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宇漢:吃的記憶
過去的歲月裏,總對吃食夾雜著些許遺憾。
幼時,家中清貧,以至到了十五六歲的年紀,尚不知食味,隻知道那珍饈玉盤都是些無福消受的造物。平生所識的,也僅是些填飽肚子的物事,不過卻也悠然其中了。
我對慣常吃不到的東西總有一種期待,小時候看人家吃香椿,吃榆錢,吃槐花,覺得不可思議,後來也漸漸向周圍要了來吃。小時候,父母不在身邊,便常徘徊在外婆左右,外婆守寡三十多年,獨居在舊時單位的一座老屋裏,老屋後是一爿水田,緊挨著便是座矮山,山上之人多靠采石刻碑為生,那裏有很多槐花樹,一次與表弟一起去爬山,鉤槐花,得了滿滿大半袋回來,到了家,槐花還殘著餘香。於是拿了籮筐,淘洗幹淨,交於外婆放入爐灶裏蒸。隻消一盞茶的光陰,便端出來,倒上香油,撒上鹽巴,吃在嘴裏嫩脆香甜,竟是無上的美味。
高中時候,學校有幾株看桃,偶有結果,卻苦澀難嚼。人少的中午,五六月的天氣,常幾人結伴,裝做若無其事地邊走邊聊,慢慢潛伏到樓下的廁所後麵,眼見四下無人,便快速移動到樹後,拿一根長杆戳樹上的果子,完了到班上再若無其事地分幾枚給同窗,大家一起吃,那種味道至今難忘。
前些年,獨自從淮南到成都,在青城山狹窄的山路上,曾有老嫗蹲在一盤樹根邊賣著一種白淨的蔬果,一塊錢兩枚,雖是很賤的價格,卻給你削好了皮,包裹好,慈笑著遞到手裏。咬一口,便歎一聲此味不衰。隻是那些手持甘露的清高之人,卻是永遠體會不到個中真味的。
後來逛古鎮,從黃龍溪碼頭回來,又在擁擠的飯館前邂逅一名兜售藥材的老婦,一頂粗黃草帽,一隻闊口竹筐,一塊紙板上寫著清咽利食之類的療效。對此類引車賣漿的老者總有一種淡淡的憐憫,於是便應了這緣分,買了一小袋帶回去,些許似菱角,卻是沒吃,一直留到畢業,也算隨喜。
大二時,曾在春熙附近亂逛,末了,摸進一座寺院,大慈寺,寺院院落很小,有花盤巨大的牡丹開在大雄寶殿前石欄下,廟門約有一駢的開合,撞鍾的木魚在兩邊的偏殿走廊靜止不動,走到最裏麵,有名青衣小僧在廚房進食,興趣忽臨,便欲上前討口齋菜吃,卻被斷然拒絕,赧顏而歸,竟明了寺廟之中也不盡是佛心。
倏然四載,一直浸淫在川菜的麻辣中,偶爾吃一次白淨的蹄花,還要配上一小碟小米辣為佐,隻有經常光顧的那家神仙豆花,地下鐵裏的雙皮奶,還有老班帶著去吃的米酒湯圓一直回味到現在,隻是那些人、那些事都已如這悄然流逝的時光般漸行漸遠,最後不知所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