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裕坤:逼出來的冠軍
阿麗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文化程度不高。他們非常羨慕能歌善舞的藝術家。如果誰精通一門樂器，那在他們心目中，簡直就是神乎其神。於是阿麗小時候就被父母逼著去少年宮學習琵琶，他們一心要把阿麗培養成藝術天才。阿麗雖然不喜歡琵琶，但怎奈她人小，無力反抗父母的意旨，隻好捏著鼻子將這門樂器學了個精熟。
後來阿麗高考時，以精湛的琵琶演奏技藝，順利考入了音樂學院，圓了父母的夢。
但幾年後阿麗畢業時，她父母卻做夢也沒想到，他們為女兒選擇的這條康莊道，簡直就是獨木橋，學樂器的人找工作太難了，阿麗抱著琵琶去了很多音樂團體求職，但人家都搖頭：“姑娘，我們這兒彈琵琶的，都下崗回家彈棉花去了。”
阿麗求職屢遭挫折，欲哭無淚。
媽媽內疚地對她說：“閨女呀，都怪我和你爸害了你。誰想到藝術家還會挨餓。”
阿麗安慰媽媽說：“您別難過，我不會挨餓的。我也去學彈棉花算了。”
爸爸嚴肅地一揮大手說：“亂彈琴!音樂學院的畢業生去彈棉花，那算啥樂器?天無絕人之路的!”
爸爸果然有先見之明，幾天後，忽然阿麗的同學李梅給她打來電話說：“嗨，閨密，你還沒上班吧?別發愁了，我給你介紹個酒吧駐演的活兒幹。”
阿麗聽了喜出望外，一口應下。
於是這天晚上，李梅就帶阿麗來到一家酒吧，見了老板。老板四十多歲，透著商人的精明。他不苟言笑，對阿麗說：“既然你是李梅介紹來的，那就留下。演出費每晚一百元。”
阿麗想，天啊，一個月能賺三千元!是我父母工資加起來的總和了。爸爸、媽媽，你們沒白費勁培養我這藝術家，馬上就要有“藝術效果”了!
阿麗每晚都是被第一個安排出場。老板是這樣對酒吧裏的老顧客們介紹她的：“各位大神，這位阿麗小姐從音樂學院畢業，是被我高薪挖來的。大家多捧場呀!”
阿麗看見老板笑得燦爛。她想，原來老板會笑呀，並不總是緊鎖愁眉。不過聽李梅說，這酒吧自從開業後，就沒盈利過，難怪老板不開心。
阿麗彈奏琵琶名曲《十麵埋伏》。後來她明白為什麼老板總讓她首先登場了，因為酒客們每晚剛來的時候，往往很清醒，喜歡談談生意，聊聊八卦，這時隻需要有舒緩的民樂，就可以烘托現場的氣氛。真正的高潮，往往要等到夜闌時分，那時酒客們都已喝得醉醺醺，手舞足蹈，喧嘩吵鬧，這時酒吧裏的高潮才真正到來，就需要加上些低俗誇張的表演，什麼穿三點的，男扮女的。阿麗也就可以適時謝幕離開了。
有時候她看見有幾位妖女穿著暴露，大跳豔舞，心中很酸，她們跟自己年歲差不多。多虧自己會一門樂器，要不然也難免像她們那樣淪落。
但阿麗高興得太早了，酒吧其實就是個大染缸，潔白無瑕地進來，斑斑駁駁地出去，這太正常了。
沒過多久，就有酒客給阿麗出難題了。一位每日必到的禿頭胖子，這天不知犯什麼神經病，舉著酒瓶衝阿麗喊：“嗨，美女，別老彈你那《十麵埋伏》，也唱兩嗓子，讓大爺們聽聽你那雲雀般美妙的歌喉!”
阿麗頓時臉紅了，一笑說：“對不起先生，我這嗓子真算不上雲雀，頂多算麻雀，唱不了。”
這時，別的酒客也跟著起哄：“麻雀我們也愛聽。隻彈琵琶我們早就聽煩了。不唱就換人吧!”
阿麗很為難，不知所措。這時，老板疾步走上來，低聲對阿麗說：“唱吧，這些大爺們都是主顧，得罪不起的。”
阿麗說：“可是唱什麼呢?《十麵埋伏》也沒有歌詞。”
“你唱《春天裏》嘛。”
“那是彈吉他伴奏唱的。”
“你就不能靈活點兒，彈琵琶唱更新鮮。你要是不願唱，明天結賬走人吧!”
阿麗見老板臉色陰沉，她委屈的淚水都要流出來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於是她勉強一笑，對酒客們說：“行，各位先生，那我就用琵琶伴奏，給大家彈唱一曲汪峰創作的搖滾《春天裏》。”
酒客們頓時歡騰起來。
阿麗彈唱道：“還記得許多年前的春天……”
一曲結束，酒客們無不喝彩。那個禿頭胖子大喊：“再來一個!”
這晚，阿麗唱了一曲又一曲，頗受歡迎。
老板大喜。阿麗臨回家前，老板塞給她二百元錢，說：“辛苦了，打車走吧。”
阿麗坐在出租車上，望著滿街的華燈，也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
但過了些天，那個禿頭胖子又出幺蛾子了，他揮舞著酒瓶對阿麗說：“嗨，小麗妹，你要是能邊唱邊跳就好了。你看電視上那女子十二樂坊的美人們，拉著胡琴都扭腰擺胯，多帶勁。”
阿麗真想把琴砸在他的禿腦殼上。她正為難，這時老板招手叫她下去，對藝術總監老趙說：“趙老師，你給阿麗包裝一下。”
老趙摸摸胡子，略一思忖說：“阿麗，你應該穿著暴露些。琵琶上再拴一根寬帶子，像吉他那樣，站著彈唱。然後加上一些迪斯科舞步，這樣客人們肯定叫好。”
阿麗想，是呀，他們叫好了，可這叫什麼?不倫不類!但是阿麗要吃飯，隻好任人擺布。
她再登場的時候，穿的是露臍裝，超短裙，頓時叫好聲不絕於耳。
阿麗邊扭邊彈唱：“……我的眼淚不住地流淌……”
此後阿麗的演唱竟成了酒吧裏的重頭戲。
不久，李梅聽說了阿麗的新包裝，也來看效果。她興奮地說：“嗨，閨密，你酷斃了。現在啥叫藝術?出奇出新能賺錢就行。我有個大膽的想法，你可以報名電視上的‘新人秀’比賽。”
阿麗一驚：“我能行嗎?”
“怎麼不行?敢拚就能贏!”
這之後，阿麗在李梅的攛掇下，向老板請了假，果真報名了電視“新人秀”比賽。在李梅的助演下，用她那不倫不類的新包裝，一路過關斬將，竟獲得了月賽冠軍。雖然她沒最終問鼎總冠軍，但她再回到酒吧駐演的時候，老板把燦爛的笑容毫無保留地都給了她。
老板興奮地說：“你出名了，我要給你加一倍薪水。這回我酒吧的生意可要火了。你看，我已經特意讓人製做了你的全身大型海報，立在門口。宣傳主題就叫——電視新人秀冠軍駐唱本店。”
阿麗羞澀地說：“老板，可是我想……”
老板一愣：“阿麗，你不會告訴我，你想跳槽離開吧?你可是我這裏培養出來的大明星呀，我以後可就指望你這棵搖錢樹發財了。”
“老板你誤會了。我是說這海報應該注明，我隻是月賽冠軍。”
老板大手一揮說：“我要的就是含糊不清，這樣才能吸引上座率。告訴你吧，那位禿頭胖子和許多老顧客們都說了，今晚要給你獻花呢!嘿嘿，能在我的酒吧裏誕生新人秀冠軍，真是我酒吧的榮幸。”
阿麗感慨地說：“我這冠軍也是被逼出來的。”
(作者所在地：北京市豐台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