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鳳：有女不嫁

　開拓隊的李大明被礦上評選為“十佳職工”，從領導手中接過榮譽證書那一刻，李大明竟然在領獎台上哭了。有人不理解，說不就是一個證書和兩千元錢嘛，值得這樣激動嗎？可大夥兒替大明高興，說這下大明的婚事總該有著落了。
　　李大明今年二十九歲，但卻還沒有結婚，和他一起進礦的夥計有的孩子都可以打醬油了。是李大明條件不好？不是，李大明一米八的個子，歌唱得好，舞跳得好，還是礦籃球隊的主力隊員，小夥子要個子有個子，要模樣有模樣，還曾經有人說他長得像蘇有朋呢。但就是這樣一個優秀的小夥子，卻在婚姻問題上掉了隊，大家不理解。李大明自己知道個中原委，隻是他不想說。
　　其實李大明有對象，對象名叫楊小麗，是礦上廣播站的播音員。楊小麗不光人美麗，說起話來更是悅耳動聽。“親愛的礦工兄弟，為了您和家人的幸福，請注意安全生產！”走在進礦路上，通過廣播喇叭，楊小麗溫馨的提示總是讓大夥兒覺得心裏熱乎乎的，甜蜜蜜的。
　　說起李大明認識楊小麗的過程，還真有點兒戲劇色彩。李大明和楊小麗完全是自由戀愛，按說礦上幾千人，李大明天天工作在八百米井下，楊小麗在辦公大樓的最頂層廣播站上班，根本不可能接觸和認識。但他們還真認識了，還處上對象了，李大明自豪地說是“緣分”。
　　這緣分還得從兩年前的一天下午說起。那天下午大明下班後在礦門口拾到一個錢包，打開一看，除了一千多元錢以外，沒有什麼可以證明錢包主人身份的有效證件。大明不知道該怎樣把錢包還給失主，就到了廣播站希望播個失物招領啟事，正巧是楊小麗值班。楊小麗問明原委，喇叭一喊，第二天失主就到廣播站把錢包領走了，還說了一大堆感謝的話。楊小麗根據這一好人好事以《開拓隊李大明拾金不昧風格高》為題目寫了一篇表揚稿，在廣播上反複播了一個星期。這可是一件大事，因為自從李大明到開拓隊上班，隻有隊長上過一次廣播，還是因為質量標準化工作滑坡被作為反麵典型進行宣傳的，難怪隊長見了李大明都說“你小子尿紅水走鴻運成名人了”。大明也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就這一次，李大明深深地記住了這個美麗熱情的廣播員楊小麗，心裏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一打聽，原來楊小麗還沒談對象。李大明喜出望外，總想再找個機會再和楊小麗接觸。想再接觸楊小麗的日子是李大明最難熬的日子，大明天天都在想著如何製造接觸的機會，甚至走路都勾著頭，看能不能再一次拾到錢包。可事與願違，半個月下來，大明連小錢也沒拾到一文，更別說錢包了。
　　“不能守株待兔，應該主動出擊。”班裏的夥計給大明出主意，說大明你技校畢業，有文化能寫會忽悠，何不向楊小麗學習，試著寫表揚稿吹吹我們，讓兄弟們也露露臉，你也更有機會。大明一聽有理，就搜腸刮肚結合班裏工作寫了一篇短稿子，找到楊小麗讓給指點指點。“好啊，好啊，我們最希望基層通訊員給我們寫稿子，這是對我們工作最大的支持，況且作者還有稿費。”楊小麗像隻百靈鳥，說的比唱得還好聽。
　　第二天大明的稿子就在廣播中播出來了，稿子前麵還加了句“開拓隊通訊員李大明來稿”，而且還是楊小麗那甜蜜蜜的聲音播的。這下李大明更有勁了，下班後也不打球跳舞了，直接就鑽進宿舍寫班裏的好人好事，然後幻想與楊小麗好上。這以後隔三差五就聽見廣播說：開拓隊通訊員李大明來稿。廣播一播，大夥就調侃大明：大明你聽，楊小麗又在念叨李大明來“搞”，鼓勵你去搞（對象）呢。“別瞎扯！”大明嘴上這樣說著心裏卻是無限的甜蜜。天長日久，大明還真沒辜負大夥兒的期望，硬是從楊小麗的眾多“粉絲”（其中不乏大學生）中脫穎而出，真就和楊小麗好上了。那些大學生心有不甘，說楊小麗沒眼光，好好的一朵鮮花為啥偏要往那牛糞上插。李大明才懶得理他們，說他們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寫稿子讓大明找了個好對象。其實寫稿子帶給大明的好處遠不止這些。因為會寫稿子，大明漸漸有了名氣，隊裏寫呀算呀什麼的，隊長都放心地交給大明幹，大明也樂得更有時間往廣播站跑。還是因為寫稿子，讓全隊上下都公認李大明有文化是個人才，在礦上進行班隊長素質淘汰的時候，大明被順利地置換到了大班長的崗位上。當了大班長的大明管二十多個兵，更有了成就感，發誓要好好幹一番工作，多掙錢，讓楊小麗和自己結婚後能過上好日子。
　　不但工作上進步了，李大明和楊小麗的關係也有了新的突破。楊小麗不僅接受了大明買的衣服和鞋子，甚至還讓大明領著她在兄弟們麵前炫耀，讓大明好不感動。有一天，趁著楊小麗高興，李大明鄭重地向楊小麗求婚：“麗，嫁給我吧。一天不結婚，我心裏就一天不踏實，總害怕你被別人追跑！”“我真有那麼好嗎？”問這話時，楊小麗眼中淚光瑩瑩。感動歸感動，對於談婚論嫁的大事，楊小麗還是明確表示，自己早年喪母，父親又當爹又當媽把自己拉扯大不容易。楊小麗的意思很明朗，那就是李大明必須過楊小麗父親這一關。
　　躲是躲不過去，惟有麵對現實。李大明心裏也不虛，他知道自己條件好，獨子，有房子，有工作，長得還像蘇有朋，這可是時下好多女孩子夢寐以求的對象標準。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大明收拾一番，買了些禮物，去楊小麗家拜訪未來的嶽父。不拜不知道，一拜嚇一跳，原來未來的老嶽父李大明認識——是自己班裏的安監員老楊！這老楊是最讓大明頭疼的一個人，經常和大明磕磕碰碰的。初次見麵是尷尬的，這種意外讓大明語無倫次，結結巴巴地好容易把來意表明，換來的卻是老楊的一百個不願意，還把李大明往外趕。對於父親的態度，楊小麗也不明白，父親平時最好說話，今天到底怎麼了？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對於老楊的態度，李大明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其實李大明是個實在人，比如說幹活吧，能吃苦，肯實幹，從不偷奸耍滑頭。但他有一點不好，就是馬虎，特別是在安全上。李大明很委屈。一天不違章，生產就泡湯——這是他多年的工作“經驗”。老楊師傅是班裏的安監員，經常在大明他們憋足了勁準備大幹的時候潑冷水：這裏要整改，那裏不能幹……氣得大明甚至想拿拳頭把老楊擂趴下讓他去住院。一次早班，迎頭剛放完炮，大明帶頭就往迎頭跑，生產條件不好，隊裏還硬壓任務，大明急啊！“站住！”一聲大喝把大明嚇了一跳。老楊臉罩寒霜地攔在他的前麵。原來井下有規定，必須炮後三十分鍾才允許人員進入驗炮。大明跟老楊商量：“不抓緊時間，我們早班就白皮（沒有工分）了。”“工分重要還是命重要？”老楊絲毫沒有讓步，上井後還把李大明報到了安監處，讓大明白白損失了一個季度的安全獎。
　　從楊小麗家出來，李大明有些後悔，早知道老楊和小麗是這層關係，我就不和他頂牛了。打那以後，隻要看見老楊在迎頭，大明就覺得渾身不自在。不自在歸不自在，大明還是收斂了很多，對待安全也嚴謹了。但這隻是一種表麵現象，李大明骨子裏還是有“幹慣了、看慣了、習慣了”的“三慣”思想。有一次下班，李大明看左右沒人就跳上了大皮帶，用他的話說這是坐地鐵下班，享受煤礦井下新生活。誰知沒過一會兒又被老楊逮個正著，硬是把他從皮帶上揪了下來。這一次更慘，礦上對他作了離崗培訓三個月的處理，僅工資就損失一萬多元。更讓大明寒心的是老楊讓小麗別再見他了，無疑是要剝奪他和小麗處對象的資格。
　　楊小麗雖然恨鐵不成鋼，但也沒有完全聽從父親的話，她斬釘截鐵地對大明說：“再不改，徹底拉倒！”話說到這個份上，大明知道其中的厲害，不按製度和標準幹活肯定是不行了。說到做到，要做就做最好。大明怕自己還犯老毛病，就和楊小麗一起製定了《工作十要十不準》掛在自己床頭，每天睡覺前默讀兩遍，以此規範自己的工作行為，不斷提醒自己上標準崗。
　　這邊李大明努力改變自己，那邊楊小麗也沒閑著，努力改變她的父親。別看楊小麗平時在單位是淑女，在家是乖乖女，可關係到自己的婚姻大事，和父親爭辯起來也是伶牙俐齒，話說得還十分噎人：“毛主席還允許人犯錯誤呢，改了就是好同誌。我都快三十歲了，難道你非要我成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才高興？”“不行就是不行！”辯不過女兒的時候老楊就端起家長的架子。就這樣磨呀磨，一磨就是兩年多，直到有一次女兒急了放出話說：父親再不同意自己就搬到大明家去住。老楊不敢再堅持了，也放出話對楊小麗說，那小子什麼時候當上先進，就什麼時候允許你們結婚。
　　這也難怪李大明為什麼當上先進那麼激動了。接下來當然是李大明順理成章去找老楊提親，老楊自然也是遵守諾言，同意了他們的婚事。結婚那天很熱鬧，大夥問大明是怎樣把新娘子追到手的，大明笑而不答。
　　小兩口回門那天，在酒桌上老楊當著大夥的麵問女兒：“知道我為什麼不同意你們的婚事嗎？”楊小麗搖頭。“在煤礦，安全就是職工最大的幸福，忽視安全就是不熱愛生命，不熱愛企業。一個不熱愛生命不熱愛企業的人怎麼能夠熱愛家庭？我怎麼放心把寶貝女兒嫁給他？”借著酒勁，老楊狠狠地教訓起毛腳女婿來，大明滿臉慚愧。
　　“安全就是幸福。爸，我記住了！”大明斟滿一杯酒敬給嶽父。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