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海林：婚紗照
一
肖白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從郊區的舊樓房搬到市裏的雲風花園高層樓的第二天，從家裏出來坐電梯的時候，竟然和自己的前妻朱丹丹撞了個正著。本來他不想和朱丹丹打招呼，因為他覺得總算和她離婚了，終於能夠擺脫她給自己生活帶來的陰影了，但是問題是電梯裏隻有他們兩個，畢竟自己作為一個男人不能那樣小心眼，得給對方一副通情達理的假相，肖白就說，你也在這棟樓住?朱丹丹好像生活得比跟自己在一起幸福多了，爽快得好像他們之間沒有過去的故事，就像多年未見的一個熟人，在，我住一四〇三，你呢?大作家!肖白淡淡地笑笑，想不到世界這麼小，我住一四〇二，你也準備出去，還是到別的樓層?朱丹丹用無名指朝下指指，意思是要出去。肖白就沒話了。
本來肖白很尷尬，正琢磨該說些什麼打發這段難熬的時間，正好朱丹丹的手機響了，“暖暖的春風迎麵吹，桃花朵朵開，枝頭鳥兒成雙對，情人心花兒開。啊喲啊喲你比花還美妙，叫我忘不了。啊喲啊喲，秋又去春又來，記得我的愛。”在纏綿的來電鈴聲中，朱丹丹幸福地接聽了電話，老公，我要到黃河大廈去給你置辦一套西服，咱們還有一星期就要舉行婚禮了，你現在必須立馬給我趕到黃河大廈!
肖白感覺時間好像停頓了，過得很慢，朱丹丹一口一個老公讓他感覺很不自在，這話要是擱到往日就肯定是她在和自己調情了，但今天在電梯裏，還是他們兩個，但朱丹丹已經成為了別人的老婆了，他的心裏泛起一陣苦澀。
終於電梯顯示器的數字跳到了1，肖白趕緊從還沒有完全打開的電梯門中衝了出去，他正發動著汽車準備掉頭開走時，看到一個老態龍鍾的老頭從外麵走進單元門，他沒有急著走，好奇心讓他停了下來，果然一會兒朱丹丹和這個老頭勾肩搭背地出來了，然後上了一輛有天窗的寶馬轎車，一溜煙消失在樹木蔥鬱的花園。肖白就用右手在自己的普桑儀表盤上狠狠敲了一下，然後駕著車吱扭咣當地出了小區。
肖白剛從家出來坐電梯準備去找一下市電視台的導演許程和他談談劇本的事情，但是被電梯裏的突然邂逅給搞蒙了，車開到大街上竟然忘記自己是去幹啥，隻好把車泊到黃河大廈前麵的廣場上。正想著自己是去幹啥時，許程的電話過來了，我說大編劇，你約我在淺灘咖啡廳談劇本，我已經等你快十幾分鍾了，你到底來了沒有?要是你真的有別的事情，那咱們就再選別的日子，你說呢?
肖白趕緊解釋，許導，真不好意思，我已經快到了，路上遇到了一個熟人侃了幾句，請原諒!
我就說大編劇一向都很守時，今天這是怎麼啦，我想即便不能及時來也會給我打個招呼的，好的，我等著你!許程壓斷了電話。
肖白趕緊發動車準備往淺灘咖啡廳行駛，可是正好瞅見朱丹丹和那個剛才接她的老態龍鍾的老頭從黃河大廈出來了，不知是什麼心理使然，他又滅了火，等他們走近。等朱丹丹扶著老頭從台階上下來，他才看清楚老頭好像安著假肢，右腿明顯不十分靈便，在平地上很難看出破綻，但下台階就很明顯，看著老頭已經換上了一身咖啡色的西裝，肖白馬上聯想到電梯裏朱丹丹的那個電話，他疑惑地想，朱丹丹不會嫁給這個瘸著一條腿的老頭吧?
正這樣想的時候，許程的電話又過來了，大編劇，我看你今天也忙，見麵的事情我看幹脆改到晚上吧，剛才台裏來了個電話，說台裏明天要搞測評，讓我準備一下，你說呢?
肖白隻好說，那就晚上吧。老頭的司機看來是個年輕人，開車很衝，寶馬車在經過自己的普桑時，激起了地上的塵土，把昨天肖白擦得亮晶晶的車蕩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土，肖白就打開窗戶朝寶馬車啐了一口，狗日的，太張狂了，有幾個臭錢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二
晚上肖白如約來到淺灘咖啡廳時，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分，肖白的心和深秋的風一樣蕭索，自從和朱丹丹離婚後，自己雖說是頭清了好多，不用再一回到家就聽她吵鬧了，但是一個人的生活確實不是人過的，很快他就乏味了。自己是該再談一個對象，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擔心萬一再碰上朱丹丹那樣的女人，自己就真是沒活頭了。所以就沒有考慮再找對象的事情。好在自己是作家，精神生活很充實，可以拿寫作來衝淡日常生活的孤獨和寂寞。在離婚後的一個多月裏，肖白就寫出了關於都市人生活狀態的電視劇《燈火闌珊》，今天晚上他帶著三十集的電視劇本來和許程談合作的事情，心裏在蕭索之餘，還有幾分激動和希冀，那就是渴望電視劇機能夠盡快運作，填補他感情上的空白。
在淺灘咖啡廳的前台剛一露麵，他就被長著一副好身段和好臉蛋的大堂謝小娟迎到了蓮花廳，肖白就想蓮花廳多麼富有詩意的名字，這是否意味著他和許程的合作又會翻開新的一頁。這幾年他們可謂黃金搭檔，在水城市拍攝製作了一大批都市題材的電視連續劇，引起了廣泛的反響。但是始終打不開央視黃金時段播出的市場，為此他在離婚後苦心創作了這個電視劇《燈火闌珊》，以圖創新突破實現跨越。所以剛一走進淺灘咖啡廳的時候，他的心裏就產生更多的期盼和希冀。大堂謝小娟是水城市餐飲業有名的金字招牌，這個地方他經常來，但是來此談電視劇合作的事情是第一次，也許是謝小娟的氣質灑脫，也許是電視劇寫完後的如釋重負，也許是他渴望在藝術上的跨越，總之他覺得自己的腳步也跟著淺灘咖啡廳光怪陸離的浪漫氛圍和謝小娟的款款步伐而變得心旌搖蕩如沐春風了。
蓮花廳果然是個清淨逍遙的所在，一潭清澈的池水中幾叢荷花開了，荷香嫋嫋在室內傳遞，一進門肖白的情緒就被生態自然的場景所吸引，連連稱讚許程好眼光選擇了這麼高雅時尚的地方，許程則擺擺手說，我哪裏有這樣的眼光，還不是人家大堂小謝介紹的，起身把正要關門離開的謝小娟拉了回來。謝小娟隻好過來給大家斟上一杯紅茶坐下來。
肖白就從包裏拿出一大摞厚厚的電視劇本遞給許程，許程卻沒有看的意思，把劇本放到了一邊的桌子上，繼續接著品茶。肖白就有些著急了，勸說道，大導演，你請我來不是僅僅為了品茶吧，我以為還是邊喝茶邊侃劇本吧!
許程就優哉遊哉地說，著什麼急，咱們喝好茶再說劇本的事情。
肖白納悶地問，你今天找我來不會還有別的事情吧?
許程一副莫測高深的神態說，怎麼，大編劇，就不允許我管管你的個人生活?
肖白就明白了，猜測著說，難道你給我物色了美女?
許程就指指身邊坐的謝小娟說，我覺得你們兩個事業心都很強，而且都有過感情經曆，都沒有孩子，據我觀察性格大致也能夠合得來。如果不介意，你們可以坐下來談談，我先回避。
肖白的臉馬上紅了，許程看出了細節，就逗趣說，人家謝大堂作為女人還沒有害羞，你一個大老爺們倒是害臊了，就這樣，我還有事情，你們坐著聊，今天算我這個月下老給你們破費，誰也不準客氣，我買單!
肖白看看許程要溜，就難為情地問，這個難道和我們的合作有關嗎，興師動眾的，你這不是往火上烤我嗎?
當然有關係，有老鼻子關係，你想如果你能夠在生活上找到稱心的伴侶，劇本寫起來一定更順手，對我們的合作不就是一大促進?我這可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們的合作，你就快坐下吧!說著把站起來的肖白摁回到沙發上，一溜煙溜了。
肖白隻好在沙發上坐下來，先喝了杯謝小娟給他斟上的紅茶，然後沒話找話地說，你在淺灘咖啡廳工作多長時間了?謝小娟大方地回答，有八年了吧!肖作家我特別喜歡你寫的小說和電視劇。肖白就有了話題，接著問，喜歡哪個角色，能夠仔細講講嗎?謝小娟就思考著回答，比如《情在深秋》裏的保姆小月就是個很陽光的女孩，最後和保安魏興的結合，我覺得很合理也有生活元素。
肖白和謝小娟聊了很多關於電視劇的話題，沒想到謝小娟好像很關注自己的作品，基本能夠對答如流。肖白就有些震驚和詫異了，沒有想到謝小娟作為一個在餐飲業出名的白領麗人，竟然對藝術創作的事情也能夠有自己的獨到見解，肖白突然對謝小娟產生了初步的好感，雖說不能夠立即確定戀愛關係，但至少具備做朋友的條件，所以肖白就暗地裏佩服許程的眼光，心裏想，想不到許程這小子果然是把刷子，怨不得能夠做好導演，看來是有非同凡響的本領!
要不是父親來電話說姨夫去了父親那裏催他過去陪酒，他還真沒有覺出時間已經很晚了，謝小娟挽留他說，已經晚上十點了，幹脆在這裏吃些主食再去吧，肖白就解釋說，改天吧，我真的得去陪陪我姨夫，順便看看父親，已經有一周沒有見麵了，對不起，失陪了!謝小娟把肖白送出來的時候，外麵已經起風了，謝小娟好像早已經準備好似的，隨手給他披了一條棕色的圍巾。肖白本來想拒絕，但謝小娟執意贈送，肖白盛情難卻隻好就範，鑽進了車裏把手從駕駛室左側的窗戶裏伸出來，和謝小娟作別，駛上通往父親家的開闊的長風大街上，車裏的音響裏播放著孟庭葦演唱的《透過開滿鮮花的月亮》，“依稀看到你的模樣，那層幽藍幽藍的眼神，充滿神秘充滿幻想。一種爽爽朗朗的心情，所有煩惱此刻全遺忘，隻想隻想在你耳邊唱，唱出心中對你的向往。”
三
幾天後肖白早晨起來正要去上班，聽到單元樓前的院子裏傳來鞭炮炸響的聲音，肖白以為是又有鄰居裝修好房子要搬過來，就沒有多想。但是走出來鎖門時，瞅到了隔壁門上的大紅喜字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前妻要和那個老男人結婚，他就鬱鬱地下了樓。本來他們離婚後他不想再在水城市郊區的老屋住了，心情煩躁想換個空間，就來水城市區的雲風花園高層住宅區買了一套房子，誰想本來是想找個清靜的所在，卻又和前妻做上了鄰居。自從知道自己和前妻是鄰居後，肖白曾經多次托人將房子轉手給別人，但畢竟高層住宅價位不菲好多人不敢問津，就一直沒有進展。看著前妻今天要嫁人，肖白心中說不出的複雜情緒，是失落，豔羨，還是嫉妒?抑或兼而有之吧。肖白從電梯口出來，聽電梯口和院子裏的鄰居議論，一個瘦條身子的女人說，這個朱丹丹怎麼才四十出頭就嫁給那個快七十的張老頭?另一個腰比水桶還粗的中年婦女說，聽說那個老張是一家洗浴城的老板，曾經救助過這個朱丹丹的母親，她的母親得了尿毒症，要不是人家張老板幫忙早就去見馬克思了，嫁給人家有錢有勢，一點兒也不冤枉!身邊一個老頭就批駁道，錢是重要，可總不能和錢過日子吧?你說老頭能夠活幾天，一旦有一天閉上了眼，你才四十歲就守活寡?一個滿臉白癜風的外地口音的中年男人說，隻要有錢，還怕什麼，大不了再找個小白臉!
肖白的兩個耳朵裏灌的都是關於前妻朱丹丹的閑話，他很煩躁就撥通了謝小娟的手機，他聽到是謝小娟軟綿綿的問話，就說，你忙吧?謝小娟回答，不忙，你有什麼事情?肖白就直截了當地說，你要不忙，我想請你出來一會兒，陪我到街上轉轉。謝小娟答應說，好，你在哪裏我馬上到。肖白說，就到南山公園的門口碰麵吧，你陪我逛逛公園!
謝小娟很快就來到了南山公園門口，他們相跟著走近了公園。公園裏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幅五彩斑斕的金秋的迷人景色。柿子樹把憔悴的神情都彰顯在滿樹黃色的果實上，楓葉漲紅了害羞的臉蛋，仿佛在詮釋著肖白此時的心情，他們漫步在洋槐樹林落葉飄零的行道樹間，剛才鬱悶的心情眨眼間輕鬆了許多，看來是該多到戶外走走，可是自己一向忙於寫作枯坐鬥室，離大自然太遠了!他的心裏湧上了對過去美好青春時光的留戀和追憶。記得也是個這樣秋高氣爽的季節，自己和前妻朱丹也沐浴秋光中走在落葉飄零的行道樹間，然而景致相同，過去的故事卻永遠地成為了傳說，這樣想的時候，他就想起了那首著名的唐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謝小娟似乎看出了肖白的失落和頹唐，就說，古代文人曆來傷秋而惜春，沒有想到你也這樣脆弱和傷感，既然你這樣傷懷，不如我們到電影院看場電影吧!在謝小娟的提議下他們兩個徜徉到電影院前，海報上介紹今日上映美國大片《未來水世界》，謝小娟說，聽說十分震撼，肖白就說，美國大片是值得看，那好!就跟著謝小娟進去了。
四
那天晚上電影散場後已經十一點多，肖白把謝小娟送回了家裏。回到雲風花園已經快十二點了。但是到隔壁張老板家祝賀的人依然沒有散盡，出來進去的人一撥接一撥，肖白剛才和謝小娟歡聚的好心情馬上煙消雲散，仿佛一回到雲風花園，他的心情就糟糕了很多，是因為隔壁前妻結婚，還是因為自己剛剛寫完的電視劇沒有運作開，總之肖白的心情糟糕透了，他沒有心思洗澡，就連西服也沒脫，趴在床上就睡著了。
第二天他是被許程的電話驚醒的，許程在電話中揶揄他說，想不到你這個大作家竟然是個重色輕友的人!肖白感到納悶地說，什麼意思，不會是給我介紹了謝小娟又憐香惜玉吧，如果你現在後悔，我馬上就退出來，我們也隻是看過一場電影，嘛事沒有!許程就笑得喘不過氣來地說，誰說我對謝小娟有意思了，我們不過是很熟識的朋友，純粹的友情，你少給我貧嘴!肖白不願意再提這個話題，就問起劇本的事情，喂，我說，大導演，咱們的電視劇《燈火闌珊》到底運作得怎麼樣了，我給你都快一周了，你到底感不感興趣，要是沒有興趣就給我拿回來，我可不想白勞動!許程就賣關子，你先說你和謝小娟的進展到底怎麼樣了?肖白譏誚道，難道這二者之間有必然的聯係?許程就神秘地回答，那當然，你不給我說清楚，我就不告訴你電視劇的運作情況。
肖白就蹊蹺地問，不會是讓謝小娟給你找投資方吧?許程回答，到底是大編劇，就是比一般人有想法，你算猜對了一半。肖白就開玩笑地問道，那說明還有一半沒有說對，不會是有人看好謝小娟，讓他出演女一號吧!許程可能把車鑰匙拍在了茶幾上，發出啪的響聲，讚歎地回答道，怨不得你能寫出那麼纏綿悱惻的情感戲，看來你就是有這方麵的天賦!算你說對了，一會兒咱們兩個就到淺灘咖啡廳去找謝小娟，問問她的想法，半個小時後見!
肖白趕緊抹了把臉鎖好門出來。剛準備下樓，背後傳來前妻朱丹丹的問候，大作家早上好?肖白不知道該和朱丹丹怎麼打招呼，是祝賀她第二次結婚，還是該向他討喜煙抽喜酒喝，總之他看到朱丹丹一身的輕鬆和滿臉的幸福，心裏很不是滋味，因為朱丹丹這種精神狀態，隻在和他談戀愛那陣有過，自從他們結婚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便不情願地說道，祝賀—你—新婚—快樂!朱丹丹定睛瞧瞧他的表情，認真地看看不是虛情假意後就說，今天中午我和我老公請鄰居們喝喜酒，飯店就定在淺灘咖啡廳二樓中餐館，希望你賞光!
肖白趕緊解釋說，不行，中午我和朋友們聚會，恐怕顧不上了!朱丹丹就遺憾地說，這麼說你是嫉恨我了，雖然說我們離婚了，可畢竟在一起生活了八年，難道除了愛情之外，就真的不能有友誼嗎?
肖白看朱丹丹的語氣近乎於求他了，就說，真的我們的聚會地點也選在了淺灘咖啡廳二樓中餐館，要不，我過去後兩頭跑龍套算了!
看到肖白答應下來，朱丹丹露出十分高興的樣子說，那就這樣，我們在鳳凰廳，我等著你過去，不見不散!
肖白剛走到電梯口的時候，朱丹丹的丈夫張老板和朱丹丹熱情地套著手過來，朱丹丹不等他開口，就指指肖白向丈夫介紹，這位是我們市的大編劇肖白，寫了好多電視劇和小說，然後指指身邊的老頭說，這位是我的丈夫張新建!肖白友好地伸出了手，老頭卻遲遲沒有伸出手來，難堪之下肖白隻好又把手縮了回來。朱丹丹看到丈夫的不禮貌可能是出於對文化人的鄙夷不屑，擔心會惹惱肖白，就解釋說，大編劇，我丈夫昨天晚上答謝親友喝多了酒，神經末梢有些難受，不好意思。肖白沒有心情再說什麼，電梯開了後他就迅即地奔了進去，把朱丹丹兩口子甩在了外麵。肖白在電梯裏聽到了張老板的惱怒聲，還說什麼文化人呢，就這樣的素質，連老百姓都不如!
五
肖白剛從電梯出來，手機就被打爆了，肖白知道是許程的電話，就沒接聽，發動著車趕緊向淺灘咖啡廳駛去。停好車往大廳走時，他才看了看手機，原來電話是老同學水城副市長廖吉祥打過來的，他趕緊回了過去。廖吉祥當然有些掛不住麵，生氣地質問，我說大編劇，你也太牛氣了，不接別人的電話我能夠理解，可不接我的電話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這一方麵大學時我是咱們班的班長，第二今天我聯係你就是為你的電視劇籌集拍攝資金，你卻這樣不給我麵子，看來是我剃頭挑子一頭熱了!肖白聽出了對方的口氣，趕緊賠禮道，我剛才不是開著車嗎，你說開車接電話安全嗎，你這個分管交通的市長要不理解我，我也沒辦法，你能夠禮賢下士為我的劇本找市場讚助，我感激不盡!你在什麼地方?
我當然在市政府，我是說你一定要把劇本推敲好，因為我給你找的這個老板是個搞房地產開發的，他想讓你在裏邊加一些售樓的戲份，不知道你能不能答應?
要是擱在往日，肖白絕不會答應任何人插手他的劇本內容，可眼前這個劇本寫出來已經快半個月了無人問津，從許程的反應他也能夠明白投資方一直不好落實，就勉為其難地答應，既然父母官都為我絞盡腦汁地找錢，我還有什麼想不通的事情，加些戲份不是什麼問題!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就是擔心你過去的牛脾氣又上來，把人家老板給惹惱合作的事情又泡了湯。
沒事的，你多慮了!肖白回答，大市長，哪天你公務不忙了，我們單獨坐坐!
單獨坐就免了吧，我們又不是別的關係，倒是和老板一起坐坐我看很有必要!廖吉祥接著說，不好意思，我還有個會要開，再見!
廖吉祥的來電讓他心裏暖融融的，到底是大學同窗四年的老同學，能夠這樣關照自己，這樣想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大廳，謝小娟早就在大廳裏迎接了。他在大廳裏看到了一條大紅條幅，上麵印著：祝賀張新建董事長和朱丹丹女士新婚大吉!他才想起朱丹丹邀請他一定要過去喝酒的事情來。然後他被謝小娟帶到了牡丹廳，牡丹廳和鳳凰廳是對門，透過鳳凰廳外麵如織的人流，肖白就斷定集團中午為朱丹丹慶賀新婚的頭麵客人一定不少。
可能是許程有些等不急了，看到肖白姍姍來遲，站起來抽了一口煙，抱怨地說，我已經在這裏等你半個小時了，你這樣作派我就不理解了，是不是對我的運作方案有異議?
肖白趕緊抱拳解釋，對不起，剛才接了我的老同學、副市長廖吉祥的電話就耽誤時間了，事實上我早就到大廳了，不信你問她，肖白指指謝小娟。
你就不要打馬虎眼了，人家已經陪我坐了好大工夫，等不見你我才讓她下去看的，你倒好，淨給我編戲!
肖白坐下後，謝小娟給斟了一杯大紅袍，他爽快地喝下去後問道，許兄，是誰要給我們投資?
既然副市長廖吉祥給你打電話了，你也就不要賣關子了，我們說的是一碼子事情，投資方就是開天房地產開發公司的張新建董事長，他答應出資兩千萬元!許程回答。
肖白就問，有什麼條件沒有?
條件有兩個，這第一個我想副市長廖吉祥已經給你講過，必須在電視劇裏加售樓的戲份，還有一個事前我給你透過信，你應該不會健忘!許程說。
你說的人家老板力薦女一號必須由謝小娟主演，我怎麼會忘記!肖白一邊回答，一邊轉頭看看謝小娟。
謝小娟好像是在向他解釋，其實我和張老板也不太熟悉，是因為張老板看過我在市春晚上客串過一個小品，就擅自做主了，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內情，隻是昨天他和我定今天在我們咖啡廳中餐館答謝親友的酒席時順便說給我的，我不相信還給許程打電話詢問，沒想到許程說，你們兩個都知道了，我就沒再給你打電話。我真的不是演戲的料!
許程說，你就不要再推辭了，就算是幫我和肖白一場，否則我們哪裏去找兩千萬元呢，要是擱在過去我就會尊重你的意見，但今年我們市裏的經濟形勢這麼糟糕，就算能湊夠一千萬元，也是猴急的事情。
肖白就端起了杯敬謝小娟，希望你能夠出演女一號，這不僅事關你自己的事業發展領域的拓展，而且也是對我和許程導演的大力支持，真的希望你能夠接下這個片約。
謝小娟就淡淡地笑笑說，好像我是什麼大影星，就算我想演，能不能演好還說不定，我不能這樣就答應你們兩個。
肖白肚子裏餓得咕咕叫，就提議，咱麼總不能就喝茶吧，我今天早上就沒有吃飯，快給我上些菜和主食吧!
謝小娟就回答，我趕緊給你點，說著就要出去喊服務員。
許程成竹在胸地說，還要什麼菜，就先將就著喝些茶吧，一會兒副市長廖吉祥也要來咖啡廳中餐館祝賀張老板新婚，咱們還是到那邊再動筷子吧!
肖白就指指許程說，你就給我演戲吧，是不是早就和副市長廖吉祥串通好了!
六
果然很快謝小娟的手機就響了，謝小娟一看是副市長廖吉祥來電趕緊接聽，張新建董事長和朱丹丹女士已經到了鳳凰廳，你這個東道主怎麼還不露麵?謝小娟就客氣地回答，大市長，你不是讓我先陪著許程導演和肖白編劇嗎，那邊的事情我安排了助理接待，我馬上就到!廖吉祥就以安排的口氣說，你給我叫上他們兩個趕緊過鳳凰廳來，門對門的，莫非還用我親自去請不成?好，我馬上和他們兩個一塊兒過去!謝小娟合上手機，過來拉上肖白和許程到了鳳凰廳。
鳳凰廳的設計風格是仿歐式建築，裏麵空間開闊，放著三張能夠坐二十人的大桌子，肖白和許程過來的時候，裏麵早已經高朋滿座人聲鼎沸。坐在沙發正中的廖吉祥瞅到了謝小娟，趕緊站了起來，抱怨道，想不到你這大堂經理就是有派頭，我在這裏已經等你十分鍾了還是不見人影才打電話的，這不張新建董事長和朱丹丹女士都到了，這麼多客人該怎麼樣落座，你快安排吧!我好騰出時間和老同學肖白聊聊!
謝小娟到桌子前麵安排客人坐下的時候，肖白過來和廖吉祥握手問候，大市長，聽說你最近又分管上了文化，這是我們電視人的榮幸，希望你多支持關注水城電視藝術的發展!廖吉祥哈哈大笑，想不到我們的大編劇也很難免俗，說這樣應景的客套話。許程趕緊補白，廖市長不是肖白跟你酸，現在水城和全國一樣，經濟蕭條，用於擴大再生產和基礎設施建設的資金都捉襟見肘，更不用說投資拍攝電視劇了，所以我們感謝你這次能夠為我們的電視劇找到張老板這樣的投資方!廖吉祥冷靜地回答，少往我這裏貼金，有什麼感激的話等一會兒坐在酒席上向人家投資方老板下酒，我可不聽你們兩個開空頭支票!
謝小娟這時也過來請他們入座，廖吉祥是水城市的父母官，自然被請到了正坐，接下來水城各行各業的主管，肖白和許程也是水城的社會名流，自然也留在了這一號席上。肖白瞅瞅他的對麵正好是朱丹丹，朱丹丹友好地向他打了個招呼，這樣一來肖白感覺更加別扭和尷尬了，他幾次起身想往一旁的二號或者三號席挪動，都被許程給拉下了。肖白看到走不脫，就隻好坐了下來。
儀式由謝小娟主持，謝小娟氣質高雅地宣布，今天是張新建董事長和朱丹丹女士的新婚大喜，首先由張新建董事長和朱丹丹女士向在座的親朋好友敬酒，感謝大家百忙之中的捧場。新婚夫婦從廖吉祥開始打通關，當他們依次轉到肖白這裏時，肖白看到老頭子和前妻卿卿我我的表情，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直到許程提醒他說人家都喝了，他才懵懵懂懂地把朱丹丹給倒滿的酒飲幹。
張新建好像看出了肖白的失態，就猶疑地追問朱丹丹，你們認識?朱丹丹趕緊裝做大方地回答，沒有告訴過你嗎?我們是一屆的同學，還有廖市長!然後指指廖吉祥。恐怕不單單是老同學吧，我怎麼看起來好像有過不堪回首的往事!朱丹丹沒有接他的話，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嗔怪道，你就不要再吃醋了，人家人都已經跟你了，你還這樣捕風捉影地懷疑，太沒有男子漢氣量了。張新建也不想讓別人聽到他們私下的話，就拉著朱丹丹到二號桌子上去敬酒。
等張新建和朱丹丹給二號、三號桌子上的客人敬完酒後回到自己的座位時，謝小娟就宣布下麵的議程，下麵由廖吉祥市長主持酒宴。廖吉祥站了起來，端起斟滿酒的酒杯環顧四周侃侃而談，值此張新建董事長和朱丹丹女士新婚的美好時刻，我謹代表水城市政府對他們兩個的美滿婚姻表示熱烈的祝賀和衷心的祝福，尤其對張新建董事長能夠在開發房地產，加快我市市民生活水平提升的同時，能夠關注我市文化藝術發展，斥資兩千萬元用於電視連續劇《燈火闌珊》的拍攝，表示衷心的感謝和誠摯的敬意!我先幹為敬!廖吉祥喝完後指指肖白和許程說，你們兩個作為編劇和導演，應該各自敬張新建董事長和朱丹丹女士三個!尤其是你肖白，要不是人家大老板投資，恐怕你這劇本還得壓箱底!
肖白隻好端起酒杯在飯桌上過了一下電喝了下去，沒有想到張新建說，你既然是敬酒，就該把敬我們兩個的酒一起進行，二三得六，謝小娟經理你要監督好大編劇用小酒杯往玻璃杯裏倒六杯。肖白也能看出來張老板這是在有意為難他，但為了電視劇能夠順利投拍也就隻好忍氣吞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接下來輪到許程，他也如法炮製滿足張老板的虛榮心，讓張新建好不自豪，禁不住當著眾人的麵狠狠地擁抱了朱丹丹，在她的腦門上熱烈地啃了幾口。
七
後來的事情肖白就記得不大清楚了，也許是心情壓抑，也許是不能喝猛酒，後來他就暈暈乎乎的，好像廖吉祥還強烈要求謝小娟敬了張新建和朱丹丹夫婦三杯酒，理由是要不是張老板投資電視劇，她也就不可能有機會當主演，況且她能夠當主演，還是張老板力薦的。後來大概是謝小娟喝多了，他就起來說去送她，想乘機走人逃過這難堪的場麵。哪裏想到廖吉祥說，你都喝得快成爛泥了，還想開車?我看就免了，幹脆我讓司機送她吧。可是印象之中廖吉祥送謝小娟出去就一直到散場也沒有回來，這讓肖白真是納悶，廖吉祥老婆死了多年，至今單身，他不會對謝小娟有意思吧?
印象之中，那晚是許程送他回家的，他把肖白送回臥室，扶他躺在床上，給他脫掉鞋子並給他倒了杯白開水放到床頭櫃上就出來了。電梯門開了正要準備進去時，他看見是張新建和朱丹丹夫婦倆個，就問道，怎麼你們和大編劇肖白在一個單元住?朱丹丹看到老公的臉馬上黑了，就笑著解釋，我們有緣嘛!不進來坐坐認一下門?
許程本來覺得已經太晚了，不想進去，可是拗不過朱丹丹的邀請，就和他們進了肖白的隔壁的門。許程其實從廖吉祥口裏已經知道朱丹丹曾經和肖白在一起生活了八個年頭，具體因為什麼離的婚，又為什麼離了婚了還住在一個單元一個樓層的隔壁，他知之甚少，但有一個直覺那就是朱丹丹現在的丈夫張新建並不知道這一情況。朱丹丹要給他沏茶，他擺擺手謝絕了，但朱丹丹還是給他沏了一杯鐵觀音，許程沒話找話地問，你們在這裏住了多長時間了?張新建把領帶解開扔到沙發靠背上說，從市裏百花小區搬過來也就是不到兩個月時間，你在哪裏住?
許程回答，我一直住在新港小區，那邊靠近河流空氣好些，當然沒有你們這邊的房子豪華，綠化也差些。張新建拐彎抹角地指著隔壁問道，這邊住的編劇和你很熟悉，他怎麼是個單身?許程看看朱丹丹征詢似的說，好像是吧，我們隻是業務上的合作關係，他和廖市長、你愛人是大學同學，嫂子應該知道一些他的情況吧?朱丹丹會意地接上話茬，雖然是同學，可十幾年來沒有聯係，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離過婚，管他幹啥，咱們喝茶!張新建明顯狐疑滿腹地說，我怎麼覺得你們兩個一見麵就很尷尬，是不是過去有過羅曼史?朱丹丹慌神了，差點兒把茶水倒出了杯子外，都什麼時候的事情了還較真。大導演，今天晚上可把你們兩個喝多了，你剛才送他回去沒什麼事情吧?倒是沒有什麼問題，但肖白不能喝猛酒，我把他安頓回去了。然後翻開手機一看，呀，都快十一點了，你們的新婚之夜，我點什麼燈泡?好，我該回去了。朱丹丹見丈夫在沙發上快睡著了，就說，我去送送你。
朱丹丹送許程出來說，我們去看看肖白吧，不知道他這時候醒酒了沒有，要是被酒蒙住了就會出事!她這樣一提醒，倒是嚇了許程一大跳，他們想見到肖白就得敲門，許程就後悔剛才不該把肖白的鑰匙留在屋裏，可是怎麼也敲不開門，許程隻好說，也許睡著了，你還是回去趕緊休息吧，以免你丈夫生疑，我看他已經對你起疑心了。朱丹丹鬱鬱地說，管他呢，老張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疑心大!許程再敲門的時候，還是沒有動靜，等他們兩個一個準備進電梯一個準備回屋時，肖白的門開了。
許程和朱丹丹就進了肖白屋裏，肖白的臉色很不好，慘白得很，朱丹丹趕緊從身上拿出解酒的藥來，許程知道他們畢竟一塊兒生活多年，所以朱丹丹就從家裏帶上了解酒藥。肖白卻沒有把朱丹丹的好心放在心上，無所謂地說，你快回去吧，老板娘，一旦讓人家發現你就被動了，今天餐桌上的一幕，我就能夠看出這張老板可是不一般的醋罐子。朱丹丹知道肖白是說氣話，也是為她好，就答應，好，你沒事我就放心了，那我回去了，再見!然後很矛盾地出了門。
八
朱丹丹回到屋裏，丈夫張新建已經醒來，正在看電視，張新建就說你剛才肯定借著送許程導演去看望那個編劇肖白了。朱丹丹沒有反駁，到衛生間去洗澡了，等朱丹丹洗完澡出來，張新建早已經在沙發上呼嚕大作，她沒好氣地過來給他披了條毛巾，然後回臥室睡下了。
過了幾天肖白去淺灘咖啡廳找謝小娟，沒有想到大堂的人說，謝經理出去了。肖白就問，和誰出去了?大堂一位多嘴的會計說，好像是咱們水城市的市長，經常在電視新聞上見，應該是他!肖白的心裏就明白了，絕對是廖吉祥請走了謝小娟，這樣一考慮他的心情就灰暗了許多，暗笑想不到老同學竟然和他搶一個女人，反正自己對謝小娟也隻是有好感，而沒有發展到離不開，就趁早退出來算了。但好奇心還是讓他撥通了許程的電話，他裝作義憤填膺地在電話中數落道，看你幹的好事，說什麼給我牽線做紅娘，竟然又把謝小娟介紹給了市長大人!許程在電話中聽出了肖白的怨氣，就裝出一副驚訝的口氣說，大編劇，你可不能這樣沒良心，誰說我又把謝小娟介紹給了廖吉祥市長，不就是人家那天晚上你喝多了替你送了送謝小娟嗎?至於吃這樣大的醋!肖白就沒好氣地說，你就少給我玩彎彎繞吧，想和市長套近乎，也沒有必要拿我做墊腳石啊!
許程也知道沒有辦法跟肖白解釋，他心裏也明白廖吉祥市長是早就對謝小娟有想法，可是因為謝小娟的前夫也是在政府當個不大不小的官員，當初前夫和謝小娟離婚就是因為她在淺灘咖啡廳幹大堂經理拋頭露麵迎來送往的，才和她分手的，現在廖吉祥市長要追求謝小娟，謝小娟心裏自然還對政府官員有陰影，不好當麵拒絕廖吉祥市長，但其實她心裏根本不願意。問題是張新建老板吃著碗裏的，瞅著鍋裏的，剛和朱丹丹結婚，就打上了謝小娟的主意，也就是去年市春節聯歡晚會自己導演的反映張老板他們房地產公司的小品請謝小娟客串了一把，張老板就對謝小娟念念不忘，此番張老板投資拍攝《燈火闌珊》電視劇，表麵上是給廖吉祥市長麵子，實際上是想博得謝小娟歡心，把謝小娟弄到手。這樣想了一番，許程就歉意地說，大編劇，你就不要再這樣陰損我了，我跟你打開窗戶說亮話吧，廖吉祥市長真的是在追求謝小娟，希望你客觀看待這個問題，而且早在我給你介紹謝小娟以前，他就讓我和謝小娟說過此事，隻不過那時謝小娟剛剛離婚，還沒有心思考慮這個問題，所以我提醒你，真的要是喜歡謝小娟，就應該和廖吉祥市長競爭一下!
肖白泄氣地說，我看就免了吧，廖吉祥是水城市市長，我算什麼，充其量就是個碼文字的，我怎麼能夠和人家競爭呢!
許程勸告說，咱是大編劇，這個他廖吉祥市長有咱的名氣嗎?你可不能這樣自暴自棄。許程沒有跟肖白說張老板想追求謝小娟的事情，他擔心那樣一來就會把肖白徹底搞暈。
肖白沒有心情再和許程聊謝小娟的事情，就換了個話題，張老板不是說要投資我們的電視劇嗎? 那咱們什麼時候和他單獨見見麵談談。
許程高興地說，我還說老兄生我的氣了呢，我趕緊聯係，具體時間地點我定了以後通知你!
九
許程果然在一周後肖白正在創作一部長篇小說的時候給他發來短信，讓他晚上到淺灘咖啡廳一起見張新建老板。
是下午太陽沒有落的時候，初冬的天氣盡管有些寒意了，但人們似乎還沒有從深秋的涼爽氣候中適應過來，肖白也是這樣，上身隻穿著一件長袖T恤，這件米黃色的體恤是他在夏天時去美加旅行時在洛杉磯的自選市場買的，他喜歡米黃色，特別是米黃色的T恤，他覺得穿在身上精神、淡雅、有貴族氣。多年來酷愛閱讀歐美小說的喜好，讓他對西方的觀念本能地接近和認同，而對生活中的人們的生活觀念卻十分排斥和拒絕。比如穿著的色彩，他就特別喜歡淡雅和高潔的，而對傳統的中國紅卻十分反胃。今天他穿著這件他自己認為時尚和前衛的體恤這麼早就來到淺灘咖啡廳，為的就是換一種心情和角度，盡管他明白許程和張新建老板定好的見麵時間是晚上，現在離晚上還有兩個小時，他不知道具體什麼原因，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願意早早地來淺灘咖啡廳，哪怕隻是一個人坐在大廳裏要一杯咖啡在悠揚輕鬆的薩克斯音樂中慢慢品味。
肖白進門後，大堂的一位女士以為他又來找謝小娟，正要告訴他謝小娟出去了時，另一個腦袋活絡的女孩則白了那位女士一眼把她推到了一邊，熱情地對肖白說，大編劇，我們這裏新進的美國加州咖啡，給你來一杯?肖白笑笑點點頭，優哉遊哉地讓那位女孩把薩克斯曲《回家》打開，那位女孩解釋說，大編劇，今天是我們水城市的廖吉祥市長的生日，我們專門從省歌舞團請來了薩克斯演奏家大維先生來助興，他剛才到房間休息了，我把他請出來讓你鑒賞一下。肖白還沒來得及答應或者反對，那位女孩就去了，一會兒身穿燕尾服的大維先生就來到了大廳，悠揚地演奏起薩克斯曲《回家》來。可能是音樂的感染，可能是觸景生情，肖白就讓服務生上了幾瓶白蘭地，一個人投入地喝起來，一會兒工夫桌子上的酒瓶就下去了一大半。
音樂結束時，肖白早已經趴在了桌子上，好像是睡著了。服務員正想著該把肖白叫醒扶到沙發上休息一會兒時，廖吉祥和謝小娟進來了，看到肖白趴在桌子上失魂落魄的樣子，謝小娟心裏十分自責，說實在話他從內心裏十分敬重肖白，就徑直走到跟前去友好地推肖白。廖吉祥和肖白是同學，他知道肖白前一陣已經和謝小娟談了一段時間的對象，心裏也十分不好意思，但由於他精神上十分依戀謝小娟，又不忍心放手，就隻好杵在那裏看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謝小娟推了幾下肖白的後背，肖白醒了，一看到謝小娟和廖吉祥兩個人出現在麵前，就說，廖市長到了，不好意思，我這幾天寫長篇小說累了就喝了幾杯，沒想到就有些多了。怎麼，謝經理，張老板和許程來了沒有?我們約好今晚在這裏談劇本合作的事情。說著就要起身。謝小娟趕緊把他按在椅子上。廖吉祥也難為情地勸說，你就坐這裏等著吧，今天的事情張老板也叫我了，你先清醒清醒，一會兒他們來了我們再去香雪海雅間。肖白看老同學這樣說也就沒有再動。
廖吉祥就讓謝小娟先去安排布置香雪海雅間的涼菜，這時他和肖白就大眼瞪小眼地瞅了一會兒，瞅得廖吉祥身上很難受很焦灼，他十分不自在，想起來走動的當兒，許程和張新建老板打著哈哈來了。
廖吉祥和從香雪海雅間出來的謝小娟就把大夥兒往雅間迎，張新建看到肖白頹唐的表情有些納悶，但很快就明白了。許程當然也是明白人，也不願意挑破隱情，就輕鬆地開肖白的玩笑，在他的肩上親熱地搗了一拳說，好你個饞貓，我們還沒有到場，你就先喝上了，看我一會兒不罰你幾杯才怪!在表麵輕鬆的說笑聲中他們開始往雅間走，許程一副親兄熱弟的口氣扶著肖白也進了香雪海雅間。
十
許程等把肖白安頓到張老板右側的座位上，把謝小娟安排在廖吉祥左側才回到空著的座位上最後一個坐定。
許程首先站起來向張新建老板敬酒，感謝張老板對電視藝術發展莫大的支持，當然你此舉也是對我們水城市的文化方麵的推廣和宣傳，我建議廖市長也陪酒!
廖吉祥就也把汾酒從分酒器裏往玻璃杯裏倒了三杯說，沒有問題，咱們三杯一起喝幹!說著一飲而盡。
許程和張老板也隻好都喝了。張老板說，感謝廖市長的抬舉，實際上我不就是看謝小娟是個表演方麵的人才，不想讓謝小娟在迎來送往中被埋沒嗎!說著他站起來倒滿玻璃杯要謝小娟陪他也喝同樣多的酒。
廖吉祥剛剛和謝小娟出去在濱河大道上開車兜風時信誓旦旦地說，這次他鐵了心要娶謝小娟，謝小娟開玩笑說他是心血來潮。現在麵對張老板的攻勢，他隻好出來英雄救美了，張老板，我看這樣吧，謝小娟剛才讓我陪她上了趟醫院，她的血脂和血壓都很超標，是不是就不要難為她了，由我代勞?
張老板慢條斯理地笑著追問，請問，廖大市長，我想和謝小娟喝點兒酒難道非得請示你同意嗎?你們兩個究竟是什麼關係，我怎麼聽說前一陣她是和肖白編劇走得很近，你不是早就和他分手了嗎?如果實在憐香惜玉怕我們占便宜，那我們是不是再找個女一號，就不要惹你大市長生氣了!
謝小娟看到張老板的麵色由平時的黑褐色變成了棕紅色，就明白張老板可能是覬覦她和廖市長的曖昧關係了，就勸說廖市長說，這樣吧，我雖說是血脂血壓高了點兒，可既然張老板這樣要求，也隻能夠奉陪，廖市長謝謝你的關心，就不勞駕你了。
廖吉祥看謝小娟自己出來圓場，也就沒再說什麼，眼見得謝小娟端起一玻璃杯汾酒灌了下去後被嗆得不停地咳嗽，趕緊勸張老板說，張老板我知道你是想真心祝賀謝小娟主演這個電視劇，但你看她就是不行，絕不是裝的，接下來咱們喝酒，就讓她到客房休息一下吧，然後示意一旁的服務生趕緊把謝小娟攙扶走了。
張新建看到謝小娟離場，心裏對廖吉祥十分不快，但不敢表現在臉上，因為畢竟自己能夠在水城市房地產市場風生水起搞出名堂，離不開廖吉祥在背後的強大支持，所以隻好萎頓地說，哎，你說一個大美女陪著我們坐坐是多好的事情，可我們的廖市長憐香惜玉，咱們隻好一幫大老爺們兒坐著喝酒了，然後轉向肖白說，大編劇，咱們下半杯怎麼樣?
肖白其實打心眼裏對張新建這樣的暴發戶不感興趣，但不願意表現出來，就說，你張老板給我麵子，我哪敢怠慢?幹!
肖白看看許程又跟張新建老板拚起了酒，就有些乏味地站起來，廖吉祥有些不耐煩地伸伸懶腰說，我明天還有個房地產開發的會議，就不能奉陪大家了，我先走一步了!肖白見廖吉祥要走，他也一副疲憊的樣子說，許程你跟張老板再喝些，我和廖市長就撤了，電影廠明天還跟我要那個沒有寫完的長篇小說改編電影，我還得回去開開夜車!說著就起身到衣架上取風衣準備離開。
十一
張老板見肖白和廖吉祥都急著要走，就明白今晚他們的心情不是很愉快，就實話實說，我知道肖白編劇可能還和謝小娟藕斷絲連，我覺得大家都是朋友，都應該開誠布公，我覺得你和謝小娟真的不合適，盡管你們都愛好藝術，可是謝小娟愛好交際，而你喜歡獨居沉思，我建議你們就不要再往下發展了，你說是嗎?說著征求似的看看肖白，然後繼續說，說實話要不是廖吉祥市長又和謝小娟重溫鴛夢，我真的不忍心放過謝小娟這條美人魚，不過既然我們的廖市長已經和謝小娟明確地表示出戀愛關係，我今後絕不再瞎摻和，我向你保證，廖市長!
許程擔心肖白會當麵給張老板閉門羹，一麵向肖白眨眨眼，一麵眉開眼笑地揶揄張老板，你又不是喬太守，就不要亂點鴛鴦譜了，既然大家都散了，咱們還有什麼喝酒的興致，也散了吧!你新婚燕爾，也該回去陪陪嫂子!再一個你和肖白住隔壁，我建議肖白和你就都不要開車了，我打的把你們兩個送回家。廖市長今晚先別急著回家，去看看謝小娟好點兒了沒有，然後向廖吉祥做個鬼臉說，今天是個好機會，希望你借著酒勁和謝小娟把平時不好意思說的情話說出來，好了，那我們就散了。
車到高層住宅區時，許程要送張新建和肖白上樓，肖白和張新建都勸許程快回家，他們沒有喝多，現在清醒多了。許程見他們下了車往單元門走，腳步還算穩當就上了車駛出花園。
肖白和張新建一前一後到了一樓的電梯口，肖白摁開電梯門，門開了，忽然張新建栽到了地上，肖白好不容易才把張新建扶起來，他就有些後悔不該把許程放走。一會兒他往張老板的房間送他，見到前妻朱丹丹是多麼難堪的事情，可眼下張老板這樣的狀態，肯定一個人回不了家了，他正內心猶豫矛盾時，十樓到了，他好不容易才把張老板拖出了電梯。在隔壁門前他摁響了門鈴，出來開門的朱丹丹看到是肖白送醉得一攤爛泥的丈夫，不知道是該叨嘮丈夫喝酒沒有分寸，還是該抱怨肖白讓丈夫喝多。肖白就說，張老板今晚喝的有些過，你給他喝些海王金鍾等解酒藥，到現在他還昏迷不醒，萬一睡著了被酒蒙著!
朱丹丹表麵答應了肖白的話，一邊往屋裏攙扶丈夫，一邊說，謝謝你，肖白，讓你費心了!肖白說，你跟我就不要客氣了。忽然朱丹丹差點兒被傾倒張老板拉倒，肖白看看朱丹丹滿臉冒汗氣喘籲籲仍然不能把丈夫攙扶起來，就折回來幫他扶起張老板往屋裏送。到了客廳，肖白就問，回哪個房間?朱丹丹無關緊要地說，幹脆就把他扔在沙發上吧，反正他結婚半個月了也沒有回幾趟家來，我看他是野慣了!
肖白關愛地說，也許人家張老板是在外邊談生意，經營那麼大個企業也不容易，你還是多理解他，馬上冬天了，屋裏還沒有送暖氣，客廳涼，我看還是把他扶回臥室吧!朱丹丹就指指西邊的臥室說，那就那個臥室吧!他們兩個把張老板扶到床上，肖白就要走，朱丹丹出來招呼肖白到自己的臥室看看，肖白看看手機說，都夜裏十二點了，有機會再說吧!朱丹丹就說，我們雖然是鄰居，隻有一牆之隔，可自從又住到一塊兒，你根本沒有進過我家門，說著走到了靠著肖白房間的臥室，朱丹丹的熱情，讓肖白不好意思拒絕，肖白幹脆就進去了。但是牆上映入眼簾的一張婚紗攝影照幾乎把他驚呆了，床頭櫃上那束自己曾經熟悉的七彩雲南幹花更讓他不忍再看，他不知道該怎麼樣說，趕緊往出走。朱丹丹很平靜地說，就為我掛的咱們十年前結婚時的婚紗照和這束七彩雲南幹花，老家夥和我生了氣就再也沒有整點回來過，要麼是回來取東西，要麼是回來和我大吵大鬧一通就出去，要不是今天你送他回來，你也不可能知道我的近況，說著竟然嚎啕大哭起來。肖白擔心她的哭聲把對麵臥室的張老板驚醒，會給朱丹丹惹麻煩，就慌慌張張地往客廳走，一不小心把床頭櫃上的幹花瓶帶倒了，那個自己在雲南拍電視劇時為朱丹丹生日買的插花瓶像一朵燦爛開放的花朵慘烈地碎在地上，那束七彩雲南幹花也狼籍地散落在花瓶的碎片中。就在他想蹲下身去把幹花撿拾起來的時候，朱丹丹早已傷心地彎下身去撿拾已經破碎的插花瓶碎片，似乎還想把破碎的花瓶再重新愈合到一塊兒，這時突然從對麵臥室傳來張老板的驚呼聲，誰?半夜三更的在幹啥?
十二
朱丹丹趕緊示意前夫肖白先離開，肖白情急之下還是把防盜門碰響了，朱丹丹不高興地白了他一眼，回身去應對張新建，這時丈夫張新建從臥室裏出來了，疑神疑鬼地質問，是不是剛才有人在你的屋裏?朱丹丹趕緊回答，沒有，是我不小心把插花瓶碰倒了!是嗎?那你眼瞅著門口做啥?丈夫還是不放心。朱丹丹隻好伸開臂膀擁抱住了張新建說，莫非你懷疑我有外遇?該不是你和那個淺灘咖啡廳的謝小娟有一腿，惡人先告狀吧?張新建看朱丹丹又提起謝小娟，擔心她也把醋瓶子打翻，這才罷了。朱丹丹虛驚一場，看看沒有事了，這才和丈夫到臥室睡下。張新建很快就在酒意中睡穩，她卻一點兒睡意也沒有了。那一夜他想了很多，從十年前她和肖白去市裏新光影樓拍攝婚紗照，到他們兩個因為買不起市裏的樓房一直住在郊區低矮的平房而整天吵鬧直至離婚，再到今晚肖白看到他們雖然已經離婚自己卻掛著他們十年前的婚紗照驚呆的神情，再到肖白由於局促把自己在雲南拍電視劇時為慶賀朱丹丹生日買的插花瓶碰碎，那束七彩雲南幹花散落在花瓶的碎片中，總之她失眠了，她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就這樣回味著和肖白在一起生活的十多年的幸福時光，後來她感覺別扭就起身回到自己的臥室，打開枝型吊燈讓銀白的燈光把婚紗照照耀得如同新拍的一樣新嶄嶄的，她把散落的七彩雲南幹花小心翼翼地整理好，除去折斷的枝梢，放在了那個當年肖白參加一個記不清什麼陶瓷藝術節帶回來的開片花瓶中，然後幹脆連著開了幾下開關把吊燈好幾種燈光都打開了，於是這個屋子就沐浴在一種聖潔溫暖的色調中，這種色調是那樣熟悉，但是自從她和張新建結婚後卻怎麼也找不到了，於是朱丹丹緊接著就陷入莫大的痛楚中，她的心真的是不知道被什麼傷害得那樣深那樣痛。在這樣一種特殊的情境中，對麵臥室傳來的丈夫張新建的咆哮似的如雷鼾聲就顯得那樣蹩腳那樣讓她心煩意亂，她真的不知道她和張新建的婚姻除了紙醉金迷究竟還有什麼，這種婚姻到底能否走到頭?
謝小娟本來前一陣由許程介紹牽線認識了肖白，正和肖白開始進入好久不曾有過的戀愛時光，不成想和她已經緣盡的副市長廖吉祥又死灰複燃對她的瘋狂的追逐，這讓感情生活早已經平靜的謝小娟十分地不適應，特別是最近除了廖吉祥帶給她的驚異外，她還隱隱地感到來自張新建的一張神秘的網正向自己拋來，她真的有些心力交瘁、焦頭爛額，按理說自己在淺灘咖啡廳已經做了多年的大堂經理，應對人際關係是自己的長項，但是那些畢竟都是逢場作戲，真的要是用上感情，她就有些疲憊了，她沒有想到自己已經過了風華正茂的年齡，卻意外地迎來了感情的春天，這遲到的春天，對她到底意味著什麼?在三個男人的情感夾持下，她徹底陷入困惑。
十三
第二天張新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快十點的光景，他懨懨地喊了幾聲丹丹也沒有人回音，心裏驚了一下，他翻了一下手機想到今天是周日，按道理是朱丹丹的工休日，怎麼這麼早就出去了。隻好無奈地起來自己熱了杯牛奶喝了，然後到網上打開QQ，點開了謝小娟的頭像，幸運的是謝小娟還真在，他便煽情地說，好想你，小娟，我一個人待在屋裏，能不能來陪陪我?謝小娟馬上回話，我今天真的有幾桌子貴賓，恐怕就顧不上了，改天再去看望你，你昨天酒喝了不少，好好休息，我要去招引客人了，先下了，88。
看到謝小娟下了線，張新建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他憤懣地想，想不到你個謝小娟這樣應付我，我好心為你主演女一號才投資拍攝電視劇《燈火闌珊》，你竟然這樣絕情，和廖吉祥市長搭上線了就這樣輕易地想把我甩掉，盡管我是和廖吉祥做了保證，可我還真不信這到嘴的白天鵝就生生地飛了不成?孤獨難耐中他撥通了朱丹丹的手機，丹丹，你今天不是工休，怎麼出去了?趕緊給我回來找我在歐洲買的西服，我要出去!丹丹磁性很強的聲音馬上傳過來，自從和肖白離婚後我不是一直賦閑在家沒有再去文化館上班嗎?聽姐妹們說我們單位正在清算，我來單位看看能夠補償多少錢。張新建就不耐煩地說，你說我在乎你那幾個賣身的錢嗎，別給我丟人現眼，趕緊回來!朱丹丹聽了丈夫的話好像急眼了，誰賣身了?你怎麼這樣沒有文化品位!出口就傷人!張新建就冷嘲熱諷地回答，說你是把自個賣了換幾個可憐的補償金，你還不樂意，要我說你們這些窮文化人就知道窮酸臭美，還能夠做啥事情!朱丹丹果然出乎意料地吼了一聲，張新建，你不要覺得自己有了幾個臭錢就這樣侮辱人，你不給我道歉我今天還就是不回去，我又不是你的傭人!張新建想再解釋時，朱丹丹已經把手機壓斷了，等他再往回返電話時，對方的手機已經關了。一氣之下張新建就打通了金夢苑歌廳麗莎的手機，麗莎，你在歌廳嗎?等我我十分鍾後去找你!麗莎嬌滴滴地回答，張總，我想死你了，聽說你結婚了，找了個如花似玉的在文化館輔導舞蹈的老婆，改天請你帶著太太來我們舞廳輔導一下我們的舞步?自從你娶了嬌娘後就樂不思蜀，再也沒有來我們這裏，今天莫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張新建急不可耐地說，少給我耍貧嘴，洗涮好了等我，看我不好好地收拾你!麗莎裝作委屈地哼了一聲，恐怕你的公糧早已經給老婆上交了，隻有雄心卻很難雄風依舊了!
在金夢苑張新建和老情人麗莎一番雲雨後，熱情地談天說地，張新建仿佛有一種回到從前的感覺，看來自己和麗莎是同路人，盡管明知道麗莎盯的是自己囊中的錢財，可麗莎一味的恭維和肉麻的撒嬌對自己的虛榮心和自尊心是最大的滿足，尤其是放浪形骸的消魂真的讓張新建有些懷舊了，他不由得想起過去沒有和朱丹丹結婚時和麗莎廝混的日子，盡管有些紙醉金迷，但是那樣過癮那樣愜意。這樣想來他就對朱丹丹產生了厭倦，盡管他從內心承認他當初是被朱丹丹的氣質迷醉才破命地追求朱丹丹的，可是真的和朱丹丹生活到一塊兒，才發現原來他們兩個本來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就說夫妻生活吧，他講究的是直奔主題裸露狂放，而朱丹丹追求的是朦朧含蓄，所以往往張新建一到熄燈後就急不可耐地想完成美事，總是會招致朱丹丹的拒絕和排斥，時間一長，倒把張新建弄得很別扭很狼狽，產生一種對方不情願自己硬是逼迫的犯罪感，讓自己本來抱了好大情趣的心境猛然間變得晦澀壓抑，陷入一種亞健康的狀態。尤其不能容忍的是，朱丹丹已經和自己結婚了，卻斷不了要和自己分開睡覺，理由是他夫妻生活太頻繁她身體弱不能配合，如此一來可真的讓張新建發火了。還有更煩心更讓他動怒的事情，你說朱丹丹和自己已經名正言順地結婚了，分開臥室住他也默許了，但他不明白為什麼朱丹丹還在她的臥室裏掛上了和前夫肖白的結婚照，在床頭櫃上麵擺放了朱丹丹生日肖白送她的七彩雲南幹花，想到此他一把把麗莎攬到自己滿是汗毛的懷裏問道，麗莎，我要和朱丹丹離婚，你肯不肯嫁給我?麗莎被他的問話蒙住了，驚呆地說，你和朱丹丹要離婚?張新建鄭重地點點頭，對，我和她要離婚，我要娶你!說著一下把麗莎又壓到了身下。
十四
張新建從金夢苑歌廳出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可能是歌唱得有些多，嗓子感覺很嘶啞，接近於快聽不清話了，麗莎勸他不要開車了，張新建則淡淡地笑笑回答，怕什麼，即便是闖了紅燈，我想水城市那幫交警也不敢扣我的分罰我的款!麗莎在車前說，我擔心的是你畢竟喝了不少酒，萬一控製不住有個閃失就不好了!張新建越發借著上來的酒勁憨憨地笑著說，不就是個大奔嗎，碰壞了再買!你就少囉嗦吧，今天你怎麼啦，這樣娘娘腔!麗莎見勸不住，隻好勸他慢點兒開，話音還未落下，張新建的大奔早已經快速地加油駛出了金夢苑歌廳前的滿是廣告牌的廣場。
在拐過淺灘咖啡廳時，他感覺肚子裏燒得厲害，頭蒙得難受，隻好把車泊在了咖啡廳前的綠化帶邊上，咖啡廳的門童看到熟悉的車牌，老遠就過來指揮車輛，門童走到車窗前問，張董事長，請你把車泊到停車位上!張新建難受得要命想嘔吐，就不高興地回答，沒看見我喝多了嗎?給你車鑰匙你來吧!門童趕緊接了車鑰匙把車停到了車位上。這時再看張新建時，他已經在花草旁難受地嘔吐起來，門童趕緊給他捶捶後背說，張董事長，我給你捶捶你好好地吐了也就不難受了!一股腐臭的酒味兒差點兒把門童嗆倒，門童掩飾住窘態，好不容易才把爛醉如泥的張新建攙扶到大廳，大廳的女服務員看到是張新建，趕緊過來給到了一杯熱水，門童打了招呼趕緊出去收拾張新建嘔吐的穢物。
一杯熱水喝下去張新建才清醒了好多，正好謝小娟送廖吉祥從電梯口出來，謝小娟瞅到是張新建，熱情地迎上來，張董事長，你好?廖吉祥順著謝小娟的視線也看到了張新建，也緊走幾步上前。廖吉祥看到張新建的情狀就打起了哈哈，想不到咱們的張董事長也有喝過了頭的時候!
張新建迷迷糊糊地抬起臉看看廖吉祥說，我怎麼能夠和市長大人比，可不隻是酒量沒有市長大，廖市長你是官場得意情場也得意啊!
廖吉祥隻好訕笑著說，張老板你就不要這樣揶揄我了，你新婚燕爾，可不能開我的玩笑，我不就是在你的大度禮讓下才能夠和謝小娟剛剛搭上線嗎?你就不要看我出洋相了!
張新建表麵裝出一副恭敬樣說，看來你和謝小娟經理是處得火熱，真羨慕你們兩個，我不就是錢比你多些嗎，還有什麼能夠和你水城市的大市長可以一比呢!
謝小娟發現張老板的話讓廖吉祥不知如何回答，就插話說，張董事長，你看你投資的電視劇《燈火闌珊》即將投拍了，要不這樣，我做東請你和廖市長到樓上雅間喝咖啡，你看如何?
張新建鬱鬱地回答，我看就免了吧，我可不想打擾你們這對熱戀中人的雅興，既然你們要出去，那幹脆改日吧，我也該回去了!
廖吉祥換成一副喜相說，那好，那我們就不打擾新郎官的美事了!
提到新婚的蜜月，張新建更加鬱悶了，但不願意表現出來，就站起來做了個請的動作，他們一起從淺灘咖啡廳出來，廖吉祥和謝小娟看著張新建上了車開動後才上車，水城的夜晚讓廖吉祥播放的《小城之春》的車載音樂的旋律變得更加迷人。
十五
朱丹丹早上禁不住張新建從對麵臥室傳過來的酒氣，尤其是欣賞著十年前自己和肖白的婚紗照，心裏湧上十分濃重的悔意，她真的對自己以前的膚淺感到十分的自責，後悔不該那樣對待肖白。
她和肖白是自由戀愛走到一起的，那時候她在水城文化館當舞蹈輔導老師，而肖白則在同是水城文化局係統的戲劇研究室，那時候肖白已經在水城十分有名氣，寫出了好多戲劇，排成了話劇小品，更加讓人羨慕的是他創作的電視劇被省電影製片廠和省電視台拍攝了好幾部，而她就是先對肖白創作的電影或者電視中的主人公迷戀後，才大膽向肖白求愛的。記得那天肖白在拍攝完電視劇剛剛回到戲劇研究室的宿舍，當她捧著鮮紅的玫瑰站在昏黃的燈光下敲響他的門的時候，肖白來開門時曾經為她的主動和冒昧感到突然，盡管肖白是製造情感戲和故事的老手，但顯然對自己成為故事中的主角明顯感到十分不適應，肖白當時驚愕了，他不知道是該把朱丹丹請到宿舍裏，還是請朱丹丹到月光下走走，直到朱丹丹說，你可能沒注意我，每次你的話劇展演開始你做劇情介紹時，我總是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那次你在省委宣傳部獲得“五個一工程獎”回水城文化館做報告，我曾經上台給你獻過鮮花。肖白似乎終於記起來了，是有一次一個女士給自己獻過鮮花，但過去幾年了已經印象不深，但為了不掃興，也為了遮掩緊張和局促，肖白就回答，是的，我記著。朱丹丹看到肖白仍然做作的神情就直率地說，天這麼冷，難道就不歡迎我進去坐坐?肖白這才想起時令已經快初冬了，外麵正好起了風，朱丹丹穿著一襲粉紅的紗裙，明顯是被涼得在哆嗦，他隻好說可以，我怎麼忍心把美女給凍傷呢!也許是緣分，也許是命中注定，自己和肖白就在那個初冬的夜晚開始了故事，而後在生活上相互幫助，精神上相互攙扶，終於在兩年多的羅曼蒂克的戀愛後走到了一起。成為水城文化係統黃金組合的典範，每每被人們提起。
然而生活不會總是水波不興，一塊兒生活了六年後，也就是四年前因為肖白的停薪留職，朱丹丹對肖白開始產生了反感。當時戲劇研究室的主任退休，副主任提拔為主任，要提拔一個副主任，麵對空缺，正當好多的同事開始活動關係跑官時，沒想到肖白卻做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決定，肖白想停薪留職下海去做自由撰稿人，朱丹丹多次勸說肖白最有希望被提拔，不要放棄眼前的提拔機會，肖白卻說，自己就是個搞藝術的料，根本不是當官的胚子，不想做看人眼色的行當。為此朱丹丹曾經做了好長時間的工作，但肖白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一氣之下朱丹丹就跑回了娘家。朱丹丹跑回娘家也是想殺殺肖白的傲氣，可她沒有想到自己在娘家住了一個月，肖白愣是沒有去接她，爹倒是沒有說什麼，娘卻氣鼓鼓地斷言，女兒是沒法子和女婿過了，動員女兒和肖白離婚。可朱丹丹心裏有底，這對象是自己搞的，不能這樣就說離就離了。一個月後朱丹丹自己回到了郊區的住處。本來指望肖白會主動和自己和好，哪知道從此肖白對自己逐漸冷淡起來，朱丹丹也就動怒了，沒有想到你一個大老爺們兒這樣小心眼，我不跟你計較了，你倒記到狗肚子裏了，沒有想到你不僅是屬狗，還真有些狗脾氣。就和肖白犯了擰。肖白停薪留職後，那段時間可能事業正好運作得也不太順利，寫了好多電視劇，卻沒有一部真正投入拍攝，他內心裏也憋氣。朱丹丹看在眼裏急在心上，沒有多想也敲打他，這樣好，放著提拔當副主任你不幹，硬是要下海單幹，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你一言我一語，倆人就僵起來。肖白說，我這樣我樂意!朱丹丹沒好氣地說，這家是你一個人嗎?你如果不和我生活到一起，我才不管你呢!肖白急赤白臉地回答，不信你走著瞧，我不相信我不會成功!朱丹丹話趕話就沒有好話，我說還委屈你了，你看看人家這次提拔為副主任的小劉，不僅工資長了，還分到了市裏的福利房，我倒是不錯，跟著你生活六年了，還住在這郊區的破平房!肖白急眼了就扔出一句氣話，你覺得委屈你可以離婚，你娘不是早就希望我們離婚嗎?我是沒有本事，你現在就去找有本事的男人去!朱丹丹真的沒有想到肖白會說出這樣令她氣惱的話，她眼淚刷刷地就下來了，嚎啕大哭地說，好，肖白算你有種，我要找不下個有錢的男人，我還真的對不住你!說完挎上坤包就跑了出去，從此再也沒回郊區他們一起住了六年的平房。
讓肖白驚奇的是，後來他果然就看見朱丹丹和張新建走到了一起，盡管沒有很快結婚，但肖白已經對那場婚姻徹底失望。其實當初朱丹丹隻是想氣氣肖白，讓他看看自己的決心，然後等肖白主動找自己認錯再回到肖白身邊，沒有想到肖白好像鐵石心腸，根本沒有悔過的表現，她也就逐漸失望了。要不是今年娘患了尿毒症到上海去做手術，她也不想和張新建結婚，當時麵對巨大的一筆醫療費，朱丹丹以為娘是沒救了，五十萬，那可是一個天文數字!當她從主治醫師的辦公室失魂落魄地出來的時候，張新建卻把一個信用卡遞過來，不就是五十萬嗎，老人的命還有救!果然，把救治費用打到醫院賬戶上後，娘得救了，半年後娘出院回到家裏。她也出於報答張新建，而選擇了和張新建結婚，盡管他明明知道自己和張新建絕對不是一條道路上的人，可是自己怎麼能還起欠張新建的錢呢!記得三個月前自己終於決定要嫁給張新建了，心裏仍然十分不甘，於是她決定再次回到郊區那所破平房去找肖白好好談談今後的生活。可是還是由於誤解和隔膜，肖白沒有和她說一句平心靜氣的話，無奈之下她隻好選擇了與肖白離婚。她在臨出門時，想起了一件事，她請求肖白同意她把結婚照拿走，肖白懨懨地說，都馬上離婚了，你還拿那個幹啥!朱丹丹記得自己在清冷的月輝下說，你就發揚一次大男人的風格吧，說完她開了門回到昔日一起生活的臥室，把那幅婚紗照小心翼翼地從牆上取下來，然後順便把自己過生日肖白送的開片花瓶裝的七彩雲南幹花也裝在了手提袋裏。臨出門還征求肖白的意見說，你要沒有意見，這個我也帶走!肖白生硬地笑笑說，可以，這個本來就是我送給你的!之後沒有幾天他們兩個就離婚了，沒有多久朱丹丹就和張新建登記了結婚證。雖說和張新建結婚了，自己應該高興，但顯然朱丹丹很痛苦，為了忘記過去的一切，她跟著張新建住到了水城市的雲風花園高層住宅小區，但是沒有想到的是，陰差陽錯，肖白也不想停留在過去的生活環境裏，也買下了雲風花園高層住宅小區的房子，而且蹊蹺的是正好和自己住隔壁。
朱丹丹好不容易從痛苦的回憶中走出來，她決定要去找肖白談談。當她從臥室裏出來敲響肖白的門時，沒有任何反應，她就上了電梯下了樓。初冬的晨曦照在她的身上，她的粉紅的紗裙就被籠罩上一層淡淡的霧靄似的東西。
十六
在漸漸明亮的天光下她撥通了肖白的手機，肖白，我是朱丹丹，你在哪裏?肖白意外地問，怎麼，你是朱丹丹，你有什麼事情?對我是，我想找你談談!朱丹丹鄭重地回答。肖白難堪地說，我們還有什麼談的，大清早的你是不是撒囈掙，該不是說夢話吧?說著不由得笑起來。朱丹丹耐心地說，你不要這樣輕浮，如果你不答應見我，我就在這大清早跳了水城的清河!什麼，你理智點兒行不行?到底出什麼事情了?肖白緊張起來。朱丹丹堅毅地說，那好，我就在清河公園的石橋上等你，半小時後你要是還不來，我就從石橋上跳到清河裏，反正我已經把遺書寫好了，一旦我死了你也脫不了幹係!
在等著肖白的時候，朱丹丹好好地打量這個水城最美的旅遊景點，她有很長時間沒有這樣觀賞清河的風光了。河邊的橡樹葉子被霜染得紅彤彤的，就連橡樹下的金銀女貞灌木也比秋日裏黃了很多，清河好像還是過去的節奏，初冬的風冷冷地吹過來，清河卻沒有畏懼，仍然是水波漣漪，沒有被寒冷冰封。那些追逐浪漫情趣的年輕人為了尋找清幽的去處，早早地就占領了清河上的擺渡，他們打情罵俏的說笑聲在清河早晨的霧氣裏和著水波蕩漾著。無所畏懼的太陽光終於撕破厚厚的雲層的遮蓋，在清河的上空升起來，到處流淌著暖融融的生活的氣息。朱丹丹被這熟悉的景致感染著，又回到了十年前她和肖白談戀愛的時光。直到肖白在她的背後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她才從遙遠的記憶之中回過神來。
肖白緊張地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究竟怎麼啦，那部電視劇《燈火闌珊》不是很快就要開機嗎?我正在海鷗賓館改劇本，你可千萬別想不開!
朱丹丹笑笑說，我當然會想開，隻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隻要你能夠好好生活，我肯定會答應你的條件，你說吧，我悉聽尊便!肖白說。
我想和張新建離婚，咱們兩個複婚!朱丹丹毅然決然地回答。
你不是和張新建剛剛才結婚嗎?肖白驚異地說。
是的，但是我想了好久，我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朱丹丹一下衝過來投入肖白的懷抱，肖白身後就
是深深的清河，他擔心朱丹丹會衝到河裏，趕緊抱住
了朱丹丹。
朱丹丹好久沒有這樣感受溫暖了，她死勁地鑽到了肖白的懷裏，就像在夢境中一樣喃喃自語，肖白，我對不住你，我不該那樣羞辱你讓你生氣，我現在向你深深地道歉，請你原諒我的過錯!
肖白看到旁邊走過的人都朝這邊看他們，勸說朱丹丹，有什麼你好好說!但朱丹丹不管他怎麼樣勸說，仍然一味地哭泣和懺悔。
肖白隻好大方地把朱丹丹攬到了懷裏，激動之下朱丹丹說，咱們一會兒就去找張新建，我要當麵向他提出離婚!
清河的水在冬日的陽光照耀下，已經變得明麗起來，逐漸升高的光線把肖白和朱丹丹的影子拉的得很長很長，盡管朱丹丹並不知道張新建也早想將沒有感情的婚姻結束，但能夠看出來朱丹丹的決心很大，在肖白的攙扶下，朱丹丹走過清河時甚至對眼前的美好風光已經沒有興致留戀了，等待她的是一個溫暖的上午，還是寒冷的上午，她都豁出去了，並且義無反顧。
(作者單位：山西陽泉平定縣東升煤業集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