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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小洪:暖冬

作者:鮑小洪 2012-06-11 16:55 來源:万博体育maxbextx主页 網

  一

  這是隆冬最後的一天。

  天氣陰沉,滿眼是厚重低沉而且灰黃的濁雲,呼嘯的北風掠卷殘枝枯葉,滿天飛舞,黃塵蒙蒙,混濁一片。

  凜冽的寒風從傍晚刮起,半夜時風停了,鵝毛般的大雪卻紛紛揚揚地從半空中降落下來,漸漸地就如同破敗的棉絮四處飄落,肆意地掃蕩著整個洎水礦區,礦區的街道樹木房屋便都籠罩在白皚皚的厚雪中。

  如同往常,陳孑明準時在早晨六點起床,忽而覺得整個天花板鋥亮一片,拉開窗簾,隻見樓前的梧桐樹上壓著潔白透明的積雪,柏鬆的枝頭掛滿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銀條兒,枝葉茂密處居然凝成沉甸甸的雪球兒,並隨寒風擺動,不時地抖落著玉屑似的雪末兒。妻子沙麗也在此時起床,看到窗外銀裝素裹,興奮得如同小孩,蹦著跳著,順手從窗台上抓了小把積雪,捏成團,朝樹尖扔去。

  這是洎水礦三十年不遇的大雪,對於生活在這片土地的礦工來說,無疑是一道極其珍貴的景致,誰願意放棄賞玩呢?……空曠的場地早已聚上玩耍的孩童以及輪休的職工,三三兩兩,嬉戲打鬧。飛起的雪球不時地從空中劃過,落在人群中。

  身為醫師的陳孑明此時也欲出去加入嬉戲的大軍之列,突然電話鈴聲響起,醫院值班室通知他臨時值班,他無可奈何地衝妻子沙麗做個鬼臉。而這時沙麗已備好了相機,穿好了風衣,欲同丈夫去玩雪,見此情景也隻得放棄。下廚為孑明弄早點。

  礦區街路上,成幫結隊的礦工正踏著積雪前往井口上班,樓道的義務看守闞大禿早已找來鐵鍬掃把,正一鍬一鍬地鏟著積雪,他是這幢住宅樓裏唯一的退休工人,老婆去世早,身旁僅有一個女兒闞淑英,醫專畢業在醫院裏當醫生,上零點班還未下班。斜對門的礦工劉大路上中班剛下樓,衝著老闞笑著說:“禿叔,學雷鋒哪,留點兒讓我大劉活動活動筋骨。”“得得,你還是留點兒力氣去上班吧,聽說近期礦上生產任務緊,采麵壓力大,有這事嗎?”大禿邊鏟邊說。

  “是啊!采麵過斷層,把技術員高峰忙得不知東南西北,連談情說愛的工夫都擠不出”“嗯,企業要生存,要發展啊!”大禿若有所思。

  “還有你那姑爺趙其路,當個班長比誰都賣勁。好像沒他地球不轉似的。”

  “你是不知,那孩子個性強,認準的事不回頭,淑英有時也讓他三分,得得,哪天細擺擺,不耽誤你上班……”

  二

  雪後的礦山到處晶瑩剔透,車轍給雪地刻下一道道烙印。

  此刻,調度會上,肖總正大發雷霆:“6342工作麵像什麼樣子,按方案開采……可你們朝哪個方向?跟班工長邢絡南給我站起來!”肖總猛的一拍桌子。

  眾目睽睽之下,邢洛南終於開口分辯:“我說肖總,按開采方案,偏西三十度,溫度太高,而且有刺鼻的煤油味兒……”

  “這是理由?方案是經生產部實地勘探而定的。溫度高什麼?地麵結冰,地下春暖,幾十年的炭估佬誰不清楚?今天我宣布,本班次必須無條件改向,否則我撤銷你的跟班工長職務。”

  邢絡南氣得臉紅脖子粗,黑碴碴的絡腮胡子根根豎起,抓起礦帽就想朝地下摔,但在調度會上,值班領導就是組織的決定,任何人必須服從。

  雪似乎更猛,風也更大了,進班室玻璃窗不時地被雪花雜著北風拍打著,發出沉悶的響聲。趙其路正挨個點名,而礦工們則吐著煙霧彼此間輕聲地交頭接耳……“瞧,邢工長一言不發,準在調度會上挨訓。”劉大路似乎覺察出氣氛不對,也注意到邢工長踏進進班會的那一刻起,就始終鐵青著臉。

  “不會吧,這大雪天,他興許是擔心兒子邢博,沒妻的男人及沒媽的孩子……唉!”有人聲音低低的附和。“聽說,熊老師特別關心邢博,也特喜歡絡南。”有人的聲音更低。

  “別交頭接耳,時間不早啦,根據調度指令,今天從上班次的采向扭回三十度,老采向放頂填實,一組運料,二組支單體,其餘人員各司其職。”邢絡南的話音剛落,進班室騰地一聲炸開了鍋。

  “偏西危險,誰的指令,狗屁不懂,我大劉三十年老大工,沒啥知識,但我懂。”劉大路第一個反對。

  “那煤油味濃,叫當官的下去看看。”

  “不下井,曠工開除由他便!”工友七嘴八舌,氣氛相當緊張,幾十雙眼睛一齊轉向趙其路。“班長我們聽你的!”

  此刻的趙其路滿臉疑慮,望著一旁呆坐的邢絡南,也終於忍不住了:“我說大邢,你他娘的拿工友生命作賭注,我他媽的不幹了!”趙其路憤然地摘下礦帽,重重地摔在地下。

  刹那間,騷動的礦工都僵住了,誰也不再吱聲,靜靜地望著他倆。沉悶,夜一般的寂靜,隻有窗外風雪的聲音以及瓦楞上不時撒落的積雪聲……邢絡南凝視著張張期待的臉,腦中卻思慮著改向會帶來的種種惡果,驀地他從身邊的工友嘴上奪下一支煙,狠命地吸了一口,爾後將煙卷撚碎,鐵青著臉吼道:“誰都別去,我老邢承擔一切責任。”說完,便直奔井口罐籠。

  “愣著幹什麼?下井!”趙其路的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難堪。

  三

  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

  采區的第一桶煤也從天輪的咿呀聲中升到地麵,再沿著稍有斜坡的軌道慢慢地滑向停車場,電機車拖著礦車穿梭在白茫茫的工業廣場上,架空線上,不時地閃爍著藍色的電弧,溶進潔白的雪景中。

  肖總端坐在調度台前,凝視著眼前的電子模擬盤,手中的煙卷燃盡,依然沒有察覺。邢絡南鐵青的臉始終定格在肖總的腦海裏。他抓住礦帽的瞬間,分明想摔,但他沒有,這在肖總乃至所有的跟班工長麵前,尤其是決定當日生產的調度會中顯出的忍耐是絕無僅有的。他知道,邢絡南的經驗比自己這個總工程師的水平更有說服力。或許,邢絡南的礦帽摔下,便能改變自已的指令;或許他固執己見,也有可能動搖自已的意誌。而他僅僅是怒目而退……井下的情況究竟如何,他確實無法準確判斷。眼下最想知道的是邢絡南到達6342工作麵沒有。他衝著調度員問:“6342彙報了沒有?”

  “已連絡兩次,沒有應答,按理早該到了。”調度員答道。

  “聽說職工對改向極為不滿?”肖總仍然在問。

  “不清楚……”調度員話音剛落,電話鈴聲急促響起,“調度室嗎?我是采麵瓦檢員,6342采麵瓦斯超限,請求立即停產,撤出全體人員。”

  “什麼?”肖總大驚,沒想到如此嚴重,他急急地抓起話筒:“讓邢絡南接話,撒出全部人員。”

  “邢工長在工作麵,組織人員搶運設備。”

  “你速到工作麵,務必傳達我的指令,撤離所有人員。”肖總的臉上出現了細細的汗珠,“通知井下值班電工,盤查電纜,如有明接頭,立即停止供電……確保風量……通知救護隊,整裝待命,巷修區作好應急準備。生產部,機電部,運輸區領導即刻到調度室來……”

  霎時,整個調度室進入一級戰備狀態。

  此刻,采麵溫度已超出正常,幾個體弱的職工直喘粗氣,汗從毛孔滲出,幾乎流成了線。邢絡南滿臉烏黑,拖下最後一根單體,馬達、溜子槽連同其他設備均已安全運出。

  “弟兄們,采麵即將自燃,各組清點人員,一個不許漏,全部撤離。”

  “要請示嗎?”劉大路有些疑慮。

  “來不及啦,電話在四部溜子頭。”

  正當大夥準備撤出時,忽然一聲悶響,接著便是一陣顫抖,憑經驗是大麵積的煤壁垮塌了。這時,大路忽然驚叫“班長呢!?”

  班長……趙其路,人們這才意識到他在工作麵盡頭,回收懸壁梁。

  “完了!”邢絡南情急之中,返身進入工作麵,劉大路也隨後跟進。

  四

  眼前灰蒙蒙一片,采麵溜子通道已被堵塞,想從正麵救人,必須打通垮巷,況且垮塌區域多大,不得而知,單憑邢絡南劉大路以及在場的工友救援,難度相當大。

  “不惜代價,全力推進!”邢絡南咬緊鋼牙,指揮所有人員進行清掘,豆粒大的汗珠從身上冒出,手上的血泡破了,鑽心的疼。可沒人退縮,相互鼓勁。正在此時,救護隊己趕赴現場……

  傍晚,霜風聚起,使那些被溫度溶化而變成褐色的積雪又在凍結,難得的雪景也沒有了原有的潔白。陳孑明佇立在急診室門口,眼盯著前方通向井口的馬路。自從接到調度通知,他就一直處於待命狀態。他知道趙其路被封堵在采區中,工傷02manbetx.com 一般都較嚴重,況且從事發至現在已近六個小時,他本不想告訴闞淑英,可沙麗卻在這一時間告訴了淑英,淑英差點兒暈倒,縱然堅強,但眼裏的淚花卻再也抑製不住。倉促地抓起急救箱。夜色逐漸灰暗下來,路燈的光亮在雪光的映襯下,失去了原有的功效,淑英跌跌撞撞地奔向井口,岔路口上,她遇上了匆忙而至的父親,還有子弟學校教師熊蘭及其學生邢博。身後有一批當值礦工家屬。特定的環境,特殊的場景,特別的方式,令大家無從寒暄,隻用眼神在彼此招呼,淑英的淚水衝紅了所有在場女性的眼圈。“沒事的,闞醫生,別擔心!”“沒事。”女人的手相互捏著,情不自禁地傳遞著安慰,焦慮地期待著……

  邢博似乎怕冷,他緊緊地抓住熊蘭的手,才八歲的他不能理會也無法理解眼前的景象和結局,他隻知道老師像媽,每天放學,爸爸準時來校接他,熊老師也一定陪他們走上一段路,老師和爸的對話他難以明白,但覺得很輕很柔,老師總讓爸去刮胡子,說絡腮胡子顯老且紮人,但爸總說沒空,老師就笑罵邋遢鬼。今天爸沒來接,老師送他回家,卻帶他到這裏。他看看老師,但老師沒有原來的笑容,隻是用手緊緊地護著他。眼神滯呆地看著遠方。

  救護車終於來了,朝醫院急馳而去。

  守候的人群尾隨著車奔跑……

  擔架上躺著奄奄一息的趙其路,身上綁紮的繃帶已被血水凝結了,雙腿骨折,已處於昏迷狀態。邢絡南雙手血糊糊的,背上有一處被碴石劃破,滲出的血水浸透了工作服。隻有劉大路安然無恙,但已疲憊得沒氣力說話。待命多時的陳孑明急步走到趙其路跟前,把脈、觀色、聽診,頭也不抬地衝著護士朱湘雲說:備溫水清冼煤屑,啟動一級救護,麻醉師作好準備,立即手術。闞淑英到了,臉色蒼白,麵對丈夫卻再也控製不住,失聲痛哭,被熊老師等一幫女人強行架離現場……

  五

  夜已深了,沸騰喧囂的礦區也在慢慢地歸於寂靜。但闞大禿一家卻圍團著一幫人,臥室床上,淑英哭過又哭,雙眼紅腫,從上午到現在滴水未進,大禿在一旁也老淚縱橫,左鄰右舍無論如何規勸,仍然止不住父女的眼淚,因為他們知道其路的傷勢,尤其是當醫生的淑英更加知曉丈夫的險境——高位截癱,即便是手術成功,也會落個終身殘廢。父親一次又一次地打探傷情,她隻能以淚洗麵,她無法告知也不能告知父親,父親老了,經不起如此打擊,況且女婿半子,婚後多年因工作事業的緣由,一直沒給老父育下外孫子。淑英悔啊,寸腸皆青……趙其路推進手術室前,鄭孑明已將情況明言,拉上阻隔視線的簾布時,淑英的心都碎了,趙其路躺在手術台前那完全靜態的姿勢一下刻在腦海裏,她麵無表情,隻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祈禱,假如可以替代,淑英會毫不猶豫地上……但一切都不可能。

  手術室裏那刀剪鑷等金屬碰撞聲像刀一樣在她的心中一次次的劃割,鑽心的痛,或許是過於傷情,或許是……淑英終於癱倒在等候中。此刻,望著老父的淚眼,淑英又一次悲痛而泣。她不知道丈夫情況,不知手術順利與否,明天等待她的將又是一個如何的結局。窗外,漆黑一片,偶爾傳來火車的汽笛聲,漫長而又寂靜的夜啊!

  邢絡南終於醒了,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熊老師伏在床邊睡著了,身上披著大衣,環顧四周,邢博不在,他依稀記得,後背的傷口在沙麗處理完後,他想留在醫院,守候趙其路手術,那當兒,他最放心不下的是趙其路,他的傷勢過於嚴重,而且在井下采麵的高溫油味以及混沌的空氣侵襲下,會有什麼後遺症啊!但陳孑明卻執意讓他回家休息,甚至以影響手術為名,他不得已才回家,背上的傷痛倒不是最大的原因,可他滿腦子都是搶險的情景……趙其路真是個鐵漢子,腿被煤塊砸變了形,胸脯以下均被淹埋,但他卻咬著牙關,同死神搏鬥。當絡南、大路及救護隊員修通煤道進入現場時,他還叮囑大家注意安全……絡南是在回憶中進入夢鄉的。熊老師如何進來他全然不知,望著熟睡的熊蘭,他激動不已,他不知這位知識淵博,人又靚麗的女教師何以會如此關愛自己。他不敢有任何動靜,生怕驚醒熊蘭。然而,熊老師依然驚覺地醒來。看見他,先是驚喜,爾後是靦腆,繼爾是羞怯,滿臉緋紅,居然不知說什麼,短暫的窘態過後,她終於撲在邢絡南的懷裏……

  六

  天已放亮,紅彤彤的太陽從東方升起,將那縷縷金色纏繞著整個洎水礦區。雪後放晴,令多少人欣喜若狂,他們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盡情地放縱心情。然而,陳孑明卻始終緊鎖眉頭。經過一晝夜的手術,趙其路已脫離了死亡線,可高位截肢成為定局,淑英將來的幸福已成為休止符號,他覺得道義上對不住淑英,他也想竭力保住其路的雙腿,但骨碎肉爛的雙腿就如兩個定時炸彈,隨時都會危及他的生命,醫生的職責令他無暇顧及他事,斷然地采取措施……望著病床上吊著點滴,依然沉睡的趙其路,孑明心裏難受得不亞於淑英。

  淑英一早就來到醫院。一夜不曾合眼,加之淚水不斷,使她的雙眸黑腫,人已明顯憔悴。闞大禿也全然未睡,躺在床上一直挨到天亮,女兒一夜的抽泣像鹽一樣,大把大把地撒在心中,他想去勸慰女兒,可怎麼開言,別說女兒青春年少,就是我老闞頭也一樣痛苦啊!幾次,他都想去勸說,但話到嘴邊卻戛然而止,隻是用手拍打腦門不住地歎氣。此時此刻,女兒已從房裏出來,她要去醫院探望丈夫,望著女兒病似的容顏,老闞竟不知所措,木然地看著女兒重一腳輕一腳地消失在視線中……

  探房的時間到了,工友、同事提著各式補品擠滿了整個病房。男人們表情肅然,心情凝重,多數人隻是用眼靜靜地看著,用心默默地祈禱,交情深厚的幾位呆然的眼神中充滿了惋惜憐憫和無可奈何!女人們則眼圈紅紅的,看著病床上失去下半截身體的其路,止不住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但誰都不忍哭出聲來,隻是幫助清理病房,將該放的食品放在適應的位置上,爾後悄然地退出,商議著如何安慰淑英。孑明來了,沙麗朱湘雲也來了,劉大路來了,高峰也來了,值班的肖總也來了,他仔細地打探傷情、手術以及康複周期,並查看了用藥情況,且交待孑明,用最好的藥物,不惜一切代價……

  七

  夜色終於降臨了,燈火又亮了,白晝的陽光消溶了大部分積雪,溶化的雪水衝洗了大多的平地及路麵,顯出原有的潔淨。一天之中,淑英全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盡管有充分的思想準備,但麵對趙其路她依然感到空前的難受,她用手撫摸著丈夫空癟的褲腿,心裏一悲,眼淚便潸然而下,她將棉被輕輕地蓋住其路的雙腿,木然地呆坐在丈夫床邊……老闞頭已將飯熱過幾遍,可依然不見女兒動一筷子……趙其路也在此時醒來,過度的失血連同疼痛,使他的臉色過於蒼白,眼神中失去了原有的靈光,變得異常木然。其間,朱湘雲來打過幾次點滴,他沒說話,沙麗配發過幾回藥,他依然無語,疼痛終於來了,一陣陣的向他襲來……任何力量都無法抗拒,額上的冷汗如同泉似的一滴一滴地冒出,他幾乎失聲吼叫,但在轉念之間,用牙咬住被頭。木然的淑英猛然一驚,她知道,丈夫的麻醉期已過,也是清醒過來最感疼痛的關頭,挺過來萬事平安,否則便有自殘的心理,甚至速求置死的欲望,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止痛,她自然也清楚過度止痛會致殘神經係統。

  她按下了救護電鈴!

  陳孑明急速而進,一切都明白了,他同淑英交換眼神後,拉上窗簾帶上門走出了病房。趙其路終於在咬碎被頭的同時,熬過疼痛的極限。並在淑英的撫慰下安靜下來。

  時針已指向淩晨三點,孑明拖著疲倦之軀回到家中,

  從趙其路出事至今,孑明沒離開醫院半步,職業道德促使他隻能這樣做,寒冷完全在意識中忘卻,踏進家門才感到一股暖流,望著熟睡中的沙麗,他輕輕的走動,生怕驚醒沙麗,然而沙麗卻沒有入睡,02manbetx.com 搶救丈夫已連續兩天沒回來,她牽掛丈夫也同情淑英,思前想後卻一直無法入睡,待到丈夫的腳步聲臨近時,她終於想到給丈夫溫存……

  此時此刻,礦領導肖總也一直無法入睡,縱然冷風陣陣,但他依然站立在開著的窗戶前,桌上滿滿的一缸煙灰,肖夫人催促多次,但他依然無動於衷。偶爾踱幾步,又麵朝窗口,對麵不遠處,隱約可見醫院的燈光。趙其路空癟的雙腿,木然的眼神以及淑英的淚水時刻浮現在眼前——分明是自己指揮的失誤。是自己葬送了趙其路的前程以及淑英的幸福。明天的02manbetx.com 03manbetx 會自己該如何主持?

  八

  新一輪的太陽再次升起,紅彤彤的光環下散射著金光,終於溶化了殘留在枝頭的雪,被樹枝逐一抖落下來,不時地發出瀉崩的聲音。礦工們也陸續升井或下井,肖總此刻也全身工裝打扮,頭戴礦帽,腳穿套鞋,他要下井,去6342工作麵看看,一則是了解現場,二則也想為班後的03manbetx 會尋求更為貼切的真憑實據。當然也是為能聽到礦工對02manbetx.com 的真實聲音。他帶上生產科長劉鵬和安全處長段達飛,穿過廣場直奔井口罐籠,他想從入井到工作麵都溶進礦工的行列之中。

  “肖總,下井呀?”升井的礦工黑黝黝的臉上隻留兩隻眼睛,張口說話才露出潔白的牙齒。“肖總,上哪個采麵?”進班的礦工自覺或不自覺地讓出道。肖總一邊回應一邊微笑地點頭,隨同下井的礦工進人罐籠。下井的當兒,一股暖流撲麵而起,衝淡了刺骨的嚴寒,猶如春天般的溫爽。穿過風巷進入斜井人行道,那是采麵職工的候車室。從這裏乘人行車順坡下六百米才是水平巷,向東步行千餘米再向上四百餘米方才可到達采麵。人行車是唯一的通行工具。此時,采麵的職工均在車場等候人行車。斜井的底部,數十盞礦燈螢火蟲般的閃亮,隨同絞索提升正漸漸變大變亮,終於停在起拔點下。坐等的礦工騷動了,紛紛擁向人行車……礦工們誰都知道,人車上下一趟最快半小時,況且座位有限,沒趕上這趟就意味著將滯留車場幾十分鍾,這幾十分鍾,對礦工來說興許就是幾十噸煤或十多米進尺。況且眼下生產吃緊,搶時間爭速度隻爭朝夕已成為定律。相對的粗魯也在所難免,誰都想占住位子。力大靈便的搶先擠進座位,那些嚴守規則的隻能望洋興歎。肖總見此情景,心中頗有感觸,他巡視著滯留的礦工,想從眼神裏或表情中揣測礦工的心理。然而,除捕捉到無奈,更多的是焦慮盼望。

  “小夥子,你是哪個區隊的?”肖總衝一個將人車拍得山響的青工問。

  “采二6342麵的……就他媽的慢半拍,這該死的人車,加一節多好呀!”年輕人一臉憤慨。“不就遲下一趟嗎?何必動怒!”肖總若有所思。“說得輕巧,年底將近,區隊的超產計劃還未完成。代班長進班會罵娘,說誰借故落後,趕不上趟,耽誤生產後果自負,可這……”青工重重地歎氣。“別急,我替你說情,是劉大路吧?”“誰替我說情也沒用,大路隻聽邢工長和老班頭趙其路的,除此之外誰的賬都不買。”“我是……老肖!”肖總本想明言,可心生一計,話到嘴邊卻又一時打住,他記住這次行動的真正目的,尤其是不認識的礦工最能講實話。“趙其路工傷你知道情況嗎?”

  “怨值班礦領導,剛愎自用,聽不得不同意見……那是犯罪!”愣頭青看了很久,一臉的鄙視。

  “他不是強行搶運工作麵的設備而遇險的嗎?並非礦值班領導的過失。”段達飛在旁解釋。

  “虧你也是礦工,誰經得住肖總那一拍桌子?搶運設備為誰?誰他娘的喜歡用性命去拚去搏!”青工脖子粗粗的,再也不願搭理,朝剛上來的人車擠去。

  九

  天穹深處,星星閃爍著。靜靜地高矚著洎水礦區,預報著明天的好天氣,盆地之間無聲無色地爬進了冬夜,樹木,礦區,山野以及所有一切都擁抱了起來。燈火璀燦的矸石山下,是一條蜿蜒曲折的洎水河,河水映出了好像銀鍍金似的神采。淑英坐在河邊的一塊平整的青石板上,既無心顧及山野的寒風,也不去領略冬夜的肅然。對著洎水河呆呆地坐著。丈夫趙其路雖然從死亡線上掙脫出來,但他完全失去了活的信心,茶不思,飯不想,終日一言不發。雙眼直直的……她知道,丈夫是在界定自己已成廢人,將在輪椅上度過後半生。然而淑英沒有半點嫌棄,她買來滋補品以及丈夫喜歡的菜肴,細細地製作。端到病床前,但大路卻視而不見。淑英喂飯,然而勺到嘴邊丈夫卻不張口,甚至將腦袋偏向一旁。一次一次地失敗。淑英的眼淚又再次流下……她記得,熱戀的那陣子,丈夫是何等的英俊快樂,同樣是這條河,同樣是這塊地,同樣是這樣的冬夜。其路摟著她,衝著銀光的河水高呼:“英子,愛你一萬年!”“傻樣,人能活萬年嗎?我隻要你愛我六十年就夠。”淑英從其路的懷裏掙脫出來,沿著河堤邊跑邊躲邊嘻笑。趙其路邊追邊笑:“就一萬年,一萬年!”追到淑英,便一把抱起,惹得淑英嗔怒地尖叫……那時那景,淑英曆曆在目,但眼前除了呼嘯的山風,就是隱約可見的洎水礦區。丈夫在病床上那直直的眼神就像一把鹽撒進傷口,令淑英無比的疼痛,她想到了邢洛南。這一對患難與共的兄弟,他的勸說一定奏效。然而過去那一抹永遠埋藏的心事又令她不敢造次,隻得在這沒人的曠野中痛釋心中的悲苦……

  她和洛南是高中同學,洛南在農村長大,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然因家境的貧困而放棄學業進礦工作,淑英則進了醫學院。那年入學,洛南偷偷地來送她,並往她的口袋中放入一封書信。那年月,她竟無聲無息地拒絕了。畢業後分回礦醫院,才知道邢洛南在農村結了婚,又因感情不合而離異,帶著邢博單過。她悔過一陣,後來看上了和洛南形影不離的趙其路並結婚。婚慶的當晚,邢洛南一直以兄長的身份在替其路周旋,其路也非常感激他。她從工友的口中也知曉,洛南為救其路不顧個人安危,甚至以命相搏。好在……

  此時此刻,其路的病房前,圍著一堆工友,他們從剛散的03manbetx 會上集結而來,眾人圍坐先是詢問病號,爾後才鹹鹹淡淡地談及03manbetx 會的情況。“肖總今天在會上並不霸道,而且蠻仁慈的。”“他不仁慈,難道還想處置救險人員!”“按慣例,該有責任主次,起碼得吸取經驗教訓……”你一言我一語,但其路一言不發。他環顧四周,不見絡南及高峰、還有劉大路。

  高峰同來,但被朱湘雲截跑了。就在護士值班室。

  此時此刻,朱湘雲正端坐著。一邊凝神一邊關心地問。“累吧!晚上事故分析會上,你有責任嗎?”邊說邊遞上自備的茶杯,杯中有高峰最愛的龍井茶。

  “責任肯定有,起碼是負連帶責任。不過肖總沒有正麵批評,而是自責,把一切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並希望廣大職工牢固樹立安全第一的思想!”高峰接了茶杯呷了一口,順手摸了一支煙,但被朱湘雲溫情的眼神和手勢製止了。

  “就是,你知道嗎?我也同樣擔心你的安全,事發當天,知道是你所在的區隊,心懸得多高你知道嗎,差一點就哭出來!”朱湘雲滿臉紅暈。“為你我會把安全工作放在首位的……我什麼時候上你家?”

  “接受審查對吧!看你具體表現,起碼得過我這一關!”

  “如何表現才過關?”

  “你笨呀!你沒看過電視電影呀?”話音剛落,高峰一把將朱湘雲抱起來,給了一個深深的吻。湘雲終於軟軟地癱在高峰的懷裏……

  十

  闞淑英是在夜裏十點鍾返回醫院的,他回來時,探房的工友全都走了,病房裏恢複了固有的寧靜,其路依然靜靜地躺著,架上掛著藥瓶,瓶內的藥滴順著輸液管正一滴一滴地融進他的血液中,可保溫盒裏的魚羹依然沒動,床頭櫃上的補血品依然沒動。她輕輕地問其路:餓了吧?喝點魚兒湯——是烏魚湯,補血的!沒應答,再問依然如此。淑英到了山窮水盡之境,終於忍不住流下了淚。這時朱湘雲來了,她值夜,來查看輸液情況。看到淑英在哭,忙著安慰,得知其路滴水未進時也慌了,這怎麼行!怎麼行呢?她返身來到值班室,向主治醫師陳孑明通報了這一情況。隨後又給高峰說了這一問題。事態嚴重啊!

  邢絡南終於風風火火地趕來了,身邊跟著熊蘭老師。手裏提著飯盒,內盛排骨墨魚湯。進門的當兒,絡南衝著其路鐵青著臉,劈頭蓋臉地罵:想絕食,沒門!淑英你喂他。淑英當眾打開了飯盒,舀了一勺湯放在嘴上吹吹然後送到他的嘴邊,然而其路依然無動於衷。

  “你喝不喝?”絡南終於忍不住了,習慣地將手去摘礦帽但沒有,隻是空著把手往下一摔。這手勢其路再熟悉不過,是氣憤到了極點才有的動作。此刻其路的心裏無比淒慘!雙腿沒有了,廢人一個,活著拖累淑英,拒絕治療行不通,但他想通過發難來令淑英嫌棄他,討厭他,甚至逃避他,這才是真正的目的。沒承想,驚動了絡南,絡南是他最為信賴最為敬重最為知心的朋友,他的言行舉止哪怕是一丁點思維他絡南同樣明了。果不其然,絡南再次開言:“怕連累人,是不是想讓淑英離開你?你以為誰呀,醫學院的高才生,嫁你愛你,可你想過她的處境和苦衷嗎……你活下去,對她是支柱、是靠山,你知道嗎?……真替你臉紅。”

  此刻,淑英再也忍不住,眼裏噙著淚水。熊蘭也在品味其中,禁不住流淚,朱湘雲也在擦著眼眶,生怕不爭氣的淚水流下。隻有絡南依然直視著其路,單刀直入:“你自以為替他人著想,實際是為自己著想,連活著的信心都沒有又談何替人著想……要知今日,我就不該救你!”絡南猛地解下衣服,露出背上那一道血水未幹纏有紗布的傷口。“瞧見嗎?為一個不想活的人不值!”或許罵得太毒太狠,熊老師也在勸阻絡南,阻止再繼續往下說。然而其路卻在絡南的痛罵中臉有難色,繼而轉動眼睛,第一次流下了眼淚。他終於有了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

  夜巳經深了,四周極度寂靜,遠處重重疊疊的山巒如笑如眠,帶著墨黛在遊離中蕩漾!

  十一

  晴朗的又一個早晨來臨了,礦區那些幽暗而環抱的山峰已被朝陽光輝所映照,由微紅漸紅殷紅不斷地變幻著,爾後就像火焰似的深紅赤紅,以至像一朵迎向天空,欲放未放的荷花般的紫紅,耀眼美麗。

  邢絡南趴在床上,今天是他的休息日,事故後背上的傷口一直令他趴床而睡,縱然雪後少見的明媚晨光多麼值得欣賞,然幾天來他一直在處理著各式各樣的事情,完全無暇顧及。臉上的絡腮胡子已長成黑黑的一片。人也顯得異常憔悴。熊老師在六點時準時而來,她帶來豆奶和麵包連同晨練的青春氣息……然而看見絡南趴床而睡才恍然意識到今天是他公休日。於是躡手躡腳地下廚熱豆奶。這當兒,絡南已醒了,他衝著下廚的熊蘭說:“又拖累你了。”“酸!”熊蘭甜甜地笑著,返身從架上拿出牙膏牙刷,並將牙膏擠在牙刷裏,從暖瓶往茶缸裏倒出溫水遞給絡南:“快去洗漱吧,瞧你滿臉胡子,活像山大王。”“不懂了吧,胡子乃男性陽剛之體現,是女性崇尚的標誌!某些同誌就是衝‘山大王’而來的。”“呸!呸!呸!”熊蘭輕輕地吐著,心中卻溢出從未有過的歡愉。絡南也精神煥發,背上的傷痛似乎也不存在了,咧著嘴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別傻笑了,今天如何度過?”熊蘭的眼裏少見的嫵媚,那一汪清泉的瞳仁裏溢出串串醉人的波光。絡南的傷縱然是輕傷,但對於熊蘭而言,也是沉沉的酸疼——她愛絡南,純屬是因邢博而生。邢博乖巧聰明,學習成績一直班上拔尖的。每當放學之時,他就在校門口等待,但當同學都被接走時,才有一個高大英俊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匆匆而來,衝著熊蘭老師露出歉意的笑,誠懇地說:“老師,對不起,來晚了。”爾後便將邢博放在車座上匆匆而去。日日如此,自然引起熊蘭的注意。有一天,在邢博左等右等不見父親時,熊蘭終於問邢博“你爸幹什麼的?”“下井的。”“你媽怎麼不來接你呀!”

  “……”無言,小邢博的眼裏有一種大人們的失望。但老師的問話是不可以不回答的,於是隻得說“沒媽”。這時邢博的眼裏似乎就有了淚水。熊蘭知道不該這樣問,邢博是懂事的孩子,他需要母愛,自己不該讓小邢博留下陰影的記憶,她決定送邢博回家。當她做出決定時,小邢博衝著她露出童真最爛燦的笑臉,不顧一切地撲進她的懷裏。也就在那一天,她認識了絡南,也在絡腮胡子的顫抖下,領略到一串酸酸的故事。她決定分擔邢絡南的辛苦,給邢博一個母愛的模擬空間。

  至於什麼時候愛上的絡南,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是拉碴的胡子藏有男人的威嚴、剽悍;或許是雙眉之間的冷峻揣有男性的堅韌、自信;更或許是刻板的臉上有不可抗拒的魅力……總之,熊蘭是愛上了邢絡南,她認定,這就是自己心中的白馬王子。雙方的交往平平淡淡卻也藏有絲絲浪漫,可始終沒有涉及真正的熱烈的空前的壯舉。然而這次事故已縮短了彼此的距離,尤其是熊蘭要將愛情的神聖、甜蜜及專注和盤托出。幾天來,熊蘭包攬了邢博的飲食起居,騰出空餘時間,讓邢絡南靜靜地休養。然而難得的公休日,她期待邢絡南的決定,哪怕是外出散步也不失為一道風景。她想,他興許會提出探望其路和淑英,興許想靜靜地躺上一天,或看看電視聽聽音樂。然而絡南卻戲謔似的反問:“你說如何度過?”主次的反串,使熊蘭一時沒有了主意,她不想左右絡南的思維,也不想因自已的決定打亂了他的生活秩序。礦井工長之職有他固有的職責,生產安全質量都在範疇之列,輕重緩急也隻有絡南才能權衡。“要不,你好好休息。”熊蘭看著他,聲音輕輕的。

  “邀上大路、高峰,約好湘雲,上孑明家!”

  “真的?太好了!”絡南這一主意正合熊蘭的心意,這或許是最好的方式。

  十二

  一條彎彎曲曲的水泥路麵穿起草坪的綠茵,相互規整地依附著高大的梧桐和碧翠的鬆柏,圈圈點點地纏繞著多幢錯落有致的居民住宅樓。孑明的家就在東頭B幢住宅樓的六樓,站在窗台,洎水礦的景色盡收眼簾,遠處的山巒間依然留有依稀的白色,那是還未溶盡的積雪,但礦區的範圍內早已不見雪的任何痕跡。井然有序的區間多半是植被的青翠碧綠連同四通八達的公路。皆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之中,顯出女性般的妖嬈嫵媚。

  半個小時前,孑明已得知他們會來,特意買了果品在等候。

  廚房已開始彌漫著誘人的香味,沙麗身係圍裙,頭頂披一紗巾,她最拿手的是一道清蒸墨魚排骨湯,而其他菜肴倒是一般。因而她特意打電話去酒樓,訂了幾個菜,估算著即要送來。原本想訂一包廂,但絡南極力反對,理由是氛圍不夠,缺乏親昵感,也有別於常理間的弟兄往來,而熊蘭卻執意要吃沙麗的拿手菜,至於高峰湘雲也偏向於家裏,因為他們想從孑明的家中獲取新居的布局、格調以及特有的溫馨……約摸過了半小時,絡南和熊蘭終於跨進了室內,絡南一屁股塞進了沙發裏,熊蘭則一頭鑽進了廚房。這當兒,大路風風火火地衝進客廳。“好香啊!”聲若洪鍾。他順手抓起茶幾上的果品就往口中送。

  室內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先是打趣地寒暄,繼而是開心的說笑,直到高峰、湘雲邁進室內,大路的話題便直逼高峰:“我說高峰,三堂會審如何!”

  “還未來得及過堂……采麵頂板爛,壓力大,安全處要保安措施,剛交上去。”

  高峰滿臉憔悴,看得出是開夜車的結局。大路原本是想借高峰的婚事來點綴一下餐桌的氣氛,繼而刺探年輕人的浪漫史。然而礦井的自然條件卻令大夥兒的心為之一震。其路的傷勢還在恢複中,但血的教訓依然烙在各自的腦海裏,尤其是大路,代理班長的職位任重道遠,不單單是產量這一指標。安全已是刻不容緩的首要任務,盡管憑工作經驗和閱曆,他大路完全可以帶領礦工完成生產任務,也可以從林林總總的防範上杜絕重大的人身事故。但自然的災情卻是常人難以預料的,這就需要嚴密管理,超前分析,科學決斷。而這一點,他信服絡南的管理,高峰的技術連同其路的實戰經驗。他想到了下午三點要上班,該注意哪些,重點關注什麼?難點疑點和熱點……短暫的沉默使氣氛過於肅然。這對於絡南來說,完全是超出了意料,采麵的現狀他和高峰交流過,也在安保措施上進行了一係列的磋商。但他沒承想會導致此時此刻的肅然,沙麗、熊蘭、湘雲可是難得的相聚。

  這時,酒樓服務生送來了菜,才使氛圍有所轉變。

  十三

  飄忽的微風輕輕地掠過原野,悠然地進入洎水礦,縱然人們感到風的氣息,但樹枝並沒晃動,偶爾有葉片從茂密的枝丫中無聲無息地飄落,一切的一切,都在正常的自然形態中過渡。

  趙其路再度睜眼之時,已是上午九點光景。床頭櫃上,放著配發的藥片,瓶架上換上了新的點滴,病房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液味兒,依稀中能聽見其他病號的呻吟聲以及陪護者的安慰聲。透過玻璃也能看見病號手提吊瓶拖遝著步履在過道上遛達。窗外的陽光已將房內映得通亮,且爬上了病床並灑下陣陣暖意,這對於其路來說有著難以言表的歡愉,高位截肢後他一直躺在重症病房內,心情意境對他來說已完全喪失了任何意義,他曾一度以絕食來抗衡,那時那刻他完全將自已封閉起來,心靈也如同冰封的雪地。是絡南一頓臭罵令他無地自容。“怕連累人,是不是想讓淑英離開你?你以為誰呀,醫學院的高才生,嫁你愛你,可你想過她的處境和苦衷嗎?你活下去,對她是支柱,是靠山,你知道嗎?!”他仍然記得淑英哭腫的眼睛連同無助木然的表情,他仍然記得礦井救援的那一幕幕,絡南簡直在拚命——頂板上那堅韌如刀的矸石刺其背部,撕爛了衣服,絡南竟全然不知,雙手不停地在煤石上扒著……還有大路,那攉煤的衝勁空前絕後,工友同事個個置自己安危於不顧,硬生生地從死神手裏搶回了自己的生命。眼下,他的心情己逐漸從悲苦中解脫出來,他極力配合治療,也聽從淑英的言語,意在早日康複。

  窗外的景致多少激起他的憧憬,他挪挪身子,想再靠近一點窗外。不慎碰到了傷口,痛疼瞬間襲來,令他不敢造次,他按了鈴。護士急急而來了,值班醫生也匆匆而至。當得知他想看看外麵時,才鬆了一口氣,期間有醫生替換了正查房的淑英,並從庫房裏搬出了輪椅。

  住院部門前是一片空闊的園地,井然有序地栽著柏樹、樟樹,正中間兩棵碩大的法國梧桐早已褪盡了青綠,繁枝上掛滿了殘留的枯葉,宛如畫家關山月筆下的山水畫。鑲嵌在圓形培植的綠色灌木叢,飄落的黃葉像是一張張殘破的信箋,寫滿了冬日的暴烈。淑英推著輪椅,慢慢地穿過大理石鋪的路麵,朝中間的庭院走去,輪椅上的其路精神尚佳,用心地環顧著四周,那一草一木此時此刻也仿佛有了靈氣,迎著微風在向他問好似的搖曳著。他臉色也開始微微地變紅,全然沒有了初時的蠟黃及憔悴,淑英也恢複了原有的神態,不時地應答著問候的同事或病號。但始終沒有停止觀察其路的表情,這是丈夫傷後第一次走出病房,一舉一動都蘊藏著幸福,她將圍脖取下,圍在丈夫的脖子上,伸手將蓋在丈夫腿部的毛氈掖了緊,低下頭來,貼著丈夫的臉緩緩地移動著,那情那景令人不知如何感懷,是幸福的依偎?是酸楚的陪護?淑英臉上少有的笑容則充分證明著,那是幸福的延續。

  她輕輕地問丈夫:“冷嗎?”

  “你瘦了,是我拖累你……”這是其路傷後的第一句話,令淑英差點兒落淚,她強忍著,生怕淚水會溶化即將到來的美景!緊緊地握著丈夫的手,那一刻,她出現了幻覺,是熱戀的那陣子——其路摟著她衝著銀光的河水高呼:“英子,愛你一萬年!”“傻樣,人能活萬年嗎?我隻要你愛我六十年就夠。”淑英從其路的懷裏掙脫出來,沿著河堤邊跑邊躲邊嬉笑的情景。趙其路則邊追邊笑:“就一萬年,一萬年……”眼下輪椅上的其路縱然失去雙腿,無法抱起淑英,但她相信會有那一天的,因肖總特批,孑明負責聯係到了上海的一家康複醫院,可安裝假肢。她更加堅信,其路會戰勝一切困難,給自已一個完美的生活空間!“隻要你開開心心的,我再瘦幾圈也值。”兩雙手緊緊地疊在一起,這是心靈的交融,是情的互換……

  十四

  風完全止了,氣溫反而比先前更冷,西邊的太陽漸漸成了紅色,慢慢地躲進暮色籠罩的矸石山後,餘暉映襯的礦區就如同海市蜃樓,斑駁陸離。淑英就在此刻,踏進了家門。

  她已連續大半個月沒回家,一則其路的護理離不開,二則怕自己的心情影響父親,三則天寒地凍來回周旋著實不易,征得院方同意後她幹脆成了特護,吃住全在醫院。大半個月來,她就在重病房就在丈夫身旁,經受著痛苦的煎熬,經受著長夜的寂寞,麵對著沉默的丈夫連同刺鼻的藥味兒,再也不去品味大千世界的千姿百態,她就在這種心境下孤寂地等待著……今天是奇跡,丈夫終於在輪椅上開口說了幾句話,而且字字句句飽含真情。她的心如同春天的枝丫,在和煦的春風吹拂下,正一點一點地複蘇。她開始關注洎水礦的新聞,也想到了父親闞大禿,她要回家看看父親。

  跨進家門的瞬間,父親先是驚訝,緊接著就是興奮,忙從廚房端來熱熱的飯菜——父親並不知道淑英要回,但他仍然如同往日,做好飯菜,溫在鍋裏,放好熱水,等待著他們的歸來,盡管不知準確日期,可依然堅持著。眼下女兒回來了,神情似乎好於前時,隻是原來那細嫩白淨的膚色變得沒有光澤,那淡然微細的皺紋已輕輕地爬滿了眼角,原有的輕盈步履變得沉重和遲緩,清澈的眼中偶爾有點兒渾濁的目光,此刻的父親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其路的傷情、飲食起居狀況,但他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他了解女兒的秉性,更深知女兒此刻的心境。有道是無聲勝有聲,女兒也開始關注父親,短暫的分離,父親白發增多了,臉上的老人斑也似乎更加深暗,衣襟也不如前時的齊整,父親蒼老了許多。淑英看著看著,眼中就潮濕了,不得不轉向陽台,避開一觸即發的悲苦。

  窗外,已是萬家燈火,馬路旁,琳琅滿目的特色小吃也在爐火的升騰中拉開了帷幕,各式各樣的香味彌漫著、飄浮著。夜終於吞噬著洎水礦區。

  這一夜,大路來了,絡南來了,熊蘭來了,高峰也來了,除安慰外,話題繁多!礦井的生產質量,安全,連同礦區的人文趣事。大夥就如同新聞聯播一句接一句地播送著,當然父親也說了近期來家串門解悶的人絡繹不絕,尤其是絡南幫換了煤氣,又替買了大米。隔三岔五的總是來探望。

  這一晚,淑英一口氣吃下了兩碗飯,她覺得父親的飯菜裏放了世上絕無僅有的調味,是父愛兼母愛的結晶,任何高超的烹飪大師也絕不是父親的對手。環顧室內,井然有序,客廳的角上,臘梅的幽香正撲鼻而來,細細看來一樹的金黃,圓潤的花骨朵兒小巧精致,綻放出笑意盈盈,蕩漾在枝頭上,於寒冷的冬日裏顯得格外嫵媚妖嬈。

  淑英的心情又有了更佳的轉變,轉身進入了衛生間,她要細細的洗去滿身心的疲憊和酸楚,尋回原有的向往和憧憬……

  十五

  肖總接連十多天堅持下井,到礦井頂板爛、壓力大的6342工作麵。興許是其路的事故令他不得不改變管理方式,又興許他著實意識到自己缺乏真正的實戰經驗。年關將近,作為礦井值班的總長官,他不得不考慮到產量進尺連同安全生產,隻有知已知彼,方能百戰不貽,因而他選擇了現場,交待過調度主任後,避開相關科室人員的陪同,也避開上下班高峰的人群,獨自悄然地下井,在下班人員離開而上班人員未到崗之際進入工作麵,察看頂板的來壓態勢和頻率連同整個環節的部署銜接。

  下午三點,他準時進入采麵,四周靜悄悄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火藥味,寂靜中偶爾能清晰地聽到棚子不時瀉落的煤粒拍打在槽子上,再順著槽子叮叮當當地滾下坡去,且能聽到來壓時煤層擠壓的窸窣聲,用礦燈照照,上班支好的單體支柱和懸臂梁已被煤塊壓得嚴嚴實實,頂棚上,新架的竹簾有幾處被壓爆……這一切證明壓力過大,況且從溜子道進入工作麵已有三處因壓力致使巷道變形,通風係統也存有漏風現象,采麵風力不足。這對於礦工來說不是什麼隱患,但對於肖總,絕對不是小事,是深埋的隱患,是事故的根源,是油庫旁邊的著火點。

  他忽然想起案頭上段達飛送的6342安保措施,除卻防範來壓的應變措施外,似乎缺點什麼,但細想卻又一時想不起來。離年底還有幾天,而年度考核計劃還差百分之十,按測算,從現在起,全礦日產在正常的情況下必須增產百分之三十,從采麵計算,6342單產必須超額百分之十,平均每人每天必須拖班加點一小時,然而綜合考慮各種原因,完成年產計劃完全沒有可能……他想起了那次礦工擠人車的場景,想起那愣頭青拍打人車的無奈,想起了代班長劉大路那規範職工下井時間的言語威力。猛地,他抓起電話,接通了調度室——通知各單位區隊長,書記,部門處室負責人六點在會議室開會,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借故推脫缺席,違者後果自負。

  不知緣於何因,傍晚竟升起了霧,彌漫於整個工業廣場,霧罩之下,景物忽隱忽現,虛幻飄渺!調度大樓會議室,燈火通明,與會人員按時到達,正議論紛紛,不知會議主題。主席台上,肖總身穿蘭色工作服,腳穿膠靴,臉上還留有未洗盡的煤黑,前額的頭發被礦帽壓成一圈。看得出,他剛從井下上來,還未洗澡換裝。他從誰的手中接過一支煙,邊大口地吸著邊環顧四周問調度人到齊了嗎?

  會議如期召開。

  “調度報表看了嗎?……請到會人員思考三分鍾,回答三個問題:欠產多少?安全有沒有隱患?完成指標有沒有希望!”肖總的開場白令人不知所措,個個你望我我望你,不知該如何回答,室內就如同一鍋沸騰的開水,唧裏咕嚕的,爾後又如釜底抽薪,令沸騰的開水漸漸地冷卻,最終沒了任何響聲。留下的僅是與會者吞吐的一團團一縷縷青色的煙霧,伴隨著窗子縫隙鑽進的冷風一道回旋……

  短暫的沉默過後,終於有人站起來說話了:“肖總,我認為目前欠產,非人為耽誤,整個礦井雖然看似正常,實則隱患連連…….”

  一語既出,全場嘩然。紛紛循聲望去,才看清是6342工長邢絡南。

  “你上來說”。肖總將工裝的上衣扣子解開了,招手示意邢絡南走上主席台,絡南在眾目睽睽之下,扔掉煙頭,大步向前。

  “我本不想說,但歲末隻差幾天,可我區隊欠產百分之十,安全上大家清楚,其路至今還躺在醫院,雙腿截肢。可采麵頂板爛,壓力大,隻能靠放小炮來開采,一班三輪回,耗工費時,完成日產尚且困難,怎麼超產?又如何完成年產計劃!”

  “就是,管理再嚴,人力呢?冬天寒冷,有些年老的職工請病假,你能不批?批後勞力緊缺,怎麼完成產量?”另一個區隊工長開言了。

  “巷道變形,戰線長,材料供給緊張,都是問題!”

  “環節多,配合不力,貽誤戰機!”

  “解決實際問題的舉措幾乎沒有!”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會場瞬間彌漫著濃濃的火藥味。

  這在洎水礦的曆史上是絕無僅有的,也是肖總幾十年管理生涯中的頭一遭!

  “慢慢說,一個一個來!”會議書記員見此情景,心中有些慌亂,他怕會議無法繼續,更怕肖總難以下台階。忙站起來製止!

  肖總沒有反應,也未加製止。隻是慢慢地抽出一支煙,極其專注地看著大家,仔細地聆聽著。仿佛是在欣賞一部精彩的影片,臉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他深信:與其在沉默中顛覆,還不如在爆發中前行,能公開發表不同的意見,證明工作的熱情尚在,能公然地指出管理上的漏洞,恰恰是管理經驗的升華,看出問題,正是責任感事業心的體現,他覺得意見的分歧,矛盾的對立正好是統一的前提,他需要的正是這種毫無保留的針鋒相對。

  興許是怨言太多,興許是肖總一反常態的表情,興許是本末倒置的緣故,激烈的言詞刹那間又有所回落,幾位欲借話題的區工長話到嘴邊卻又戛然而止!

  “怎麼不說了?”肖總悠然地吸了一口煙,爾後將煙移至灰缸內,輕輕的將一截煙灰彈掉,眼裏有一種少有的光亮。從剛才的一幕中,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力量,也看出了不可多得的凝聚力,心中升騰一次管理上的創新,他要嚐試著在完全沒有可能的前提下,醞釀組織開展攻堅戰。

  “既然大家都不說,那我就說一句!”肖總站立起來,雙手向下壓了壓,語氣不高,但極威嚴:“我說完成年產計劃絕沒問題,而且可以超產!”

  一言既出,滿座皆驚,看樣子肖總的口氣有點虛大,並沒有令人信服!

  “隻要按照各自分工,不折不扣地完成任務,產量安全我敢保證雙豐收!今天我立下軍令狀,不達目標,我引咎辭職……”

  這一下,會議室裏的人都坐不住了,仿佛底下就是一團熊熊的大火,他們終於開始意識到今天會議的特殊性和嚴重性。

  “從今天零班起,工隊長二十四小時值班,吃住在井口,機電液壓組派員深入擋頭,測壓調試,每班一人一機,麵對麵的交接班;通風科派員補好風管,測試風力,兼顧變形巷道整治;運輸礦車供給,調整方案,另行布置;機電科主井提升增加一節人車;從明天中班起,機關大院關門,所有人員由幹部科安排,下派三個采麵進行勞動支援,並由采麵工長直接考勤,缺者按曠工論處;安檢人員由段達飛單獨指揮,落實采麵,分工到崗……”

  “另外,後勤科實行單列核算,置辦英雄餐!凡超出日產計劃百分之十的班組,班後集體用膳,超出日產百分之二十的班組,有功人員給予獎勵,並組織旅遊考察!”

  全場上鴉雀無聲,肖總胸有成竹的布排,就如同興奮劑,慢慢地令群情激奮,忽然場上潮水般地響起了掌聲,是急切、熱烈、經久不衰的掌聲!

  十六

  寒潮又一次降臨,而且是周未,風呼呼地吹著,將那些枯枝殘葉連同灰塵一同卷起,撒向洎水礦區,寒冷刺骨的風令樹葉瑟瑟作響。人們從室內出來,便被寒冷逼回,呼出的熱氣,瞬間就凝成白色的汽團,甚至連聲音也似乎被寒冷凍結變得沙啞而不流暢。

  熊蘭早晨起來,見樓下溝溝坎坎的積水一夜之間又被凍成潔白的冰塊,瓦楞上鋪著一層厚厚白白的霜。小邢博還未起床,躲在被窩裏等著熊蘭找來替換的新衣。熊蘭已三天沒見到絡南了,三天前的那個晚上,也就是礦緊急會議的當晚,絡南從調度室打回電話,讓她幫忙照料邢博的飲食起居,他要二十四小時值班,吃住在井口,說非常時期非常對待。

  事實上,熊蘭早已將邢博的衣食住行融進了自己的生活之中,她給予邢博的愛已遠遠超出老師的情分,儼然是母親。為他添置了一套羽絨服,購置了棉鞋。快期末考試了,她又調整自己的作息時間,擠出空閑對邢博進行係統複習功課。她要讓絡南無牽無掛地工作,輕鬆自在地生活。

  然而三天,僅僅是三天不見絡南,她的心中便覺得空蕩蕩的,吃不好,更睡不香。有時卻坐在茶幾上,靜靜地期待電話鈴聲的響起,曾幾次想到井口探望,又唯恐大夥的笑話和品評!夜深人靜之時她會摟著邢博問:“想爸爸了嗎?”在得到肯定回答的同時,卻又忽而感到羞澀,似乎那想字是從自己的心中口中蹦出來的,潔白的臉上就莫名其妙地通紅起來。此刻,早間的本礦新聞廣播正在播放礦上大戰年末的新聞,知道了6342采麵近幾天連連超產,安全狀況也很喜人。也知道了機關科室全體幹群下一線支援的新聞。人物通訊專欄中偶爾也能聽到劉大路、高峰等熟人的報導——各種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麵在心中定格,絡南在井下還是調度室?她有點兒沮喪,懊悔沒有觀看閉路電視新聞,說不定絡南上鏡了……越思越想越加牽掛絡南,尤其是此時,她要將特意為絡南購置的保暖內衣送往井口,還有刮胡刀——他那滿臉的絡腮胡子三天不刮都成板刷了。

  這時,湘雲忽然來串門,手上提著剛織好的毛衣,她也擔心高峰的冷暖。由此熊蘭想到了其他職工——何不發動家屬前往井口送溫暖鼓士氣,哪怕是縫補漿洗也不失為援助的好辦法啊!

  於是她草擬了一份倡議書,請班上的學生帶回交給家長,補寫了一張海報張貼在生活區。約定時間前往井口開展送溫暖活動。

  一支自發組織的活動大軍終於在當天下午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工業廣場,沿途不斷地有礦工家屬加入隊伍,她們各自備好禦寒的衣服,驅寒的薑糖水連同親密切貼的話語。

  那一天,洎水礦創下了新紀錄,日產超額完成百分之六十。

  那一天,洎水礦創下了新奇跡,出勤率達百分之百。

  那一天,井口英雄餐桌上,坐滿了當班的所有職工!

  十七

  嗚!嗚!嗚!

  長鳴的汽笛聲清脆嘹亮,劃破寧靜的長空,依稀閃爍著星星的深灰色蒼穹下,薄雲也在微波一樣的晨風吹拂下悄然隱去。東邊的山坳裏開始發紅了,金黃色的光帶漸漸地擴展著……終於浮起了深紅色的太陽,迸出的是流水一樣的光澤!映照著美麗清晰的洎水礦,映照著高聳的井架和沸騰的工業廣場!

  洎水礦終於勝利地度過了年末的最後一天,迎來新年的第一個早晨!剛剛過去的一年充滿著艱難曲折而又波瀾壯闊;剛剛過去的一年曆經過山窮水盡但卻柳暗花明;事業的艱辛,成功的喜悅,令礦工無不歡欣鼓舞——超額完成年產計劃百分之二十五!百萬噸死亡率為零!礦井杜絕了重大惡性的生產事故!

  這一連串令礦工驕傲和自豪的數字就像電波傳遍了洎水礦區,喜報、標語、橫幅紅遍了整個工業廣場,鞭炮、鼓聲、新聞廣播響徹了整個礦區……

  正當人們沉醉在喜悅之中,又傳來了一個更令人振奮的消息:首批有功人員即日赴上海觀光旅遊。邢絡南、劉大路、高峰等戰功顯赫,名列榜首。其路由肖總特批隨同前往上海觀光並安裝假肢,特批的名單中有淑英、湘雲、熊蘭、孑明和沙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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