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青散文:想起花蕊夫人
想起花蕊夫人
無意間看到一朵芙蓉花,圓圓粉粉的,團團大大的,讓人想起“芙蓉如麵柳如眉”,也讓人聯想到被尊為“芙蓉花神”的五代才女——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是五代十國時期後蜀主孟昶的妃子,才堪詠絮,誌可填海。她的《述國亡詩》傳誦千古,氣吞山河。也正是因為這一首詩,讓我深深記住了她。我到過錦官城,正巧是芙蓉花開的九月,離開杜甫草堂,離開名相祠堂,在綿綿霏霏的細雨中,渴望去尋找花蕊夫人的蹤跡。
我想,她的身材應該是介於“環肥”“燕瘦”之間,她的容貌又遠在曆代美女之上,於風姿綽約中,於神采飄逸中,給人一種超凡脫俗的美吧。美到魚見之潛底,鳥見之高飛。因為“腹有詩書氣自華”,如花似玉女兒家,因為淡泊寧靜人自好,貞情永愛品愈佳。我想,她愛花,愛詩,愛琴,愛美,愛大自然,定是超然物外,有一種離塵脫俗的美。用“端莊典雅,冰清玉潔”這八個字來形容她應該很恰當。他丈夫孟昶說她“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想必是個冰雪般的人物,有著美玉般的品格。
孟昶作為一個君王,對花蕊夫人可謂關照有度,寵愛有加了。但是花蕊夫人呢?她可是一位奇異的女子,有品位,有自尊,不邀寵,不專橫。絲毫沒有因為得到了“聖上垂憐”而忘乎所以。因為,她知道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天長地久”是很難的,何況是在美女如雲的宮牆之內呢。隻有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是她一生的伴兒。除了頭頂的藍天,遙遠的雲朵,就是眼前的芙蓉花能占據她的心懷。皇帝丈夫對她好,是造化,是福氣;對她不好,是宿命,是運數。不去強求什麼,一切隨緣。“人到無求品自高”,也許正是因為她這種超然物外的心態和卓爾不群的性格,使得後蜀主對她的寵幸遠遠超出所有的嬪妃。不但為她開花圃,修水榭,蓋水晶宮,還為她引清泉,鑿荷塘,建覽月亭。而且,為了滿足她“惜花”的心願,勒令“滿城盡開芙蓉花”,讓她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生活在自己幻想的絕美而單純的世界裏,終日與筆墨花草為伴,和妙詩美詞為伍。真是,愛到深處,近至荒唐。不過,在那樣的時代,這樣的感情實在是難得的很。一幅畫,一首詩,一株草,一朵花,足以讓花蕊夫人賞心悅目,心滿意足。她可以不去考慮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可以不用擔心爭風吃醋明爭暗鬥,因為有“九五之尊”近乎盲目的寵愛,所有問題,一個帝王足以擺平。心無雜念,使得她秋波如水,心境澄明。簡單而快樂的生活,使她“清水芙蓉”不染纖塵。如月宮仙子,讓人可望而不可即。
後來,“花蕊夫人”的名字,隨著香香的風,淡淡的雲,飄向了紛雜的大地,飄向了戰亂頻起的中原,也飄向了北宋開國皇帝宋太祖趙匡胤的鼻息。宋太祖發誓要得到這位“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的妙質美人,發誓要將花中的那一點嬌蕊養在自己的宮殿之中,帷軒之內。他做到了,他得到了。攻下後蜀不殺皇帝孟昶,還封為秦國公,七日後才將其鴆殺,抬花蕊夫人進宮,使這位與世無爭的渴望簡單處世的淡泊女子,同時做了不簡單的女人。在中國曆史上作亡國之君和開國之君玩物的“薄命紅顏”並不隻她一個,但豔驚兩朝,受寵一身,恐怕不多見。隻是這被“寵”的後麵有多少心酸,多少不幸,也許隻有天上的那輪明月和她纖纖手中的那朵芙蓉花知道吧?
花蕊夫人的才華、美貌、高貴、文雅,包括她梔子花般的淡定和從容,都使得她絕世獨立,光彩照人。她聰慧、警醒和緘默不語的別樣個性,使得她更加惹人注目。她不像雜技演員趙飛燕,可以使漢成帝醉生夢死;也不像舞蹈演員楊玉環,可以令唐明皇傾城傾國。但她卻和她們有著一樣的罵名,那就是:紅顏禍水。她希望自己的國家固若金湯,她幻想蜀地山川險要,她希望十四萬守成都的蜀兵可以奮勇殺敵保家衛國。然而,“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道理被她的丈夫疏忽了。幾十年不見烽火,不聞戰事,以為“天下太平”;大軍壓境,以為“過眼雲煙”;守軍不戰而潰,以為“奮勇殺敵”。算來怎一聲長歎了得?
當趙匡胤酒罷令她作詩時,她含淚寫出:“君王城上樹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故國之思,亡國之痛皆在其中,居然不理會這樣的詩句是“犯忌”的,是有可能觸怒天顏,甚至會引來殺身之禍的。膽識氣魄可見一斑。好在宋太祖不愧為有心胸的男人,非但沒惱,反而更喜歡她了。她呢,若她也能喜歡眼前“新君”就簡單了。可是,她不喜歡,不喜歡眼前的一切。她的夢在“芙蓉城”,她的魂在“珊瑚嵌窗,碧玉為戶”的水晶宮,她的影子在“山水迢迢路遙遙”的蜀國故地,在開滿芙蓉花的別院裏。她的整個思想都在和孟昶漫遊山水,填詞作賦的回憶中。
於是,她心中便有了一座外人看不見的墳塋,眼前便有了一張誰也認不識的掛像,被她日日祈禱,月月祭拜,如同祭拜一個神明。
據說,花蕊夫人死得很離奇。有人說,她祭拜畫像時,被宋太祖撞見,她便抱著心愛的畫兒自刎,死時顏麵豔若桃花,美貌異常。還有的說,她為了報“亡國之恨”,憑借美貌和智慧“離間”趙匡胤兄弟,以“中箭身亡”為代價,使他們手足相殘,同室操戈。不過,我寧肯相信後者。趙光義,就是後來的宋太宗,雖然一箭射中了這個又愛又恨的女子,卻也解脫了她。花蕊夫人倒地的時候,滿枝的芙蓉落了她一身,她安詳地合上了雙眼。她知道,滅她家國的“仇人”很快會有報應,而且是世界上最慘烈、最殘忍、最解恨、最痛快的“骨肉相戮”。花蕊夫人的心思,趙氏兄弟到死,甚至輪回幾世都不會猜到的。他們麵對著“謎”一般的女子,是恨之切,愛愈深了。
花蕊夫人是微笑著離開這個世界的。雖然美麗而不幸,雖然嬌弱而坎坷,但她是在“設計殺賊”的滿足中走的。那縷芳魂嫋嫋升騰,漸漸化為芙蓉王國的花神。她絕妙的才思,令世人驚歎;以死酬情的作為,讓人感慨。大詩人蘇東坡說她“花不足以擬其色,蕊差堪狀其容”,可見其閉月羞花的程度了。但她博學淡雅的氣質,高貴聖潔的心性,恐怕就很少有人能見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