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詩:七姑娘
太陽終於出來了,是傍晚時分,淅淅瀝瀝的小雨停了。
久雨放晴的天氣,西邊的菜園子裏熱氣騰騰,外婆帶了我到在園子裏摘菜。
脆生生的眉豆開著不同顏色的小花,粉紅、純白、淡紫,小蝴蝶一樣爭著比美。金黃的南瓜花咧開了大嘴,花蕊裏兜著晶瑩的水珠。我給外婆說我要吃南瓜餅,外婆就摘了滿滿一籃子南瓜花。
園子的水塘邊,開滿了黃黃藍藍的小花,蜻蜓在低低的水麵上徜徉。一隻小小的蜻蜓,酒紅和橘黃的顏色,小巧的頭顱,細細的腳,豎著翅膀立在一片紫色的葉上,那翅膀是淡紫的,如夢如幻,美麗至極。那時我八歲,躡手躡腳地跑去捉蜻蜓。
“別捉它。”忽然聽到一聲聲細細的呼叫。蜻蜓在叫聲中飛走。我抬頭看到一個二十幾歲的女子站在我麵前。那女子極美,是鄉間少有的白皮膚,胳膊腿細細的,說話的聲音柔柔弱弱。當時隻覺得她非常美好。我本來因為她趕走了蜻蜓是很惱怒的,可是在看了她之後竟然不想和她生氣了。
外婆說:“七姑娘,你來摘菜呀。”
七姑娘點點頭。輕輕走到我麵前說:“別捉它們,捉到手,它們就死了。”又問,“你知道它們叫什麼嗎?”
“蜻蜓啊。”
“不對。那不是蜻蜓。它叫‘豆娘’。”
“豆娘?”我怔怔地看著七姑娘走進自己的園子裏摘豆角。濕漉漉的豆角纏纏繞繞地垂下來,像她淋了雨的長辮子。
又一隻蜻蜓,不,是豆娘飛來,黛青色,飛到五彩的那隻麵前停下,它們互相注視。爾後,一起飛,一起停,在空中翩翩起舞。好美啊。美到我不再想去捉它們。
吃過晚飯,我知道了七姑娘原來住得離外婆家不遠。跑到她身邊問:“你為什麼叫七姑娘啊?”
“因為我排行老七啊。”
“蜻蜓為什麼叫‘豆娘’啊?”
“因為那就是‘豆娘’啊。它比蜻蜓小多了,但不是蜻蜓。”
七姑娘耐心地、細聲細氣地回答我的問題。於是,在外婆家的日子,大多數去找七姑娘玩兒。她帶我去逮“菟絲子”,我以為是兔子吐的絲,誰知道是一種攀援莊稼生長的草,不“逮”它,莊稼就要被纏死了;她給我捉來“花大姐”,讓我數數是不是每一個“花大姐”的身上都有著七個小點點;她還滿田地找,找來一截甜甜的玉米稈削好,看我美滋滋地“咂”著……
七姑娘喜歡安靜,不愛出門,總是待在家裏,一個人悄悄地燒飯、洗衣服、去菜園子。空閑的時候,她就做衣服,她的手指長長的,尖尖的,一塊小花布很快在她的手裏就變成一件漂亮的衣服了。外婆說,她在學裁縫,等到出嫁就有一門兒手藝,可以養活自己了。
有一次,她給自己做了一件藍底白花的衣衫,窄窄的腰身、立領、七分袖,穿上後十分妖嬈。是的,就是妖嬈。她說她要趕集去,推著自行車站在院子裏問我,好看嗎?
我說好看。
她又問,有多好看?小小的我,歪著頭想了一下,說“像豆娘一樣好看。”
七姑娘竟有些羞澀,一騙腿,騎上自行車就跑了。
七姑娘是去集上相對象去了。有人給她介紹了對象,倆人在集上見麵。在擁擠的人群中,一個高大的小夥子看了一眼七姑娘,盯著七姑娘的小花襖說:“真好看。”七姑娘羞紅了臉。
七姑娘從此害上了相思病,有時呆呆地出神,有時莫名地傻笑,有時又深深地歎氣。你小聲地喊她,也能把她嚇一跳,像柔弱地受了驚嚇的豆娘。那小夥來過兩次,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七姑娘開始迅速消瘦,沒幾天,本來細細的腰肢幾可盈盈一握,臉色蒼白得嚇人。
外婆歎著氣說,“七姑娘要不是有點兒殘疾,怕是早就嫁出去了。”七姑娘小時得過小兒麻痹症,一條腿粗,一條腿細,走路時微跛。長相俊美的七姑娘,心氣也高,相不中絕不委曲求全,而唯一看上的那個小夥子人家卻又嫌棄她。
九月的一天,陽光絢爛,天藍得透明,村邊水庫的水清凜起來。七姑娘穿著藍底白花的衣衫,跳進了水庫。看水庫的那個男人說:一聽到動靜,他就跳下去救人了,整個過程隻不過五分鍾,但是七姑娘還是沒命了。
後來,每一次看到“豆娘”,都覺得它像一個幽怨的受了委曲的弱女子讓人心生憐憫。再後來,我才知道,有一種藍色的豆娘,它的俗名原來也叫——七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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