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鳳：釣魚

老李是礦上安全檢查科的一名普通安檢員，對自己的本職工作那是釘是釘鉚是鉚，對“三違”更是恨得咬牙切齒。正因為“恨”，老李抓“三違”特別狠，也抓得多，所以在礦裏也很有名氣，大家總是把老李掛在嘴上。工友們怕他，開玩笑說誰個誰個運氣不好的話，通常都會說，讓你小子今天下井就碰上老李。

按理說，礦上應該最需要這樣的安檢員，但最近老李卻實實在在地離崗培訓了，據可靠消息，離崗培訓後的老李還將被調離安檢員崗位。得知這樣的消息，據說好多人打酒慶賀。慶賀歸慶賀，但大夥真的糊塗了，老李怎麼就離崗培訓了？別人糊塗我獨醒，老李心裏卻明鏡似的，他知道這都是釣魚惹的禍。

老李不嫖不賭不抽煙不喝酒，勤快，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活魚湯”做得更是一絕。天天喝他燒的活魚湯，老婆被他養得白白胖胖的，顯得比實際年齡小了10幾歲。因為愛吃魚，釣魚便成了老李唯一的愛好。

老李其實以前還喜歡喝酒，因為礦上管理不嚴，讓他有一次得以僥幸酒後入井。雖然得以僥幸入井，但教訓卻讓老李刻骨銘心。因為在井下實在抵擋不住酒精的考驗，趁人不注意鑽到一個無人的巷道迷糊去了，結果在做夢又娶媳婦時被頂板掉下的一塊大矸石砸在腿上攪了美夢，從此落下了走路一個腿長一個腿短的結局。又因為出了工傷，在家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老婆罵他跟罵小孩子一樣，“假能”、“二百五”，什麼難聽老婆就罵什麼，使老李覺得很沒有麵子，就下了狠心把酒戒掉了。

人嘛，總得有點愛好，不喝酒了，老李耐不住寂寞，便跟著幾個退了休的老頭跑溝裏河裏去釣魚。不釣不知道，一釣還真奇妙，老李覺得釣魚比喝酒有意義多了，老李又覺得多餘的時間可以打發了。

剛開始學釣魚，老李很上癮，雖然釣不到魚，但他樂此不疲。時間一長，老婆不願意，說他又買魚竿、又做魚餌，搭進去不少工夫，還沒有回報。老婆的理由是充分的，老李駁不過老婆的伶牙俐齒，可老李有方法，每天出門前兜裏揣上十幾塊錢，實在釣不到的時候，就買上幾斤小魚拎著回家，哄老婆說這都是自己的功勞，哄得老婆眉開眼笑。

長期靠買魚回家哄老婆也不是辦法，好在老李喜歡琢磨，也舍得下功夫學，一段時間下來也悟出些門道來，比如草魚喜歡吃什麼魚餌，黑魚怎麼去釣等等釣魚訣竅，都讓他掌握得八九不離十。和他一起釣魚的老頭們最佩服老李愛琢磨的韌性。

不說他釣魚有多精，先說他燒魚有多絕。

老李拿手的就是做“活魚湯”，做法簡單，把魚放在清水裏養上兩天，讓魚慢慢地把肚子裏的泥沫子吐盡，然後撈起來直接放進鍋裏就開煮。魚兒在鍋裏先是自由自在地順著鍋遊，隨著時間的推移、溫度的升高，魚兒逐漸變得煩躁起來，不斷穿梭跳躍，直到最後無可奈何地死去，於是成為一鍋鮮美的魚湯，供老李和老婆享用。

湯確實鮮美，可老李完全不在乎湯的味道，他更樂於享受煮魚的過程，看著魚兒在不知覺的溫柔水中成為美味佳肴，老李有一種無比的快感。他不覺得這是殘忍，先殺魚後下鍋與直接把活魚放下鍋，對魚兒來說，都是一種結果，沒有什麼不同。

對於釣魚，老李可是很有成就感的。釣魚和撒網打漁雖然都是逮魚，但卻又有根本上的不同。打漁，是力氣活，十網打漁九網空，打到一網就成功，講究一點運氣在裏麵。釣魚則不同，絕對是技術含量高的活，有時甚至還需要用上些兵法策略。反正老李就是這樣認為的。

老李書讀得不多，可腦子靈活，小時候小人書裏關於鬥智鬥勇的計謀的故事是過目不忘。平時侃起來更是沒完沒了，比如“敵進我退、敵疲我追”、“欲擒故縱”、“靜觀其變”等等，唬得大夥目瞪口呆，又同時為老李有這樣好的腦子沒開發好、連個高中都沒考上而惋惜。

不管用什麼方法，能釣到魚才是硬道理。老李就是這個原則。

要說老李就是腦子好使，不光說得好還做得好。他把這些計策運用到釣魚中來，尤其是一招“放長線釣大魚”運用得更是爐火純青，有一次竟在耗費3個小時後，硬是從深水裏拖出來一條18斤的疲憊無力大魚來，讓圍觀的人稱讚不已又羨慕不已。老李充分沉醉在與魚鬥其樂無窮的意境之中。

釣魚是老李的精神追求，多逮“三違”把工作幹好則是老李的工作追求。

“三違”不反，02manbetx.com 難免。在煤礦幹了幾十年，老李對這句話是記憶猶新。親身經曆安全02manbetx.com 那次他的班長講隊長講，他很是羞愧；每次開會領導也總是這樣重複這句話，又讓他耳朵都起繭疤。

老李還曾經多次目睹過因為違章作業給國家造成的損失和個人所飽受的傷害，這也是老李之所以對違章深惡痛絕的原因，看見違章人員老李都想上去跺幾腳，以泄心頭之恨。

“三違”人員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老李所在的礦也不例外，也正好給老李提供了平台。

老李剛幹安檢員時，有的是熱情和激情，礦上規定每個安檢員每月必須抓10名違章人員，並根據抓“三違”人員的多少決定效益工資，老李一個月抓20人，每月超額工資都是1000多元，這樣一來，不光是違章人員恨他怕他，連同行的安檢員都氣他怨他，因為好多安檢員的保底工資都讓他“吃”了。就那麼大一鍋粥，他盛多了，其他安檢員的收入自然就少了，能不氣他嗎？

要說“氣”呀，還是老李的小孩大舅最氣。那一天，老李的小孩大舅帶班，為了搶時間，剛放完炮就帶著職工往迎頭跑，什麼驗炮程序統統忘到腦後，被老李逮個正著，送進“三違”學習班，又是檢查、又是罰款，氣得小孩大舅發誓再不進他家門。

抓“三違”讓老李得罪了不少人，井下風筒上經常出現老李×××的字樣，還有人寫匿名信舉報老李吃拿卡要，老李呢，仍是毫不妥協，該抓就抓，不留情麵。

不知道是礦上製度緊了，還是違章人員被老李逮怕了逮精了，反正老李很鬱悶，最近半個月愣沒逮住違章的。

鬱悶歸鬱悶，休班去釣魚老李還是沒有間斷。今天運氣好像特別好，這邊鉤鬆下去，那邊就有魚拽鉤，提起來就是二兩多重一條的鯽魚，一個小時不到就是2斤多魚，老李的心情也由此變得格外美好，嘴裏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流行歌曲。

魚兒咬鉤的感覺真好! 好感覺讓老李覺得自己真的是釣魚高手。

自己釣魚是高手，為什麼抓“三違”就沒有高招呢？老李陷入了沉思，前段時間的工作也一一浮現在腦海裏……

一條上鉤的魚兒慢慢地從老李手裏把魚杆拖進了水裏，也把老李從沉思中拉回了現實。抓“三違”和釣魚不是一個道理嗎？隻要你有方法、有恒心，就能釣到魚，否則，魚就要釣人。老李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

由於光顧想問題，裝魚的笆簍被魚兒蹦翻轉在水裏，魚兒跑得一個不剩，但老李仍然覺得很亢奮，恨不得馬上去實施他的釣魚式工作法。

盯住就不放。老李早上剛下井就碰到“迷糊張”，迷糊張是一名放炮員。放炮員因為工作的原因，除了正常的做炮頭、迎頭裝藥放炮外，一個班至少在井下有3個小時的自由時間。別的放炮員總是利用這段時間與驗收員、測氣員等在迎頭後麵找個比較安全的地方聊天打發時間，迷糊張則是一有點時間就往後麵找個地方像小貓一樣蜷成一團，呼呼地做自己的美夢，好像從來都沒有清醒過。時間一長，“迷糊張”的外號也不脛而走。

“迷糊張昨晚上又砌了一夜長城。”看見這種情形，大夥都是直搖頭。按理說，迷糊張班中睡覺大夥應該管管他，但為什麼沒人管呢？迷糊張是放炮員，放炮員歸放炮隊管，而迎頭工人屬於井巷隊，在井巷隊職工眼裏，放炮員就是“大爺”，管他，誰敢太歲爺頭上動土！要不迎頭放炮時非給你強調三個客觀、五個理由，讓你進不了尺。

敢太歲爺頭上動土的就是老李了。迷糊張看見老李，揉了揉眼，強顏歡笑地打個招呼：李師傅今天跑哪幾個頭？

老李沒有正麵回答，反問道：你到哪個頭放炮？迷糊張猶豫了一下:開拓607隊。老李記在了心裏。

看迷糊張的精神狀態，班中肯定要睡覺。在對職責範圍內的工作地點進行安全巡視後，老李就直奔607隊施工地點。

然而，負責607隊放炮的卻不是迷糊張。老李這個氣啊！礦上還沒有敢如此戲耍我的。老李暗暗下決心一定要把迷糊張逮個現行。

第二天，老李打聽到迷糊張在606隊放炮，等他跑到606隊時，迷糊張正在做炮頭，準備水炮泥，並沒有睡覺，老李埋怨自己來得真不是時候。

第三天，老李選擇了在下半班的時候去迷糊張放炮的地點。工夫不負有心人，老李終於在一堆破風筒布上把迷糊張從睡夢中拎了起來。

真逮住了，迷糊張也慌了，忙得把老李拉到一邊，又要請老李吃飯，又承諾要買煙，甚至恨不得跪下相求。

看著迷糊張的那個熊樣，老李覺得比他那次釣起18斤大魚還要興奮。自然，迷糊張進了“三違”學習班，學習費加上礦上罰隊裏罰，攏共損失3000多塊，等迷糊張再見到老李時，恨不得把他當魚給煮著吃了。

花了三天時間把迷糊張逮住了，老李覺得非常愜意。以前迷糊張見到老李那種陰陽怪氣的樣子和剛被逮住恨不得跪下喊親大爺的情景，讓老李感覺原來釣人也是如此富有樂趣。

如果沒有事隔一個月後的又一次“放長線”抓“三違”，也不知道老李還要逮多少“三違”，他也一定還是單位領導眼裏的“好”安檢員。

隻是這一次，老李的“線”放太長了，沒有及時地收回來，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活蹦亂跳的生命在他眼前消失……

那天老李上中班，由於要求安檢員在現場交接班，等老李辦完交接班手續，從迎頭和采煤隊班長一起出來走到皮帶機頭已經是10點30分了。跑了一個班，老李也覺得很累，便在機頭靠幫的地方坐下來，一麵讓班長稍等自己一下，一麵脫下鞋來磕鞋裏灌進的細小煤塊，便於快速行走，走到井口上窯還有50分鍾的路程。

在煤礦，產量就是硬頭貨，雖然是交接班期間，但工作麵出煤仍然沒有間斷，皮帶機滿載著烏金從老李麵前源源不斷地向前方延伸，讓老李覺得無比充實。

這個月產量又能超產，又可以開到4000塊錢了。老李暗自盤算著。

“李師傅，快點走，晚了趕不上罐。”從工作麵出來一個五大三粗的小夥子提醒老李。老李認識這小夥子，小夥子姓王，是采煤隊的工具管理員，因為在下班時要收拾工具歸類，所以每天下班總是走在最後。

“小王先走，我還要連夜班。”老李往腳上套著鞋，順口而出。說過後，老李也覺得後悔，怪自己嘴太快。

“那我不等你了。”小王是急性子，說過這句話後，已經走出10多米遠。老李也站起來，招呼班長準備走。

然而這時，老李卻發現走出20米遠的小王不時回過頭來用礦燈照射。“這小子想坐皮帶機”，職業敏感告訴老李。

老李吩咐班長把礦燈關閉。井下，礦燈就是礦工的眼睛，班長心裏雖然不願意，但還是關閉了等。皮帶機大巷是直巷，老李和班長雖然關了燈，但扶著靠幫的抽排管路，他們還是走得很快，始終與小王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果然，小王兩次回頭看後麵沒有燈光，便一抹屁股坐上了皮帶機。

“趕快製止呀，老李！”班長大聲提醒道。“別嚷嚷，跑快點追！”現在的違章人員刁得很，沒逮住手都不承認。老李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井下路本來就不好走，還不開燈，老李和班長幾次都差點拌倒。班長心裏窩著氣又不敢發作。井下不違章，生產就泡湯。班長可不敢得罪老李，因為必定還需要老李在平時工作中多“照顧”、開綠燈。

緊跑慢跑，還是沒能攆上，再要喊話製止時，由於距離太遠，加上井下風機噪音的幹擾，前麵根本也聽不見了。“班長，你要給我作證啊，小王違章乘坐皮帶機！”老李很惱火地要求班長。班長沒有理他。

老李上井洗完澡出來，發現澡堂跟前已停了兩輛救護車並圍滿了人，礦上的幹部和救護隊員都忙著往井口跑。“出什麼事了？”老李拉住一名認識的安檢員小聲問。“采煤隊一名職工掉漏煤眼裏了，礦上正組織搶救呢。”

“什麼？”老李心裏一愣。不會是小王吧？老李馬上又閃過這個念頭。

真的是小王，搶救出來後，小王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死狀很慘，老李隻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看。

在隨後的02manbetx.com 調查中，采煤隊的班長也給老李作證：小王坐皮帶，老李沒有及時製止……

對於小王的死，老李脫不了幹係，自然也免不了處罰：離崗培訓六個月。

      一連幾天，老李的頭腦中都是小王活蹦亂跳的身影，更加讓老李愧疚。他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漁具都拋進了小河裏，發誓不再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