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廣玲散文：我的姑姑在北京

　　我的姑姑在北京

　　小時候，最讓我自豪的事情便是我的姑姑在北京。

　　那時候，北京在人們的心目中，是很遙遠，很神秘的地方，一說到北京，便與金光閃閃的天安門廣場聯係在一起了。更重要的是，姑姑每隔兩年的回老家探親，必定能給我們帶來無數激動與喜悅的。

　　姑姑每次回到老家，先是流淚，一家老小都眼圈紅紅的，姑姑離娘家畢竟是太遠了，逢年過節，爺爺過壽，親戚鄰居的紅白喜事，姑姑都是無法參加的。而且，每兩年才能坐一夜的火車回到山東老家，爹娘弟妹，在姑姑的眼裏都變老了，自然是傷感的。但是，對於我們孩子來說，才沒有那麼多的閑心去感懷與咀嚼歲月的流逝帶來的傷感。那時候，父親在煤礦上班，一個月就幾十元的工資，生活的拮據是可想而知的。一家人的吃喝拉撒、七大姑八大姨的人情來往，再會打理的母親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父母哪裏能擠出來閑錢給孩子買新衣穿，買糖果吃?姑姑帶來的大包小包對我們充滿了誘惑，那裏麵常常有我們異想不到的寶貝。

　　自從姑姑到家，我便焦慮著姑姑的書包何時才能打開，時間因焦慮變得特別漫長。可是姑姑人一到，親威鄰居便爭相過來探望，那幾日，幾乎天天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他們都說，你看人家這皮膚，多細嫩，你看人家過的什麼日子，夏天有風扇，冬天屋裏有暖氣，家裏的電視都是帶顏色的，家裏還有冰箱和洗衣機，唉，咱們這輩子如果能上趟北京，能過上那樣的日子，死都值了!說完都羨慕地歎氣。

　　過了幾天難挨的日子，姑姑的包裹終於打開了，她從包裏取出北京糖果，每家兩三包。姑姑還從包裏拿出表姐表哥的舊衣服，那時候舊衣服對我們誘惑太大了，又是地地道道的北京貨。在那個年代，添置新衣，也是一年盼到頭等到過新年的時候，母親從集市上左挑右選，為我們姐妹每人做一件新衣。姑姑帶來的衣服樣式太時髦了，有帶著蕾絲花邊的裙子，有格子套頭衫，有粉色帶鬆緊口的圓領夏裝等等。這在礦區是不可能看到的。雖然我們眼睜睜看著衣服垂涎欲滴，但是衣服還在姑姑的手中，她蓄著長長指甲的手翻翻揀揀，看著大小，將衣服分成幾份，因為姑姑有三個兄弟，她要一視同仁的，衣服分不好，是要起爭端的。

　　通常衣服一到手，我們便迫不及待穿身上了，不管衣服是如何長途跋涉，就隻管臭美了，如果分到手的是一件不合季節的衣服，我們也會不厭其煩地試穿，會格外地盼著那個季節快些到來。除了對衣服垂涎欲滴，對糖果的熱愛也是無與倫比的。現在的幾分錢，大概什麼也買不到了，在那個年代，三分錢是能買到糖果的，但是包裝很簡單，在礦區商店裏，是隻賣硬塊糖的，有些糖塊放的時間長了，糖和紙很難分開，需要在嘴裏化一段時間，才能將糖紙吐來。姑姑帶來的就不一樣了，有酒心巧克力、有高粱飴、有牛奶糖、有水果糖等等，那可是北京糖果。糖果分到手，也會讓我們心中甜蜜好一陣的，主要就是在小朋友們中間顯擺，簡直是富有得讓人有奢侈的感覺，我將糖紙的皺褶耐心地撫平，夾在書本中間，遇到心儀的朋友，作為禮物贈送。

　　我們就這樣在盼望姑姑的到來中，在穿著舊衣服，吃著北京的糖果中成長。今天，我已結婚生子，在兗礦集團工作，有了車，有了房，過上了自己穩定平實的生活。我們單位每年都有療養指標，金光閃閃的天安門我們已經去了幾次了，況且，“和諧號”動車組早已啟動了，去北京的時間已經大大縮短了。有時候想姑姑了，我們湊個周末坐了“和諧號”就去了，時間盡在人們的掌握之中。

　　雖然我的爺爺奶奶早已不在人世，她還是會每兩年一次回山東探親，她喜歡這個日益飛速發展的礦區。姑姑有時還是會帶些舊衣服回來，隻是，家裏的人對這些早已不感興趣了，家裏的大人小孩，哪個不是追逐品牌?即使姑姑精心在北京大超市裏購買的糖果，孩子們也不會再欣喜萬分了，家人會反複交待姑姑，千萬別帶什麼糖果和衣服了，現在超市裏，物品是應有盡有的，衣服品牌專賣店早已鋪天蓋地走入了我們的小城，就連國際一線品牌，也在我們小城裏有了專賣。姑姑以往每次來，都會給居住在鄉下的長輩人一些錢的，今年再來，老家的老人都千推萬推不要了，他們驕傲地說，現在農村年過六十的老人每月都有五十五元補助費了，說話時神情驕傲。我們礦區的生活更是早已步入了小康，私家車的擁有率達到了百分之八十，有了車，孩子上學不用風吹雨淋了，周末出遊也是特別的方便了。

　　姑姑今年又來了，她七十三歲了。她這次在老家住了一個月，而我隻抽出了兩天的時間去陪她，一次是去給姑姑接風，一次是去給姑姑送行。因為現在都喊著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周六周日我要帶四歲的兒子去學英語、美術，想來自己都覺得殘忍，姑姑一把年紀，長途跋涉來到我們這裏，我們怎麼能天天這麼忙?我們可是穿著姑姑送的舊衣服長大的孩子，姑姑給我們的童年帶來過多少絢麗的色彩?又在我們的成長中增加了多少驕傲的成分?我們是被姑姑的糖果甜大的孩子，我們怎麼就不能依偎在她身邊安靜地陪她過一些時日呢，況且，這次來，下次就不一定呢。想到這些，我的心變得無比傷感，流出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