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旭光：小小說——我的第二次生命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習慣站在窗前望著井口，聽著隱約的皮帶運轉聲，望著升井的礦工兄弟們，雖然勞作使他們疲憊不堪，但他們疾步奔走的趨勢，應該是先洗去煤塵和汗水，趕回溫暖的家，因為家裏一定還有等待的親人。
這時，值班的我注意到辦公桌文件櫃裏一遝獲獎證書，在其中一個中夾著的照片有一角露了出來，我急忙打開，把照片取出拿在手中，這張舊照片是我剛步入煤礦事業中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我和一位礦工大哥相互摟著肩膀，雖然滿臉煤塵，但難以遮掩他英俊的麵孔，而一臉稚嫩的我配合著他開心的笑著。看著這張照片，我的眼睛一不留神變得有些模糊，思緒把我帶回到10年前。
10年前的一天，當時19歲中專畢業的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到煤礦上來幹臨時工，從而跨進了煤礦事業，在綜掘隊，結識了大雷哥，他大我8歲，據說十幾歲就在煤礦上幹活了，因為同鄉的緣故，大雷哥對我特別照顧，我也很習慣的上下班都跟著他，
他因為經驗的緣故，好像一個綜掘隊的各個工種都很擅長，皮帶瘤子不僅能開更能修，那時候，錨頭鑽經常出問題，但他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修理好，不至於停工誤工而影響整個綜掘隊的進度。記得大夥上班下井都要捎帶扛點錨杆，他1米8的大個，別人都扛5、6根，他能扛8到10根，大步流星。可憐我身單力薄，3根錨杆壓的我大喘氣都跟不上，等我趕到工作麵，人家都交接班結束了開始本班的工作了。我當時被安排在綜掘機尾部清理浮煤，大雷哥是班長，負責我們這個班的生產。因為當時煤礦屬於建設時期，職工很少，工人大多數都是臨時工，我們的工資也是按掘進進度結算的，所以大夥比較團結，一個班有開皮帶的、有開瘤子的、有打錨杆掛網的、有開綜掘機的、有電工、有大工也有小工、像我這樣沒有技術也沒有經驗的一般很少，剛入行也隻有學習，當然上中專所學的綜掘專業還算幫了不小的忙。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長時間的相處，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他都對我的影響是巨大的。我學會了與人相處，學會了吃苦，最主要的是學會了一些具體的實踐工作。我們經常在下班時間，下棋侃大山，他不抽煙，不喝酒，不講究吃穿，連頭都喜歡留寸頭，據他自己說省錢又簡單。他在生活中時常幫助我，吃飯時總喜歡把肉夾到我碗裏，說他不喜歡吃，他洗衣服總不忘把我的也捎帶上。而我對他的報答就是給他個蘋果，但他還要掰一半給我。
大雷哥很少提到家，在我的印象中也沒有回過家，我曾經剛上班的前2個月回過2次家，後來我也漸漸習慣處於工作狀態中。那年，礦上狠抓生產進度，為了鼓勵大家的幹勁，獎勵生產先進，更獎勵滿勤，在相當大的物質獎勵背景下，大家都放棄回老家休息的機會，另外，煤礦決定在第二年正式投入生產，計劃從臨時工中挑選精兵強將轉為正式工，而大雷哥已被明確為第一人選。在那年的春節前，由於一些工人回家過節，這將給生產造成很大的困難，那幾天，他婆婆媽媽似的挨個做大家的工作，最後，由於我們班在春節期間由於沒有人員的短缺所以保證了生產的正常進行。
在平時的生產中，由於大夥安全意識較弱，安全02manbetx.com 不斷，小到傷手指，大到骨折，甚至重傷乃至死亡。而小聰明居多的我也不例外，曾經學別人乘坐皮帶而被大雷哥狠狠扇過耳光，坐在錨杆堆上睡覺被大雷哥踹醒過，甚至在井下偷著抽煙被罰款。他經常因為安全問題收拾我的口頭禪我現在還記得：“不知道學幹活，想死的法子挨著學”。由於他強調安全，狠抓生產，我們班在他的領導下月月都能領到一定的進度獎金，而他總能在班會上平均分發給大家。
大雷哥雖然文化程度較低，但他慷慨大方，為人義氣，樂於助人。記得曾經別的班有個工友因為安全02manbetx.com 而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得知後，召開班會，號召大夥捐款。大夥卻對此反映冷漠，除了我響應捐助外，沒有第二個響應。一屋子人安靜的滲人，除了有人點煙沒有別的聲音。大夥都低著頭抽煙沒有人說話。很長時間終於有人說話了:我們自己也掙錢不容易啊，有錢也不會來下井挖煤啊，再說人死了跟我們班有什麼關係嘛，誰認識誰嘛?大夥也急忙附和著。這時隻見大雷哥一下子蹦也似的站起來，手指著發言者破口大罵，要不是有人拉他非揍上去不可。平靜下來後，他用濕潤的眼睛環繞一周後，說道；好我的鄉黨們啊，你們的良心叫狗吃了，死去的是我們的工友們啊，一個男人是家裏的頂梁柱，家裏沒有他，家還能在嗎，大夥想想吧，假如這事發生在我們身上，你們想過家裏老小以後的日子嘛。經過他這麼一說，大家都紛紛抬起頭，不約而同的翻起了口袋。第二天，大雷哥代表班把籌集的快兩千元塞進遇難工友家屬的手中。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就這樣相處了有一年多，煤礦的巷道離貫通也越來越近了，而投產以及職工的確定也為時不遠了。就在一個雨夜的零點班，我們班按計劃召開完班前會，準時到達工作麵，大雷哥叫我立即拉尺子確定斷麵尺寸，當我站在中線下核對時，幾個雞蛋大的煤塊敲在我的安全帽上，我下意識扶著安全帽抬起頭，就看見5米高的頂層裂開口子，煤渣和粉煤像下雨一樣流下來，我大腦一片空白，別人的呼喊聲並沒有把我從驚慌中喚醒，就在我發呆的時候，大雷哥一把揪住我的作衣把我使勁的推離工作麵，我被摔趴在地上，隻覺得眼前礦燈亂閃，而同時，身後傳來沉悶的轟隆聲，回過頭，就看見煤塵中，大夥冒著危險扒開煤塊，強大的恐懼使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失去了，可當我看見大夥從煤塊下抬出一個人時，我才意識到，那是大雷哥，我急忙衝過去，哭著喊著大雷哥，大夥輪換著把他從3000米的巷道中背到井口，抬到車上，我一直抓著大雷哥的手，隱約聽見他的囑咐：注意安全啊。等送到醫院，他始終都沒有醒來。天還沒有亮的時候，醫院通知我們搶救無效。
大雷哥就這樣永遠的離開了我們，我們幾個工友把他送回了家。到家後，我才知道，他是個孤兒，從小被一個五保戶奶奶收養，這位老奶奶除收養他外，還收養了一個弟弟，而大雷哥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他很小就輟學，承擔起這個家的重擔，14歲就開始出門打工，把上學的機會留給了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而他為這個簡單的家掙錢蓋起新房，讓奶奶搬出窯洞，為供弟弟上學，一次一次的推掉了相親。鄰居們都來安慰奶奶，並告訴我們，大雷是個好孩子，這些年為這個家確實辛苦了。當奶奶坐在大雷哥身旁，撫摸著他的臉，老淚縱橫，小聲說著，孩子，累了就歇歇吧，回來也陪陪奶奶。我沒有隱瞞什麼，如實告訴了她實情，奶奶點著頭，不斷用她布滿皺紋的手幫我擦掉眼淚。大雷哥下葬的那天，連老天都淅瀝瀝的下著雨，我在大雷哥家呆了幾天，奶奶給我講了很多大雷哥生前的故事，並鼓勵我回去繼續好好幹，一定要幹出個樣來，不要叫大雷哥在天堂失望。頭七過後，老奶奶送我到村口，我強忍著淚水，一步一回頭的離開了那個小山村。
我回到煤礦，漸漸習慣了沒有大雷哥的日子。但我時常感覺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鼓勵我。這使我工作中充滿力量，我經常請教有經驗的工友，在幾個崗位上輪流操作，漸漸熟練了各項工種，並在業餘時間購買一些有關書籍，結合實踐鑽研理論，經過努力，我終於也成為一名生產骨幹並轉正成為一名正式職工，通過我不斷學習，在全礦的各項技術比武活動中，我都名列前茅，並與前幾年提幹成為區隊長，連續三年的安全生產先進個人。當我每次站在全礦的頒獎大會上，我都感覺大雷哥在天堂比我還高興。
夜更深了，我輕輕把照片放好，換好作衣，帶好安全帽，朝井口走去。大雷哥一定也希望我不要滿足現狀，時時刻刻心係安全，避免安全02manbetx.com 的發生，延續安全工作日的更長天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