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28日,1死3傷 全州江頭新村盜采煤礦之痛
記者找到的一個仍在出煤的煤井。
縱橫交錯的運煤道邊,文橋鎮政府立起了一塊“禁止非法開采”的警示牌。雖然當地政府一直致力於打擊盜采,但仍未能杜絕。
江頭新村爆炸廢墟前的一塊安全警示牌,但對於這裏的村民來說,最大的隱患或許並不是已經發生爆炸的這片廢墟。
桂林生活網訊(記者龔亮勇 文/攝)6月28日清晨,兩聲巨響讓全州縣文橋鎮江頭新村震顫,也讓這個桂林最北的偏遠山村聚集了前所未有的社會關注。
1死3傷的慘痛代價,讓我們不得不去追尋這兩聲爆炸:當地愈演愈烈的非法采煤,已經很難杜絕爆炸品在坊間暗流,這或許就是那兩聲爆炸的根源所在。
村民們的揣測
6月28日清晨7時許,全州縣文橋鎮江頭新村一民宅發生爆炸,一座民房完全倒塌,周圍3座民房嚴重損壞,1人死亡,3人受傷。
02manbetx.com 發生後,全州縣委、縣政府及時組織救援,市公安局專家也赴現場指揮救援和查處。
第二天,記者來到文橋鎮,這是廣西最北的一個鄉鎮之一,與湖南省東安縣毗鄰,距全州縣城40公裏。
一天前的爆炸聲成為了鎮上人們興趣濃厚的談資。一家旅館老板說,當天上午爆炸發生後,有很多人騎摩托車去看熱鬧。
無論是道聽途說,還是私下揣測,當地人都認為爆炸的罪魁禍首是炸藥。有人告訴記者:“那個村子很多人自己上山開礦,都在用炸藥。”
發生爆炸的江頭新村兩麵環水,是文橋鎮數一數二的大村,居民2000多人,民宅密集。
爆炸點在村子中心,雖已時隔一天,但幾成平地的瓦礫廢墟和百米外被震碎的玻璃窗,仍可證實那兩聲爆炸的威力。
“煤氣罐、煙花爆竹炸不成那樣。”有村民“自信”地告訴記者,發生爆炸的那棟房子裏,估計私藏了炸藥。知情的村民小聲說,炸藥不是戶主的,可能是親戚放的,打算用到山上采煤。
爆炸殃及了周圍幾十戶人家,或是房屋受損,重則垮塌,輕則門窗碎裂。
在家中清理著玻璃碎渣的一位村民抱怨:“這次還好離(爆炸點)得遠,像他們把炸藥放家裏,誰知道會不會有下一次。”話剛出口,該村民旋即意識到此言不妥,迅速對記者擺了擺手,“我什麼都不知道。”
當記者在村裏打聽還有誰家存有炸藥時,村民們個個麵露難色,沉默不作答。他們諱莫如深的態度,“指引”著記者走進村外的“礦山”。
布滿礦窿的山
從江頭新村往北走上2公裏,就看見一片綿延的山頭。山上缺水,少有作物,但文橋鎮人都知道這是座“金山”,因為它富藏煤礦。
順著一條水泥路進山,步行半小時後腳下變成了坑窪的碎石路。成堆的黑色渣土開始在路邊出現,當地人管它叫“煤渣”,是介於黃土與煤層間的土質層。
在山上偷采過煤礦的當地人許建(化名)告訴記者,挖到“煤渣”就等於找到了煤,所以沿著“煤渣”就能找到礦井。
按照他的這個方法,記者很快就找到一處位於半山腰的煤井。
這裏原本長滿雜木的斜坡被開出一處百來平方米的平地,地上有從附近村裏接過來的水管和電線,一個木製三腳架下方是一個深約10米的垂直窿口。
“采完的煤井一般會被填上,像這種還開著口的,是還能出煤的。最近雨水多,加上江頭新村出了事(發生爆炸),山上的煤井基本上停工了。”許建告訴記者,當地煤井分為豎井和斜井兩種。如果挖下去是土層,人們會選擇挖掘豎井,這樣采煤成本最低。若遇上的是岩層,就需要開斜井,通常要用炸藥爆破了。抵達煤層後改為橫挖,再用人工將煤一筐一筐拉上來。如果煤層硬實,為加快挖掘速度,人們也大多會用炸藥爆破。
在文橋鎮的麻田、蛟潭、陽福、同崗頭村周邊的山裏,都能見到這種張著大口的煤窿,其中麻田村周邊的煤窿最為密集,記者在半個小時裏就找到了3處。
但山上更多的是采過後被填上的煤窿,一堆堆的黃土突兀地散布在翠綠的山頭上,看上去像長滿了疥瘡。
許建說,附近很多村民都靠挖煤賺錢,這些年下來,山上至少開出了上千個煤窿。“要不然,靠這樣的荒山,能蓋起這麼漂亮的樓房?”他指著附近村子一棟棟新房說。
在隻有幾十戶人家的麻田村,村道旁停放著7輛中型貨車,車身沾滿煤灰,一位村民告訴記者:“這些車都是用來拉煤的。”
這些煤車,一般出了文橋鎮就分為兩路,一路往湖南,一路往興安、靈川、桂林,買主大多是磚廠。
盜采、運輸、銷售,圍繞著山裏的煤礦,在當地已形成一條完整的利益鏈。
瘋狂的盜采
早在1958年,這片山頭的煤藏就被探明,並成立了國營紫崗煤礦進行開發。這家國有煤礦的年生產能力一度達到4萬噸,曾拉動過一方經濟。
當地人伍永合和許多村民一樣,曾在紫崗煤礦打過工,他說:“90年代,一天挖一噸多煤,能賺40多塊錢工資,幹一個月的收入能頂上種一年水稻。”
到了2006年,自治區煤礦安全監察局在對紫崗煤礦執法檢查中,發現了這裏嚴重影響安全的違法行為和02manbetx.com 隱患達18項,隨即責令停產整頓。
2010年,為徹底清除這個極大的安全02manbetx.com 隱患,全州縣政府對其實行關閉。
從那時起,“下崗”的伍永合和妻子隻得去了廣東打工,但有的村民卻並不甘心守著這座“金山”受窮,陸續有人利用從紫崗煤礦打工時學來的技術和經驗開始盜采。
短短幾年,上千口私采煤井讓山體內煤道如蛛網般密布。這裏有限的資源,逐漸讓盜采者之間的爭奪變得激烈起來。
據說,2005年,銅崗頭村有兩家人偷挖的煤道撞到一起,雙方的爭執升級成械鬥,一位村民被錘擊身亡。
除了對資源的爭奪,更大的危險隱藏在礦窿裏。
為節省盜采成本,安全防護在這裏基本被忽略。在隻容一人躬身進入的煤道裏,寥寥數根木樁是唯一的防坍塌手段。最危險的是挖到老煤井的通道,那裏積聚一氧化碳,而且積水會瞬間將人吞沒,這對於沒有通風和輸氧設施的盜采者來說,都是致命的。
許建說,每年都聽說有人死在井下,“因為偷采違法,誰也不會聲張,都是私下解決。”
這幾年,已經很少有人上山砍柴,“很多地方被挖得隻剩表麵一層薄土,經常地陷。”麻田村一位村民抱怨。
紫崗村委副主任周建華告訴記者,盜采者隻挖煤不善後,那些挖出的煤渣含有硫磺,一下雨,乳白色的硫磺水直流進溪河,導致村裏的水庫好幾年養不了魚。
據了解,近年來,當地政府一直在打擊這樣的非法盜采。記者注意到,就在山路兩邊,隨處可見打擊非法盜采的宣傳標語。
“政府幾乎每個月都要上山巡查,還在路上巡查煤車。”周建華證實。
當地曾報道,去年的4個多月裏,文橋鎮政府就對非法盜采進行過4次大的整治,填埋90多口非法小煤井,沒收400多噸煤,治安處罰盜采者4人。
雖然政府嚴令禁止,但利益仍然驅動著盜采者冒著巨大的風險玩著“貓鼠遊戲”。
爆炸品的暗流
盜采的利潤確實不菲。
據多位村民介紹,盜采者一般選擇本村的山地下手,隻要選好“煤路”就可以開挖。運氣好,挖六七米就能見煤,厚的煤層也不過七八米。
“一口煤窿一般會有七八個合夥人,白天政府查得嚴,他們晚上就分兩班挖,一夜能出煤20多噸。”許建說,現在的煤價是每噸460塊元左右,扣去運費和夥食,每人一天能分八九百塊,一年賺十幾萬的都有。而在當地,比如村民伍美周一家種著4畝水稻,年收入也不過萬把塊錢。
但利潤的背後,是巨大的風險。
“開山、鑽井、挖煤道、升降機設備都要錢,一個煤井至少投入七八萬,如果遇到煤層薄,可能會虧本,這還不算被查到後要交的罰款。”許建說。
盜采的人多了,炸藥也就用得多。“岩層厚度不同,一個煤井需要的炸藥量也不一樣,一般需要三四十斤。”記者找到幾位開過煤井的村民,他們說,有的人一年可能會挖好幾個煤井,就會一次性購買幾百斤炸藥,簡單包裹好藏在家裏。
“用炸藥櫃存放當然安全些,但那要好幾千塊錢,而且容易暴露。”記者還從這幾位村民那裏了解到,當地購買炸藥主要有兩個渠道。
一個在本地,“主要是向那些正規采石場、礦山買,它們有購買炸藥的合法手續,但價格很貴,比市場價翻好幾倍,一百斤就要四五千塊錢。”
另一個渠道,則是從鄰省湖南一些不法銷售炸藥的“黑市”購買,“價格起碼便宜一半,這裏大多數挖煤的都用這種湖南來的炸藥。”
記者注意到《桂林日報》前幾年的一篇報道,文章從側麵證實了一些合法渠道的爆炸品流入民間的事實:在2006年的幾個月裏,臨桂人於某將自己以開發水電站名義審批購買的70餘噸爆炸物,分批賣給了全州縣張某、陳某2人用於非法開礦……
“嘭、嘭、嘭……”,6月30日,當記者準備離開文橋的那片礦山時,又遠遠聽到山裏響起一連串清晰的爆響。許建告訴記者,他對這種聲音再熟悉不過,“是用炸藥開煤井的聲音”。
這時,距離江頭新村那造成1死3傷的兩聲巨響,僅僅過去了52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