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道劍 :渾夢如初
正是早晨上班時間,擁擠的人群被堵在了平陽煤礦的大門口外。礦門口邊牆的立柱旁斜擺著兩個大花圈,有幾位婦女穿著白色喪服用極富節奏的旋律在哭喪,那淒涼悲傷的長調和套詞,讓人感到揪心和壓抑。幾位礦山護衛隊員上前去製止,幷想將花圈挪開,卻被上來的幾個壯漢推搡著擁回礦門內。
在幾位哭訴的婦女暫停了她們嘶鳴般的長調歇息的時候,哭喪隊裏有人打開隨身攜帶的手提小音響,開始播放起了哀樂。這個陽光燦爛的早晨,哀樂攪撩起的一層厚厚的烏雲,籠罩在人們的心頭。
這幫哭喪的人都是跟平陽礦毗鄰的平陽村的,同名兩處,一礦一村,咫尺之遙,來去方便。
礦保衛部長孫玉雄得知此事後,隨即來到了現場。他跟村方領頭的商量:現在是剛上班的時候,人都被堵在礦門外怎麼能行?有事找有關部門說事,不能耽誤工人們上班,還是先讓人進礦。
孫玉雄跟村方領頭的吳二壯認識。因為礦村之間難免有點兒摩擦,處理問題雙方總得有人牽頭,而孫玉雄和吳二壯沒少參與有關事情的商談,會麵的機會就多了些。吳二壯是平陽村委會的委員,平常沒什麼事,夫妻倆就在礦村公路邊開了一個花圈壽衣店,擺放在礦門口的這兩個大花圈肯定是從他那裏買的。吳二壯還有個喜好,就是村裏誰家的大事小情他都好摻和,尤其是對外的事情,村支書和村主任基本不出麵,都是由他張羅。這等裏外操持的苦差雜事,卻使吳二壯頗有成就感,仿佛他才是村裏的真正“頭人”。他粗聲大氣地對孫玉雄說:“孫部長,我可不是來找事的,是村裏派我來維持隊伍秩序的。不過,你看這麼多人,又是服喪戴孝的,我能攔得住、說得動嗎?”孫玉雄勸吳二壯:“兄弟啊,你再做做工作,讓你們的人讓開,叫我們的工人先進礦上班,別的再商量嘛!”吳二壯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與村裏的來的幾個主要人物說了幾句。有一個長得愣愣的光頭小夥子對孫玉雄嚷道:“礦上必須答應我們工亡家屬的要求,不答應,我們就天天來吊喪。”孫玉雄說:“這位兄弟呀,你們有什麼要求,那得找礦上管這事的。大清早的弄兩個花圈擺在礦門口豎著,還放著哀樂,這麼多人都被堵在外邊不是個事兒呀。”“叫你們礦長來,當麵答應了要求,我們就撤開。”孫玉雄很無奈地說:“礦長來不來,我這個當下級的能說了算嗎?你們的人先閃開,讓工人們進礦,其他事再商量嘛。”光頭小夥說:“你說了不算就站到一邊去,少廢話!”孫玉雄拉吳二壯向旁一步說:“吳老弟,勸勸這位小兄弟吧。”吳二壯示意小夥子別說話了,又跟他的幾個人嘀咕了一陣。爾後,村方的人同意讓工人們進門,但花圈不能動。
上班的工人在悲淒的哀樂聲中潮水般地擁進了礦內。幾分鍾後,礦門外的場麵一下子冷清了,隻有低回的音樂在哀訴。沒了那麼多等待上班的工人的陪襯,哭喪隊覺得減了聲勢,也想進礦,但礦護衛隊趁機將大門關死了,將他們擋在了門外。哭喪隊不能進去,幹脆將花圈從牆柱邊挪到了大門正中。這一招可真是“喪門”,讓護衛隊員無計可施。雙方人等僵持了一會兒,哭喪隊的一些人便合夥推拉搖晃大門,鋼框的大門被晃得稀裏嘩啦。吳二壯站在一邊看著不管。這樣下去,大門肯定散了架。孫玉雄見狀就讓護衛隊員幹脆將門打開,他對著人群說:“你們可以派代表進來,有事找善後處理小組,但花圈不能帶進礦裏。”他的話跟沒說一樣,大門剛打開,哭喪的隊伍就在花圈的引領下衝進礦內,朝著礦機關辦公大樓方向直奔而去。孫玉雄見事不妙,就坐上三輪巡警車,一溜煙地躥了出去。
礦生產調度會正在召開。生產方麵的事情安排停當後,會議著重就前幾天發生的一起井下冒頂致人死亡的02manbetx.com 再次進行善後處理事宜的商定。安監處長、生產副礦長和勞資部長分別說了自己的意見,礦長於鑫剛想要開口說話,孫玉雄就急匆匆地闖進會議室。他在於鑫耳邊低語了幾句,於鑫立即宣布散會。於鑫等礦領導剛從會議室的後門走開,其他參加會議的人還沒散去,舉著花圈的隊伍就從正門闖進了會議室。他們喧嘩了一陣,沒能找到要找的礦領導,就又來到辦公樓下,將花圈立在了辦公樓門前。
對於這幫擅自進礦鬧事的人,礦山護衛隊的人也毫無良法。使用警具強行驅出,人家自家的親人在井下工亡了,怕因情緒激動雙方發生衝突;不製止吧,這等弄著花圈、放著哀樂進礦哭喪的事也太出格了。無奈,隻能強壓住氣不斷地勸說。
這幾年,平陽礦冒頂、機械甚至透水致人死亡的02manbetx.com 也發生過幾起,可這等事情的善後處理,一切都按規定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幾天便息事寧人。而這次被冒頂致死的工人是近在咫尺的平陽村的人,恰又是村主任的外甥。這次哭喪隊進礦,村主任雖然沒出麵,但他派了吳二壯帶隊來礦示威,要求礦方答應由他們定的賠償條件。因為村支書因病剛剛離世,村裏還沒有進行職務補選,眼下的平陽村暫時由村主任一人掌控著。
幾個婦女在一大幫男人的陪伴下連哭帶喊地在辦公樓門口哭唱了半個多小時的喪調,這群人又在花圈的引領下來到了礦井口,將花圈立在了井口兩旁,又放起了哀樂。井口的安監員一見這陣勢,很是心驚心急,便上前去製止勸說:“你們做其他什麼事我不管,可必須把這花圈拿走,把哀樂停了。這是煤井口,絕對忌諱這個。”那個在礦門口發話的愣愣的光頭小夥子,可能因為在礦門口和礦辦公樓前沒人理會而憋氣,張口嘶聲罵道:“忌諱你娘個×,俺哥是在井下死的,俺們就在這裏祭奠他!”安監員回話道:“你怎麼開口就罵人呢?拿張手紙擦擦你的嘴!”“擦你娘個×!”說著,光頭小夥就揮起拳頭朝安監員的眼部打去,安監員被打得眼前飛冒金星,頭昏腦脹。可勢單力薄,不敢動手與這群人較量。這時,下井上班路途較遠的一幫工人正好下班走出礦井口,見到這場麵,尤其是看到了擺在井口的那兩個大花圈,還聽到哀樂,心裏都有些憤懣。其中有一個身高膀闊的綽號叫“騾子”的工人,就忍不住對打人的小夥子說:“你怎麼打俺哥?他說得對,這是煤井口,就是忌諱擺這個喪門東西,忌諱放這喪門曲調!”光頭小夥梗著脖子說:“就擺在這裏,我看誰敢給我動?哀樂再放大一點兒!”“騾子”被他一激,更是不耐煩了,轉身飛起一腳把一個花圈踢倒,並在上邊碾了幾下:“你爺爺我就給你碾了,怎麼著?”光頭小夥揮拳就打,“騾子”也不示弱,倆人掄拳踢腳地打了起來。下班的幾個工人上去拉架,可就是拉不開,其中的一名工人的頭部還被光頭小夥打了兩拳,這名工人也急了,嘴裏嚷著:“我操你媽,老子給你們拉架,你還打我?”說著就抬起穿著膠筒靴的腳向光頭小夥的襠部猛踢過去,光頭小夥“哎呀”一聲叫喚,捂襠彎腰蝦米狀地向後退了兩步。吳二壯看到這情狀,便揮手讓村民們一齊圍上去打這名工人和“騾子”。剛上井的工人們愣愣地看著,一時不知所措。混戰中吳二壯把花圈點著了,熊熊的火散出的濃煙被井口的強風吹得井口走廊裏滿處都是。礦井口處點火是絕對禁止的,作為村民的吳二壯對這個並不知曉。工人們見又打人又點火的,都一時性急也動起手來,兩夥人分不清誰是誰地在悲愴哀樂的伴奏下撕打起來……
在劈裏啪啦連喊帶叫地混戰了幾分鍾後,突然聽到“嘭”的一聲悶響,有人喝道:“都住手!別打了!”原來是一個身穿礦工服,滿臉沾滿煤灰都認不出模樣的人往地上摔的勞保帽。大夥還真的停住了手腳。這個人上前去說:“村友們,家裏的人去了,誰都傷心,再說死難的兄弟也跟我們一樣,都是礦工,我們能沒有感情、能不傷心嗎?”他又對著工人們說:“是不是兄弟們?”大多數工人都低頭沒有說話,隻聽“騾子”說了一句:“曹區長,他們千該萬該不該在井口擺花圈放哀樂啊!這不拿我們煤井當墳墓了嗎?有事找上邊的頭頭說去,在這裏發什麼威!”這位被稱作曹區長的,比先前那幫工人上井晚,在井筒裏就聽到了哀樂的聲音,剛到井口又見到了這個在彌漫著濃煙的井口走廊裏打群架的混亂場麵,一問井口的安監員才知道是怎麼回事。曹區長看到幾個農民和工人臉上、胳膊上都帶著血,就又說:“這位工友說得對,村友們不應該在井口擺花圈、放哀樂呀,更不應該打架。再說了,工友們都戴著勞保帽,還有個防護,幾個維修工還帶著鉗子扳手螺絲刀,這些家夥可是能傷人的,你們打什麼?大夥兒趕緊到井口衛生室包紮一下。有事說事,該找誰找誰,別在井口鬧騰了。走,我領你們到井口衛生室。”光頭小夥子雙手捂著襠對曹區長說:“那……好吧,我們先跟著你去包包傷,以後再算賬!”曹區長說:“走吧,算什麼賬啊。”一群人這才散去,隻有眼睛被打得像獨眼熊貓的安監員不能擅離職守,捂著左眼繼續在井口值班。
第二天,一輛大客車載著滿滿的村民又來到平陽礦,這次他們沒有帶花圈,打架受傷的幾個村民也沒來,但人員卻擴充了。吳二壯沒有受傷,還是由他帶隊。車來到了礦門口,早就在這裏等待的孫玉雄身著警服站在大門口中央抬手示意停下。他讓吳二壯下車有話要說。吳二壯下車後,孫玉雄對他說了幾句,倆人就一起上了車。孫玉雄讓客車開到了礦招待所。昨天發生了群毆事件,礦上擔心村民們再糾結進礦打架,就事先與鎮派出所聯係,派人來礦以避免不測。礦長於鑫沒有見他們,這事由勞資部和工會等部門聯手處理。善後處理小組請派出所的民警跟吳二壯和幾個主要村民談話,說有事可以反映、商量,但誰也不準動手。如果再出現群毆事件,就按《治安管理規定》處置,嚴重的就刑事處理。事後,雙方都沒有提及在井口擺花圈、放哀樂和打群架的事,吳二壯隻是提出給受傷的村民包治傷,並補償每人兩千元的誤工費。這次打架,村民有四人、工人有三人受輕傷。彙報到礦長於鑫那裏,他沒有同意。他對坐在沙發上的勞資部長和工會
主席說:“錢雖不多,但這事不能辦。給受傷村民每人兩千元做補償,那我們受傷的工人呢?”勞資部長皺著眉說:“那幾個受傷的村民都是帶頭鬧事很起勁的人,安撫了他們幾個,我看事情就好處理些了。”於鑫說:“說起來倒是這個理,可如果讓工人們知道了,他們不罵我們欺軟怕硬,胳膊肘往外拐呀?”作為工亡善後處理小組的主要成員,工會主席開口了:“於礦長說得對,不能單方麵地安撫村民;當然,部長的話也是有道理的,把受傷村民這檔子事安撫下去,對以後工亡善後處理可能有好處。”於鑫問:“那你看怎麼處理?”工會主席說:“能不能采取不同辦法處理?可以答應受傷村民的要求。至於三個受傷的工人,也是為了礦上,咱們組織上沒出麵,擺花圈、放哀樂的事件就自然解決了,最後也沒惹出大事來。我想這樣,工會給三個名額,讓他們去海濱度假村療養半個月,養傷、旅遊費用由工會出。”於鑫笑了:“你的意見倒是可行,我看就這麼辦吧。”他又補充道:“你這個工會主席可不能光管工人呢,連農會主席一塊兒當著吧,幾個農友的安撫費也由你一塊兒出了吧。”工會主席笑了:“行,就來個特殊的工農聯盟吧。”
這件事就此終止。接下來的還是工亡賠償費問題,包括地方政府勞動部門和礦方在內的善後處理小組跟家屬方對談了一個星期,仍沒有結果。礦方的原則是必須按國家的政策辦,不能破例,一旦超出規定範圍,以後類似事情將難以處理。家屬方態度強硬地要求礦方再加五十萬賠償費,否則,就不將能亡者的遺體火化。
僵持不下,礦方隻能求助於鎮政府。鎮上派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分管農業的副鎮長,一個是派出所所長。倆人找到村主任,告訴他們,限家屬方三天,如果不在“工亡賠償協議書”上簽字,就由派出所強製將死者遺體火化。
這三天裏,礦招待所整個三樓的房間都住滿了平陽村的人,加上處理善後的人員,一天三頓飯,每頓都得擺八大桌。雖然是處理工亡善後,也不能忌酒戒煙,相反還得提供上等好貨,忙活得礦招待所餐廳的人不得空閑。可事情的處理仍原處打圈兒,毫無結果。
三天後,工亡者遺體被派出所強製火化。火化完了,也沒有化開家屬方的心。現在是農閑季節,他們決心在村民的助力下繼續耗下去。半個月過去了,工亡者家屬不再哭鬧了,但村民們也沒有離開平陽礦招待所,一日三餐全天候吃住不走。有幾個村民向吳二壯提出,這麼長時間沒在家了,想回村看看有什麼事沒有。吳二壯的回答是:“可以一小部分輪流地回家看看,但沒有什麼特殊情況必須馬上回來,繼續值守,保持陣勢。如果誰不聽招呼,擅自動搖‘軍心’,那村主任答應每天給每人的三十塊錢,就撤了去。我這兒可是簽著到的哩。”地方政府部門和礦方有關部門不斷地做工作勸慰,可家屬就是不在協議書上簽字。礦招待所餐廳的人員雖然忙得手腳不閑,但營業額卻不菲,竟達近十萬!這是他們在處理工亡02manbetx.com 的招待中收益最豐厚的一次。
礦調度室分別接到市政府和集團公司的傳真電文:即日起三天內,本市有強暴風雨,要求各區域內,尤其是有水庫堤壩區域的鎮村礦,要做好充分準備,聯手抗擊風雨。
遇有特急事情,礦上也顧不得處理什麼善後的事了,決定暫時停一停。礦長辦公室按照礦長的意思指示招待所餐廳和保衛部,不再給村民們提供飯食,讓其離開;並安排礦護衛隊將招待所大樓看護好,退一步說,村民不走,就是打砸,也不予理睬;再說了,因處理工亡善後,招待所房間裏的電視機都已搬走,也就有窗戶玻璃、床鋪被褥、日光燈什麼的,任其折騰去吧,但必須保護現場,待事後處理。
也正是擔心強風暴雨可能帶來災情,住在平陽礦招待所的村民們都不安起來,吳二壯隻能讓大家先回村裏去,守護好自己的農舍家園。
平陽礦在南,平陽村居北,南北緯一條線。平陽村的北端有一座平陽水庫,水庫東北西三麵是半環狀的山,南麵橫著一道堤壩,壩下有一段窄窄的河床,河床東西兩邊各有人工修築的水渠。水庫常年蓄水,存量還算豐沛,隻是壩渠多年失修,有些殘敗。每年的防洪期,鎮村礦都要攜手以待,抽派專門人力二十四小時防洪值班。
夜幕剛剛落下,天空就電閃雷鳴,不一會兒,狂風暴雨就裹挾著泥沙把整個平陽礦的工業廣場弄得麵目全非,粗大的樹木幹斷根拔歪倒在地,一些宣傳牌板被風吹雨打得狼藉一片。礦調度室接到巡礦的護衛隊員的電話:通往礦外的運煤公路,被狂風刮斷拔根而倒的大樹橫七豎八地堵住了,有好幾處路段還出現了凹陷。
礦長於鑫安排生產副礦長坐鎮調度室,密切注意井口安全和生產情況。他本人立即召集了防洪隊員二百餘人,攜帶工具趕赴現場,頂風冒雨搶修公路。
時不多長,又接到了鎮防洪辦公室的電話,說平陽水庫蓄水已滿,幾處出現了管湧,鎮政府決定開閘放水,請求平陽礦抽調百餘人給予支持,並提供一些搶修壩渠必需的材料,與平陽村的幾十名民工一起堵壩護渠,將水導入左右兩條水渠裏,引到流沙河,泄入西平湖,保證村、礦安全。
堵住大壩的管湧通道和補修部分斷裂的漏水渠道,需要運送物料,可要命的是出礦的公路被堵。在兩個多小時的緊張處置後,路勉強能通行了,除了留一部分人繼續清理路麵和填補凹陷地段外,於鑫又帶領其他人員全部轉移到了平陽水庫,再分段撒開修補和守護水渠。
常年不見麵的礦長和村主任在抗洪中相見了,想找礦長理論要求增加工亡賠償費的村方領頭人吳二壯也在狂風暴雨中見到了於鑫——當然,村主任和吳二壯在這個時候沒有工夫和心思去跟礦長討價論價。礦長於鑫對村主任說:“我們有掘進工,砌镟築牆抹縫堵眼打錨杆的拿手,幾處管湧我們處理,你隻需給我們派幾名熟悉情況的助手就行;其他人聯手修渠護渠,一定要保證安全泄洪。”村主任問:“你們有沒有帶富餘的礦燈來,村民們拿著手電筒幹活不方便。”於鑫說:“沒有多餘的,隻一人帶著一盞礦燈。不要緊,工人和村民搭配一下,隻用礦燈照明就行,不影響幹活。”
平陽水庫的大壩有四十幾米高,出現管湧的幾處堤麵正在壩的中段,修堵起來很不方便,隻能在壩頂的鐵樁上拴上繩子,人再用繩子捆住自己的腰,下滑到壩身中部去處理。礦上和村裏一對一倆人一夥,礦為主力,村為助手,分頭在幾處湧點修堵管湧。吳二壯正好與在礦井口打架的工人“騾子”搭成一對。吳二壯記得“騾子”,因為光頭小夥跟“騾子”動手時,吳二壯站在後邊看得清楚;而“騾子”卻不記得吳二壯,當時他正集中精力跟光頭小夥對打,沒有看見點火燒花圈的吳二壯。他們被繩索吊著下到壩體中段的管湧口處。懸在半空幹活,忙活半小時就得歇一次。倒不是活兒太累,而是腰部被繩子勒得受不了。大雨不止,速幹水泥不能使用。“騾子”在吳二壯的協助下,隻能單將錨杆打入管湧道,這樣既大大減少了湧道的滲水量,又使錨杆牢牢地拉住壩體。“騾子”不會想到,他這位幹了十幾年煤礦的專業掘進工,竟在大壩上打錨杆,這可是老技術的新推廣啊!“騾子”跟吳二壯搭夥反複上下壩體幾次後,才完成了工作。就在完工準備被提上大壩時,不知怎的,吳二壯的繩索上端突然開了扣,他“哎呀”一聲順著壩體滑了下去。被吳二壯帶著滑落下的繩索正好搭在了“騾子”的肩部,他眼疾手快,一把緊緊地抓住了繩索,倆人一上一下地撲貼在了壩體上。“騾子”嘶聲向壩上邊大聲呼喊:“快把我的繩索鬆開慢慢放我下去,我撐不了多一會兒……”渾身顫抖的吳二壯兩手張開,十個手指像鷹爪一樣地抓住堤壩牆體的嵌縫,一來是為了給“騾子”減輕一點兒重量,二是隨時準備順著壩麵往下滑……
一場虛驚。“騾子”和吳二壯終於被慢慢鬆到了壩底,“騾子”的右手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吳二壯的十個手指尖全部在冒血。他倆互相握住對方的手,一起從壩底河床往上麵有礦燈光的坡地走去。
在壩體上幹活的人全部完工撤離出河床後,開始開閘放水了……過了大半個夜,到淩晨,風雨才開始漸弱。礦上去的人都穿著下井用的連體防水衣,雖然淋得麵部和胸口都是濕漉漉的,稍有些涼意,但還不礙大事。可村民們基本上是穿著自己的普通塑料雨衣來幹活的,裏裏外外都是水,渾身濕涼難耐。村主任身上的雨衣,不知是被什麼東西劃破撕扯的,一縷一縷的,被風一吹,像是青藏高原上飄動的彩帶。於鑫看到後笑了:“村長同誌啊,你渾身濕漉漉的,這是從哪裏來的藏客?”村主任也笑了:“光顧得修渠了,也不知這是怎麼弄的。”趁著風雨小些,於鑫叫工人們在地勢稍好的地方搭起防水帳篷,讓村民們避避風雨。他還將幾件備用的防水衣分別給了村主任和幾個村民,讓他們使用,其中就有參與井口打架的兩個小夥子。
兩天之後,才風停雨止。平陽水庫和水渠以及礦村都安然無恙。
太陽照樣從東邊升起,被扶植好的高高的樹木留下了長長的影子,輕風撫葉,光影婆娑,像是一個飄浮的渾夢。
平陽村的村民們在整理了自家的房屋、庭院後,生活一切如初。死亡工友的家屬、親戚,還包括一些幫忙助陣的村友們又聚集起來,他們還得進礦找那位姓於的礦長,去爭取多加五十萬元的賠償費。不過,吳二壯稱自己在堵壩時傷了腰,行走不便,沒有再領頭去平陽煤礦,而是由工亡者的舅舅——村主任直接出麵帶隊而去。這次前去的人數足足坐滿了租用來的兩輛大客車。臨行前,村主任動員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如果平陽礦再不答應我們的條件,咱們村的青壯年就給我直接帶著鋪蓋卷兒住到他們的井口上下,不讓他們生產。一切費用村裏包著。”
平陽煤礦大門口護衛們的製服也換了樣子,門邊還豎立起了一塊牌子:重點煤炭生產企業,武裝警察待命執勤!
(作者單位:山東肥城礦業集團陶陽煤礦老幹部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