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廣平散文:駱駝草
從蘭州順著黃河往東北方向,就到了騰格裏沙漠邊緣的靖遠礦區。這裏是茫茫無際的戈壁灘,一年四季狂風不斷。到了夏天,太陽炙烤下的砂爍白花花地刺眼。這裏的山如饅頭相連,遠看似乎根本沒有什麼植被,活像一群斑禿漢子在陽光照射下晃動。但當你踏上這片“不毛之地”的時候,你會驚訝地發現,有一種植物零零星星地從沙縫中擠出來。由於受到飛砂走石的肆虐,它隻能向四周蔓延。繁茂的莖緊貼地麵,像母親緊抱著自己的兒女一樣把沙土遮蓋起來。當地人叫它駱駝草,也叫駱駝刺。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草呀,它沒有形狀,沒有氣味,五彩斑斕的顏色與它無緣。而是情願用灰紫色的枝蔓來打扮著荒涼的土地,給廣袤的大地增添一點生機,給人類一些希望。
駱駝草沒有妖嬈的身姿,更沒有迷人的花蕾,但這種爬在地上的野草一點兒也不感到孤單,它們隻要相鄰就毫不挑剔地頭對著頭、手挽著手蔓生在一起。從一點連成一塊;從一塊串成一片,嗬護著砂礫下麵的沃土不被狂風吹走。駱駝草,早已不是一般的蔓生植物。它是戈壁灘上生命的源泉,它是大地母親的衛士。
認識了駱駝草,就走進了“海市蜃樓”。掀開這片貧瘠的土地,地層深處簡直是能源之庫、財富之源:黃金白銀煤炭銅鐵石膏應有盡有。新中國誕生後,一大批建設者開進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一五”期間就打造出白銀市。一九五八年,一批來自東北的煤礦工人和退伍軍人、大學生向戈壁灘腹地挺進,他們搭帳蓬、吃鹹菜,頂風冒雨,拚死拚活地像攻克無名高地一樣建成了靖遠礦務局,戈壁灘深處從此人歡馬叫,燈光輝煌。以至後來的軍用飛機廠、靖遠電廠、平川區政府等大型建築群如雨後春筍,拔地而起,把被稱之為“山上不長草,風吹石頭跑”的荒漠裝扮得如此絢麗多彩。這裏已是鑲嵌在我國版圖上的工業明珠。而我們所敬慕的駱駝草,依然沒有長高,依然靜靜地躺在那裏,茁壯地生長著,向更廣闊的地域蔓延。
誰也不會忘記。當年我們從農村來到這裏當煤礦工人,當火車駛進茫茫戈壁的時候,不由使人倒吸一口涼氣。我們覺著像到了星外地域一樣;第一次下井,聽到放炮就雙手抱頭,特別是井下一有02manbetx.com
,有的人就卷鋪蓋走了。然而,走了的畢竟是少數,來了的一茬接一茬。那些長年累月奮戰在井下的老礦工們,對此不屑一顧,照樣下井抹黑臉,像天輪上的鋼絲繩一樣耐磨,像駱駝草一樣靜靜地依戀著礦井。
更激勵我們紮根礦山的是,這是一塊紅色的土地。六十多年前,彭大將軍在打拉池同國民黨反動派打了一場惡仗,為毛主席率領四方麵軍勝利會師打開了通道。每當提起“紅會”這個名字,我們就備感自豪。麵對指向蒼穹的會師樓,腳踏紅軍沐血奮戰過的地方,是血性男兒,你能退卻嗎?
戈壁灘上本不長草的。我們的祖先用駱駝馱著物資走西域,散落的種子跌進了駱蹄窩的小水坑裏,慢慢地發芽生根了。盡管遇到了惡劣的環境,它還是頑強地生長了起來。烈日曬不死,狂風吹不走,石頭壓不死,它那堅韌的生命力不就象征著我們紮根在荒漠深處的礦工嗎?
從黑暗中走來,礦燈就是我們的太陽;走進蛇肚子一樣的巷道,一股冷風就是我們的生命。黑人黑臉黑手,人稱“黑娃”,隻要到井下,一雙深邃的眼睛,警惕地掃描著四周,隨時發生的02manbetx.com
隱患也許就在身邊。幹活狼一樣地吼,有時還夾雜著罵聲,吃飯虎一樣的猛,喝酒大碗地灌。礦工沒有更多的要求,隻要平安回家,睡個囫圇覺就是最大的幸福。
去過靖遠礦區的人,都知道“夾皮溝”“威虎山”之類的地方。其實,這裏是礦工臨時居住的地窩子,用土坯砌牆坑木作梁鋪上牛毛氈能遮風擋雨就是我們的家。這裏曾是新婚夫妻的洞房;這裏曾是新生嬰兒的溫床;這裏更是我們喝酒的好地方。我們的煤礦工人,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履行著東方普羅米修斯的神聖使命。
那年秋天,我在調離工作了十年的紅會一礦時,特意到山上采集了一些駱駝草籽兒,如獲至寶地帶到身上。因為,我要去的地方還是煤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