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洪濤：地鋪

平生睡過各種各樣的鋪，木板鋪、蹦子鋪、鋼網鋪、席夢絲……不一而足，卻唯獨對孩提時代的地鋪特別難以忘懷。

記得小時候每逢過年，我們小孩們總要樂翻了天，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可以到處走親戚。一大家子團團圓圓、和和美美，伴著大麥衝子的濃香和清晰的鞭炮聲，歡歌笑語在每個人的心中流淌。但那時農村生活條件有限，人多床少，晚上睡覺難免要睡“地鋪”。所謂地鋪，就是將稻麥的秸子鋪在堂屋的地上，上麵再鋪上被褥，就成了可以同上睡上幾個人的大鋪了。

我父母兩頭的弟兄姊妹加起來有十多個，因此每年的拜年都是很熱鬧的，從初一緊鑼密鼓地一直輪流地拜年到初五、六裏。每“出”訪到那家，睡的自然都是地鋪。但大家對睡地鋪一點都不感到“掉價”，因為它不但鬆軟而且暖和，更重要的是熱鬧。大大小小五六個多時還近十個人聚在一張“大鋪”上，其樂融融話家長，柔音娓娓訴親情，這樣的溫馨和愜意，在“小鋪”上是很難感受得到的。

印象之中大舅家的地鋪睡上去較最舒服了。大舅家坐落在縣城東側的村子裏，那裏土地肥沃，再加上那裏年年風調雨順，村子裏的莊稼總是葳葳蕤蕤，長勢特別旺盛，每季的稻麥總是要比其他地方畝產多上許多，稻麥的秸稈也長、質韌、材軟、色均、味清，無論看上去還是摸上去都分外慰貼。這樣的秸稈上麵鋪上厚厚的被褥做地鋪，睡上去真柔軟、暖和極了。

通常晚飯一結束，將親戚們安頓到房裏打牌或拉家長後，大舅和舅媽就開始忙著為大夥們準備地鋪了。大舅家東邊有一個小山似的草垛，那就是地鋪的材料源泉。大舅先用雙手在草垛中間扒開個洞，然後用鐵釵將最靠近垛心的秸稈釵出來。大舅說，這樣的秸稈由於沒遭受風吹雨淋，所以睡上去幹爽、鬆軟、舒坦。約莫半個把鍾頭後，大舅家的堂屋裏地麵上的地鋪己做好了。

等小孩們、大人們玩累了，就陸續地將疲憊的身軀拋向地鋪，頓時，一種軟綿綿、輕悠悠、清爽爽的感覺漾滿全身。躺在這由秸稈鋪就的‘天然席夢思’上，隻覺得一絲絲泥土的清香蕩漾心脾，一縷縷陽光的氣息輕撫肺腑，讓所有的倦怠全部退去，大人們躺在地鋪上快樂地嘮嗑，我們小孩子則笑著在人叢中穿梭、翻滾，甚至偷偷從底下抽出幾根麥秸吹起了“麥笛”。直到皎潔的月光透過木窗格灑落在地鋪的邊沿，大家才在幸福細浪的拍打下進入甜蜜的夢鄉。

時光荏苒，當場睡在地鋪上的長輩己漸次離我而去，地鋪也漸漸地湮沒在歲月的深處。可是，留下過無數美好回憶的地鋪，依然時常輕叩我的心扉。（馬洪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