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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佩芳:七妹

作者:寇佩芳 2012-06-11 17:01 來源:万博体育maxbextx主页 網

 七妹離婚了,是被丈夫拋棄的。
  七妹很後悔,腸子都悔青了,當初就不該讓丈夫去鎮上的開發區開飯館。還沒等她把家裏、地裏的活安排停當,還沒等她去自己家的飯館裏吃上一頓飯,僅半年工夫,丈夫就和飯店裏的女服務員好上了,等她知道的時候,一切都晚了,盡管她把那女人的頭發撕了個烏七八糟,但又能怎樣,最終丈夫還是和女服務員名正言順地住在一起了。
  七妹想不明白,那個剛剛開發幾年還算不上繁華富足的小鎮,怎麼就對丈夫有那麼大的魅力?現在想通想不通都沒用,反正丈夫再也用不著自己做飯洗衣了,反正家裏那些雞零狗碎讓她總是放心不下的事情再去做也沒什麼意義了。
  七妹說走就走,其實也沒幾件像樣的衣服和東西可拿,可七妹卻打包了一夜,拿起這件,放下那件;掏出這件,又塞進去那件,整整折騰了一夜。她看著地下那個帶軲轆的旅行包,感覺心裏就像被人用刀子一點兒一點兒切割了一樣難受。
  這個帶軲轆的旅行包,是七妹那天去鎮上買的,那天七妹撕完女人的頭發,就去商店買了這隻包。
  前年,兒子就是提著這樣的旅行包很風光地出去上大學的,她清楚地記得,那天兒子走在中間,她和丈夫走在兩邊,她和丈夫不停地和鄉親們打著招呼,眾鄉親們眼神裏滿是驚愕。七妹腳底下輕飄飄的,仿佛踩著氫氣,天比平時藍,路邊的莊稼也比平時綠,那條崎嶇坎坷的村道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盡頭。
  七妹折騰了一夜沒下一滴淚,一想到兒子,七妹的淚就像下雨一樣收不住了。
  七妹拉著旅行包來到鎮上,她想再去丈夫的飯店走一趟,她想再把那女人的臉上抓幾個血道道,可是這個想法在她心裏沒有滯留太久,僅僅是一閃而過。
  七妹拉著帶軲轆的旅行包來到省城,走在花花綠綠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心裏生出幾分慌恐和茫然,從家出來時的那種豪心壯氣頃刻間蕩然無存。
  七妹站著大街上,腦子裏一片空白,片刻間她想起了在省城打工的外甥女,外甥女在一家電子廠打工,對,找到外甥女,讓外甥女給自己找份工作。七妹不相信這麼大一個省城就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
  七妹七拐八問找到外甥女的時候已經是星滿天空。七妹看到外甥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外甥女看到七妹一臉的驚訝,急忙把七妹讓到床上倒了杯水說,姨,你怎麼來了?
  七妹漲紅了臉說,地裏的活做完了,我想來城裏找個工做,你們電子廠要人不?
  外甥女說,姨,我姨父不是在鎮上開飯館嗎,你為啥不去他那裏?去了也好有個幫襯。
  七妹長籲了一口氣說,那個挨千刀的,和飯店服務員好上了,我和他離婚了。
  外甥女說,啊!我姨父是咋了?我姥姥沒說他?
  七妹說,說了頂啥用?再說他就沒回村裏。
  七妹和外甥女都沉默了。
  沉默片刻,外甥女說,姨,即使要人,人家也是要二十五歲以下,接受過培訓的,像你……
  七妹說,我就知道城裏的套數比咱鄉下多,我明天出去找找看。七妹胸有成竹的樣子。
  七妹在外甥女的六人間硬塞了一晚,第二天,外甥女請假陪七妹出去找工作。一天下來,七妹和外甥女口幹舌燥回到宿舍,室友正在洗發,頂著一頭洗發香波歪著臉問,找到了嗎?
  倒是有幾個飯店要洗碗的,條件是必須有身份證,我姨沒有。外甥女說。
  你姨願意做保姆嗎?我表姐生完孩子想找個月嫂,前兩天還讓我打聽呢?室友說。
  外甥女想了想和七妹對視一下說,姨,做保姆也好,有吃有住,風吹不著雨淋不著。
  七妹把外甥女叫到一邊把嘴附到外甥女耳邊說,行倒是行,可我沒身份證咋辦?還沒等七妹說完,外甥女就搖著七妹的手說,姨!我們倆在一起三年多了,還有啥不相信的。室友抿嘴笑了笑,沒有說話。
  室友連夜把七妹領到表姐家,外甥女也跟了去。不知是熱的原因,還是緊張的緣故,總之七妹渾身都濕透了,劉海都貼到了臉上,七妹用手去抹臉上的濕發,卻怎麼也抹不下來,被她撕過頭發的女人的臉忽然間跳了出來,橫亙在眼前,丈夫那雙惡狠狠的手又向她伸過來,她本能地躲了一下。
  其實那是一張鵝蛋形的臉,細皮嫩肉的,頭發燙成卷卷的,直拖到腰間。七妹撕那女人的頭發時,丈夫就在跟前,丈夫重重地給了她一記耳光,直打得她眼冒金星,她當時真想一頭撞死,她不明白,二十多年的夫妻咋就抵不過半年的情分?此刻,七妹的心突然狂跳起來,手也不由自主地抖起來。她又一次感覺到有人在切割自己的身體,身上淌著血,血水沒過身子,沒過腦顱,徹底淹沒了她。
  東家在和她說著什麼,七妹一句也沒聽清楚,她目光呆滯,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東家,仿佛東家就是她撕過頭發的女人,外甥女輕輕的踩了一下她的腳,七妹這才恍然大悟,被撕過頭發的女人的臉像換電影膠片一樣從她腦海裏漸漸隱去。
  東家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七妹說,前天鄰居給我介紹了一個鄉下的妹子,還沒有回話,要是還不來,我就給你打電話。七妹拖著旅行包沮喪地回到外甥女的住處。
  七妹坐在床上,蔫著頭,一言不發。
  外甥女的室友把外甥女叫到門外說話,室友說,我表姐打來電話說你姨是不是有病,怎麼眼睛直勾勾的盯人,還不住地搖頭。
  外甥女在室友的肩膀上輕輕的拍了一下笑著說,你姨才有病呢!
  室友說,我表姐是急著找人侍候月子,可你姨怎麼在我表姐家那個樣子,連我都看著不對勁兒。
  外甥女說,我姨是累一天了,心裏又急,所以……
  室友說,那我再和表姐說說,看她怎麼說。
  第二天,外甥女把七妹領到室友表姐家,外甥女走了,七妹和她帶軲轆的旅行包留下了。
  七妹每天給坐月子的女人做四頓飯,洗屎布、洗尿布、洗月子裏女人的內衣內褲,收拾家。七妹不嫌髒也不嫌累,七妹從小家裏姐妹多,什麼苦都吃過,這點兒苦對她來說,算不了什麼。
  七妹忙裏偷閑,稍有空閑還要給東家繡鞋墊,繡鞋墊是七妹最拿手的絕活,牡丹、水仙、竹子、鴛鴦戲水、喜鵲登梅、鬆柏常青,這些圖案一經七妹的手就活靈活現,栩栩如生。閑時七妹也和東家談起男人拋棄她的事,不過,七妹也就和東家談過一兩次,七妹知道祥林嫂的故事,祥林嫂因為丟了阿毛,每天拿著一隻鞋逢人便說,後來人們知道她瘋了,都懶得理她,甚至還有很多人取笑她,七妹不想成為祥林嫂,更不想瘋掉,有誰願意讓一個瘋子在自己家裏做保姆呢?
  被撕過頭發的女人的臉依然會時常光顧她的腦海,洗尿布時會出現,睡夢中會出現,有時在東家衛生間的鏡子裏也會出現,那女人像幽靈一樣摧殘她的神經,吞嚼著她的靈魂,七妹不停地做事,不讓自己的手腳和腦子閑下來。
  七妹做了四十三天保姆的那天,東家邊吃著七妹做好的飯菜邊對七妹說,阿姨,我老公單位有個同事也是離婚了,孩子已經結婚另過,人老實本分,你要是願意,咱這個禮拜就去見個麵,你看怎樣?
  七妹一陣茫然。
  見七妹不回話,東家又說,阿姨,我那天和我老公說了你的情況,我老公很同情你,他說他們單位有個同事很適合你,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你應該有新的生活。
  七妹笑了笑,算作回答。
  一間五十多平米的五層樓房裏,陽光透過鋁合金窗戶灑在客廳的地板上,暖融融的。男人把七妹的旅行包放在客廳靠牆的位置立起來,男人的聲音洪亮,咬字清晰,男人用一口純正的普通話對七妹說,坐吧。
  七妹坐到沙發上,和第一次去東家家坐在沙發上的感覺多少有些相似,但又有所不同,七妹顯得有些拘謹,七妹的衣服沒有濕透,但被撕過頭發的女人的臉又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的心像針紮透了一樣難受。
  男人在倒茶,很細心,倒完茶又去拿抹布把桌上的幾滴水擦掉,七妹用餘光掃了男人一眼,五十多歲,個子不高,顴骨微微有些突出,臉上一些小窪點分布在鼻子的周圍。
  這就是東家給七妹介紹的男人,叫青山,在礦上的維修隊工作。七妹和青山見了兩次麵,青山說,如果覺得還可以就搬過來住吧!我個男人家笨手笨腳的,吃飯就是個問題。七妹感覺還可以,今天就跟著青山來了。
  沒有結婚證,沒有婚禮,沒有祝賀,也許再婚男女就這麼簡單,一切可以住在一起再解決。
  青山上班,七妹在家裏給青山做飯,青山不上班的時候在家做家務,做飯,青山做的炒菜很好吃,青山做的糖醋魚七妹從來沒有吃過,七妹不明白,青山的手這麼巧,卻怎麼偏偏要說自己笨手笨腳吃不上飯?
  夜裏,青山對七妹更好,青山摟著七妹的時候,七妹的淚就濕了青山的胸,青山用一口純正的普通話說,怎麼了?七妹不語,青山就用手擦掉七妹的眼淚,把七妹摟得更緊了。
  日子過得很安逸,時間也過得飛快,轉眼間一年很快就過去了。一天,青山發現七妹坐在角落裏落淚,青山問七妹,是我對你不好嗎?七妹說不是,青山就又追問,那是怎麼了?七妹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才說出來,原來是想兒子了,青山聽了七妹的話就低頭隻顧抽煙沉默不語了。
  幾天後,青山從外麵拿回來一樣東西說是送給七妹的,他用手蒙著七妹的眼睛讓七妹猜猜是什麼?七妹猜不到,青山就把蒙眼睛的手指留出一條細細的縫,七妹一看是手機,還是觸屏的,青山問了七妹她兒子的電話號碼,然後用鉛筆工工整整寫到紙上,青山照著紙上的號碼撥過去,然後把手機放到七妹的耳朵邊,七妹和兒子通過電話後就趴在青山的胸前哭了,眼淚鼻涕抹了青山一襯衣,青山摟著七妹說,你真像個孩子,七妹聽青山這樣說就破涕為笑了。
  春天來了,柳樹在不知不覺中換上了綠裝,柳絮飄滿了大街小巷,成為城市的一道既浪漫又曖昧的風景。七妹閑時會站在小巷的中間看城市的景色,城市真美,城市的人們比農村的人們更會享受生活。七妹想著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就融入了這個城市,也算老天有眼,想著想著一股幸福的感覺就悄悄地滋生出來,傳遞遍她的全身。
  幸福的日子悄悄滑過,不幸的消息從天而降。一天,青山的同事打來電話說青山受了點兒傷,讓七妹去趟醫院,七妹急急慌慌跑到醫院,青山被大夫推出手術室,青山昏迷不醒,臉色蒼白,病房裏慌亂的對話嘈雜的腳步淹沒了七妹的哭聲。
  青山在單位上班從梯子上摔下來,腦部重傷,腰骨跌斷。青山手術後被抬到重症病房監護室。氧氣管、心電圖、輸血管、輸液管、導尿管插滿青山的身體。
  青山一直昏迷不醒,青山的後背屁股底下壓出了血痕,身子中間那一堆黑下麵也接近潰爛,七妹每天都要給青山翻身子,拿熱毛巾敷,再抹上爽身粉。
  青山的單位派人倒班護理青山,工友們也盡力陪侍青山,工友們、大夫們也給青山擦洗身子上藥。但工友們、大夫們無所顧忌,撩開被子將青山的隱私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這時七妹就衝過來,用被子擋成一個洞,擋成一個隻有一個人才能看見並且操作的洞,大夫們在這個洞口為青山處理了接近潰爛的傷口,她用熱水擦洗完身子敷上粉。七妹做完這些就像完成一項神聖的使命。在她看來青山沒有知覺不知道羞恥,但她有知覺,青山的羞恥就是她的羞恥,青山的尊嚴就是她的尊嚴。
  很多時候,人們會聽到或看到七妹緊握著青山的手在不停的說話,七妹像為上演一部劇目精心準備著台詞,她的每一句台詞都是認真的、動情的、發自肺腑的。七妹相信自己這樣做,一定能夠撼動青山的喉舌,總有一天青山會開口說話。
  可是,所有的等待都是徒勞的,三個月後,青山的心髒在心電圖監控器上顯示成了直線,強心針,心髒複蘇,一切都無濟於事,大夫把青山身上所有的管子都拔下來,白布單漸漸的向上移,向上移。
  七妹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瘋狂地拽著大夫的白大褂瞪著一雙怕人的眼睛說,他是工傷,他是從單位的梯子上摔下來的,你們一定要救他,他不能死,他不能死啊!七妹的嚎啕大哭讓重症病房的裏裏外外聚集了許多人,大夫一臉的嚴肅說,我們能理解家屬的心情,趙青山住院九十一天,醫藥費五十三萬,他的情況我們早就知道,我們也為這樣的好工人惋惜,但我們沒有回天之力,請節哀吧!白布單最終還是覆蓋了青山全部的身體,青山被護士推走了,隻留下一串刺耳的金屬碰撞地麵的響聲。
  青山的遺體剛剛火化,青山家裏就來了一位高大威猛的女人,女人站在地上叉著腰不由分說,我兒子要回家裏住,請你馬上搬走!
  七妹瞪著驚訝的眼睛說,我和青山在這裏住了快兩年了,我給他做飯洗衣,是我最後送走他的。
  做飯洗衣怎麼了?送他走又怎麼了?你這女人怎麼這麼不要臉,還想在這裏賴著不走?沒門!我告訴你,有我在,你一天也別想在這套房子裏待著,趕快給我走!
  說完,女人就拉開衣櫃將衣櫃裏的衣服往地下扔。
  七妹一看急了,說,青山如果能說話,他會讓我在這家裏住著的。
  女人把從櫃子裏扔出來的衣服抓起來又扔到樓道,接著女人又把七妹帶軲轆的旅行包摔出門外,女人歇斯底裏,我讓你住,我讓你住,女人邊說邊用力把七妹推出門外。
  七妹和女人打起來,女人把七妹的頭發撕了個烏七八糟,七妹從樓梯上滾下來,女人被聞訊趕來的兒子拉回家裏,兒子砰的一聲關上門,將七妹關在門外。
  七妹拉著她帶軲轆的旅行包又一次走在花花碌碌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七妹一直往前走,她不知道她究竟要到哪裏去,被她撕過頭發的女人和撕過她頭發的女人的臉交替著在她眼前過電影。
  幾天以後,人們發現在小區附近有個衣衫襤褸、頭發像爛氈片一樣在頭上頂著的女人,女人坐在馬路邊的路牙上吃著從垃圾桶裏撿來的餿菜剩飯,身邊躺著帶軲轆的旅行包,人們看她的時候,她一邊用手在坑髒的塑料布上抓著飯吃,一邊向人們咧著嘴笑,嘴裏還不住地嘀咕著什麼。
  青山的很多鄰居都認出,這就是七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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