源型經濟轉型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這意味著,掘煤機的囂叫將漸漸淡出,幹涸的水源將漸漸回流,濯濯童山將漸漸返綠,懸空的山西將漸漸夯實。

這意味著:新的一頁翻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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