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青散文:桃花憶
桃花憶
山滴嵐光水拍堤,草香沙暖淨無泥。隻疑誤入武陵溪。
兩岸桃花烘日出,四圍高柳到天垂。一尊心事百年期。
這是元朝詩人薑彧描寫晉祠的一闋《浣溪沙》,看到它,我就仿佛走進了暖意融融的春天。看到春天,我又會情不自禁地跌入“山滴嵐光水拍堤”的世界。
我沒有細細看過天下名祠裏的漫漫桃花,卻認認真真看到過錫崖溝的桃花,那也是“兩岸桃花烘日出,四圍高柳到天垂”的詩詞意境,那也是唯美意境中一處可遇而不可多求的武陵溪。
桃花憶,最憶錫崖溝。別處桃花隨流水,此地桃花逐飛雲。敢不仰頭尋。
記得,當時看到錫崖溝的桃花時,很詫異。因為所有的文學作品都沒有告訴我,桃花是可以向上飛旋的。也許是錫崖溝的桃花有性格,有品藻吧。片片桃花瓣,像神話世界,總感覺在花瓣飛舞中,會有仙女出現。
小時候看過一個名為《桃花仙子》的神話故事,內容早已模糊,但是故事中的插圖卻深深刻入我的腦海:一片燦爛的桃花林,如霞如霧,一座茅屋在桃花和垂柳的掩映中冒著炊煙,好像在做飯,在等著遠歸之人。
後來讀到崔護的“桃花依舊笑春風”,我就在想,他要去的也是這麼一戶人家吧,竹籬,茅舍,溪田,山泉,一個可愛的少女端水以奉。“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一樹桃花,一首詩,成就一對曠世姻緣。
錫崖溝有這樣的人家,桃花、溪流、高山、深穀,片片桃花在山間飛舞,如天外飛仙隨手撒下的桃花雨。
這個季節,總有許多的學生,拿著畫夾,啃著麵包,在桃花林的對麵,或者在桃花溪的旁邊,細細勾勒,慢慢描摹,把一幅《桃源飛雪圖》搬到畫板上。
錫崖溝的桃花,適宜寫生,適宜創作。枝上桃花,讓人憐惜,讓人動容。飄揚的花瓣,又讓人思考,讓人冷靜,讓人懂得接受時光的無情。
那一年春天,我從桃花初結苞開始就每天看,看到它結出稍大一些的蓓蕾,然後再大一些的花骨朵,最後徹底綻放,然後,慢慢凋零,枝頭粉粉的花兒落盡後,長出了嫩綠的芽兒,真的是“粉紅落盡綠生香,隻是太匆忙。”
杭州的桃花好像不落,不知是氣候溫和,還是我去的時間正好。西湖邊上的桃花不像錫崖溝的桃花,總被山風吹拂,日日有飄零。杭州的桃花真的是讓人聯想到《詩經》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讓人想到最美好的青春年華,甚至想到最超塵脫俗的秀雅少女。
站在蘇堤欣賞桃花,會不知不覺聯想到李太白的桃花,白樂天的桃花,唐伯虎的桃花,唯獨不會去想杜少陵的桃花。當年,蘇東坡就是在這裏漫步,然後寫下“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的吧,白娘子就是在這些桃花旁邊,遙望斷橋上那個小牧童的吧。
杭州的桃花,讓人想到人間至愛,如《白蛇傳》,如《梁山伯與祝英台》。仿佛“西湖山水還依舊”“十八相送”的旋律就在桃花林間縈繞。好像白娘子和許仙,英台與梁兄,就在花間散步。
看到湖邊春色自多情的桃花,不由想起學者胡適的五言詩:“隻道相思好,相思令人老。幾番細思量,還是相思好。”一段情,讓一個女子終身未嫁,臨終遺言竟是要安葬在安徽績溪楊林橋邊,原因隻有一個,那是胡適回鄉的必經之路。這個癡情的女子叫曹誠英,是我國第一位農學界女教授。按詩人汪靜之的話:“屬於那種不很漂亮,但有迷人魅力的女人。”我想,在杭州求學時候的她,一定就像盛開的桃花一樣引人注目吧。
另一個春天,喜歡蘇堤看桃花的另一位文人鬱達夫,在杭州桃花盛開的時候,建起風雨茅廬,迎娶了心儀女子王映霞。雖然在“茅廬”隻有半年的時光,也足夠後來的文人們向往了。盡管情來似火,情去如風,也算得“千葉桃花勝百花,孤榮春軟駐年華”了。
白馬寺的桃花和前兩者都不一樣。
白馬寺的桃花,給人一種佛境,一種超然,一種淡定從容和寧靜致遠。走在盤山步道上,你可以誦“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也可以說:“武陵故裏愫情懷,係念桃花入夢來。”但你不能說“桃花情重,紛紛紅淚飄零”,因為白馬寺的桃花,報春不傷春,送春不怨春。
這裏的桃花,淡卻功名,忘懷得失,不計較世間恩怨,不沉溺朝花夕拾。花季,就漫山遍野的紫紫粉粉。雨季,就山山嶺嶺的鬱鬱蔥蔥。沒有曉夢,沒有春愁。如一個高僧,把一切看淡,把世間看空。
山穀中的桃花能夠放下“我執”,明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春風中絢爛的搖曳,似乎在誦: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