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戰:送行

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女人散在男人胸膛的頭發上，天上滿是星星。女人伸手把鬧鍾拉到被窩裏，她想在丈夫的胸膛上多趴一會兒，可女人必須得起來給丈夫做飯，收拾東西——男人要到千裏之外的地方挖煤。
　　兒子還不到起床去上學的時候，所以女人躡手躡腳。刷鍋，燒火，打雞蛋，一股蔥花的香味催促著男人起床。鍋底的火耀著女人粗糙的臉。女人想如果男人能在家多待幾天就好了，孩子這麼大了，叫爸爸的機會卻太少了。
　　男人走到兒子的床前，戀戀不舍地看著那張熟睡的臉。
　　八年前，女人和男人結婚不到一個月，男人就背起兩床被跟隨同鄉到陝西挖煤了，留給女人的是自己的老母親和兩間瓦房以及四畝田。男人一年最多回來兩趟，車費太高，也耽誤上工。
　　女人生孩子的時候，男人還在幾百米的井下挖煤。女人嘴裏不停地罵男人沒心沒肺，在罵聲中，孩子呱呱地降生了。
　　女人滿肚子怨氣，覺著男人在外麵多輕鬆，家裏的田和老老少少都不管了，隻是每個月準時寄回的兩千塊錢，自己一個女人家顧裏顧外的太委屈。於是，女人就帶著剛剛滿月的孩子去找丈夫。坐汽車，乘火車，又搭乘了一路的摩托三輪，來到工地，男人還在井下幹活，一窩子人圍著女人和孩子拉著家長裏短。男人從礦井上來，沒洗澡沒換衣服就直奔女人和孩子。男人的眼淚嘩嘩的，和著臉上的煤灰滴在孩子的包被子上。
　　女人看著眼前的男人，所有的怨言一股腦煙消雲散，湧上心頭的隻有心疼。
　　女人仍然回去，帶著孩子，養著婆婆，幹著地裏的活，還喂了兩頭豬。兒子漸漸長大了，女人下地幹活，兒子硬要騎三輪車帶著她；奶奶生病去醫院，孫子硬要騎三輪車去送。女人看著滿頭大汗的兒子心裏又高興又心疼，女人覺著兒子真像他爹。有時候，兒子看著母親掄起鋤頭，看見母親扛著犁鏵的背影，兒子覺得母親很像小夥伴的父親。
　　女人不僅僅喂養著孩子，還教會孩子怎樣當一個男人。一次，女人下地回來，發現兒子跟人打架了，滿臉像雞撓了一樣，女人抓起水瓢揚手就打，兒子大聲嚷著：“是他們幾個大孩子打我一個，還說我沒有爹！”兒子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綻出。女人揚瓢的手垂了下去，一把摟過孩子：“咱不能惹事，也不能當懦夫。你爹不在家，咱得有種！走，找他們去！”
　　女人長得好看，男人長時間不在家，少不了開玩笑打主意的。時不時有人故意跟女人打趣，其實也沒什麼惡意，兒子卻看不慣。一次正當隔壁三勝和女人開玩笑時，兒子卻從鍋屋拎了把菜刀衝了出來，要不是女人發現得早，三勝少不了住院。三勝老實了，其他人也再不敢開女人的玩笑……
　　丈夫在身邊該多好啊，有男人撐著，才像一個真正的家。可剛回來幾天，男人又該走了。女人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也不能留他。
　　女人端上菜，盛上飯，男人開始吃。這時，兒子開始起床，老母親咳嗽的聲音隱隱傳來，女人低著頭幫男人收拾東西。
　　東方露出了一絲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