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光平:愧疚(小小說)

　　愧疚(小小說)

　　蔣光平

　　那年，我考上了縣城的一所高中。剛入校門時的我渾身上下飛揚著土氣，從小內向的我此時更加自卑。我常常是用羞怯的目光去掃視著周圍的一切。我不敢和同學說一句話，不敢多看他們一眼。因為他們大多數都是城裏人，在我麵前，他們顯得是那麼的高不可攀，讓我直感到相形見絀，仿佛中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那時，我最怕的就是父親到學校來，怕他那身寒酸土氣的穿著會成為同學們嘲笑我的又一笑柄，進而讓我在他們麵前更加抬不起頭來，怕他們會因我有一個這樣的父親而更加疏遠我，瞧不起我。於是我給父親下了止步令，不許他跨進學校半步。

　　一個深秋的下午，天下起了小雨，氣溫驟降。沒帶冬衣的我獨自躲在圖書館裏，冷得顫抖著縮緊在角落。突然一位室友跑進來告訴我說有一鄉下老頭抱著一件棉衣在寢室大門口等我，說有事叫我馬上出去一下。我心裏頓時緊張了起來，寒冷的深秋我居然冒了熱汗，我立即朝寢室飛奔而去。

　　寢室邊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靜靜地呆在那兒。他撐著一把老式破傘，穿的一件舊中山服早已被雨水濕透，腳下的一雙爛解放鞋也張著大嘴在泥水中吞吐著雲霧。他彎著腰，用略駝的背將抱在懷裏的一件裹得很嚴實的棉衣遮著。他顫抖著，如幹柴般的身體好象要被風吹倒似的，在那裏搖搖欲墜。見我來，他抬起了頭，挺了挺略駝的背，他那僵住了的神色頓時有了笑容。“你來啦，我在這等你很久了。”他用冷得有些僵硬的聲音輕輕說道。我當時生氣極了，見四周沒人時我慌忙走上前去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爸，誰叫你到學校裏來的，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叫你沒事時別來，可你偏要來。你看看你，像個乞丐似的，讓老師和同學們看見了多丟人呀!那時我可就什麼形象麵子都沒有啦!你這一來不是存心要害我嗎?”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時，我已從他懷裏迅速地拿走了那件還殘存著他體溫的棉衣。接著我用近乎命令的口氣責備道：“還不快走，難道還想向全校同學做個自我介紹不成，讓全校人知道你是我爸。”

　　父親愣住了，像犯了錯的孩子似的靜靜地呆在那兒。良久，似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無奈的父親隻得帶著無限的傷痛和遺憾走了。看著一步五回頭的父親的影子終於消失在校門外時，我的心也隨之輕鬆了許多。為不引起同學們的懷疑，回到寢室時我故意大聲說：“我表叔真煩，沒事總愛往學校跑，鄉下人沒啥見識。”

　　“什麼，你的表叔?你是說剛才大門口那人嗎?他不是你的鄰居嗎?”剛才來叫我的那位同學大為驚訝地問道。

　　“什麼鄰居?”

　　“你不知道嗎?剛才就是他叫我到圖書館來找的你，他說他是你的鄰居，是你父母叫他進城時給你帶件棉衣來給你，怕天下雨時你沒厚衣服而著涼。”

　　我丟下棉衣，瘋了似的跑向校門。校門邊已空無一人，我已看不見父親的影子了。終於，他走了。

　　我呆立在雨中，任由雨水衝刷我那顆不知什麼時候已開始發黴的靈魂。此時的我，心似掏空了般難受，對剛才發生的一切我已無言以對。雨早已停了，但不知什麼時候卻早有兩顆更大的雨滴掛在了我那寫滿羞愧的虛榮的臉上。

　　父親啊! 你能原諒兒子曾經帶給你的巨大傷痛嗎?

　　地址：四川省華鎣市廣能集團李子埡煤礦辦公室 蔣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