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吉沛:巴南故事之老爺山尋親

老爺山是巴南最高山，站在山上，可以看到綦江城的全貌，夜晚還可遠眺重慶沿線的萬家燈火。由於山高路陡，有人雲：“老爺山，天上天，九曲十八彎，一山連一山，一彎拐一彎，對麵呼見人，握手走半天”。說起老爺山，還有個民間故事，據說湖廣填川時，人們都搶住在了山下或平壩，有戶姓況的人家來到這裏，就選擇了山上，況姓人家認為，山高離天越近，百年之後好進天堂，於是，就地集草為廬，安居樂業。不料，好景不長，一日下暴雨，垮山滑坡，泥石俱下，把況姓人家的老倆口雙雙埋在了地下，隻剩下了況姓一兒一女。憑當時的條件和能力，無法挖掘找到屍骨，況姓兄妹隻有就地築墳，不忘年年祭拜。後來，況姓兄妹就地娶妻出嫁，況兄生育六個兒子，況妹生育六個女兒，世代繁衍，人丁興旺，家族大發，在方圓百十裏頗有名望。

　　後來得知，況姓二老遭遇自然災害而亡，乃天意所為，原來有一風水大師，看得一佳穴，名為金命鴛鴦穴，這位風水大師自私貪心，想據為己有，強行修築雙棺，想把自己父母的骸骨移居安葬，富及子孫後代，殊不知在挖土修棺之時，一對金鴛鴦衝天而飛，直落老爺山腰，這才出現了況姓二老遇難那一幕，實際上是況姓二老占據了金命鴛鴦真穴，才有了後人的發達，這也是天意。

　　話說這位窮二代變為富二代的況老爺，雖然兒孫滿堂，房屋遍地，糧田無數，但他始終不忘祖先之德、蒼天之恩，他常說：“窮人不能丟誌，富貴不能忘本，我本苦命之人，不能禍害苦人。”由此本姓親戚和外姓人都很尊重他，都統稱他“老爺”。有一年，天下大雪，封住了路口與山林，人們無法勞作，閉門等饑挨餓，況老爺急了，就叫人往四處送糧，有的人不敢前往，怕被風雪淹沒，況老爺一氣之下就親自帶隊，由於年紀大了，路行不便，家人就用滑竿抬著他，忽然一陣特大的風雪，況老爺被埋葬了，永遠也沒有回來，後人為了紀念他，就把最高最大的山更名為“老爺山”，把風雪埋葬他的一座小山取名為“轎子山”。而今看那老爺山，就象一位笑眯眯的老者，拄著拐杖，立在那兒，看著遠方；看那轎子山，活留一個轎頂，也象一個官帽，傳說況老爺因陽間積德，被調到陰間任職去了。

　　言歸正傳，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知道我有一個姑婆嫁到了老爺山下，也就是我爺爺的妹妹。姑婆是個啞巴，據說天生不是啞巴，一次生病，不知是吃錯了藥還是吃藥過量，反正後來就啞了。每年初二，是習俗回娘家的時候，姑婆會準時回來，看望我的爺爺、婆婆，即她的哥哥、嫂嫂。別看姑婆啞，可她什麼都懂，什麼都知道，整天比比劃劃、嘰嘰喳喳、吼吼叫叫、吵吵鬧鬧的，聲音很大。來時會給我們孫輩買些雜包，逗著我們分給我們，走路時還會牽著我們走，怕把我們搞丟了似的，當然也有些孫輩小孩怕她，多數小孩都叫她“啞巴姑婆”，她會嘿嘿的笑，從喉嚨發出的聲音很大，有點恐懼的味道。後來我的婆婆、爺爺相繼去世，姑婆就再沒有來過，再後來我們兄弟先後參加工作後，就不知道姑婆的音訊了。

　　三年前，我們兄弟幾人回到了故鄉，孃孃告訴我們，姑婆還在世，已經有九十多歲了，前夫過世後，又嫁了一個姓況的人家，就是如前所訴況老爺的後裔，況姓人家對姑婆很好，有兩個女兒，現在跟到大女兒一起。孃孃一說，又勾起了我們小時候的回憶，想到了記憶中的“啞巴姑婆”。於是，我們商量一定要去看望她老人家。

　　我們兄弟三人買了一些禮物，準備了一個紅包，在孃孃的帶領下，一大早就向老爺山進發，的確不是傳說，一條山路蜿蜒而上，又窄又陡，彎彎曲曲，曲曲彎彎，直衝雲霄。路窄時隻能容一人，路陡時前梯險碰額頭，上是懸崖峭壁，下臨萬丈深淵，走起來膽戰心驚。我們一路幾乎是攀援而上，汗水從頭濕到了腳，真是汗如雨下，頭冒白煙。可以想象，山上的人們運生活必需品的艱難。大約走了五個小時，我們一行終於爬上了老爺山的肩膀處，在一座小山的轉彎點，看到了兩間陳舊的瓦房，還有用茅草和穀草搭建的耳房，孃孃說：“應該是這戶人家，我已有好多年沒有來過了。”一問，果然找著了，屋裏出來了一男一女，還有兩個青年人。孃孃一眼就把他們認了出來，大聲的喊著，說明了來意，介紹了身份，大家都喜出望外，談起了往事。

　　姑婆還在，正在睡覺，況家人把姑婆喊了起來，我們喊她，她並無應答，隻是傻笑一下地看著我們，盡管孃孃不斷地比劃，大聲的說著，把我們買的衣褲鞋等禮物和紅包送給她，可姑婆還是不認識我們似的，搖搖頭。姑婆老了，從她滿頭的銀發中可以看到歲月的滄桑，拄著的拐棍裏可以看到命運的艱難。不一會，姑婆困了，又要去躺下休息了。

　　據姑婆的後代介紹，姑婆的耳朵已經聽不見了，頭腦已不很靈活了，眼睛視力也不是很好。前兩年就過了九十歲生日，四鄉八鄰都來祝賀，辦了一百多桌，甚是熱鬧，這兩年身體越來越差了。吃過簡單的午飯，我們又往回趕，天黑時才回到了老家。 第二年，我有一次因公路過老家，碰到了孃孃，孃孃告訴我姑婆已經去世了，孃孃說自從我們去看望她後，後來她就想起我們是誰了，還比劃著告訴女兒和孫子們，我們就是老家的那些小仔仔，她就整天不停的哭，不吃也不喝，一個星期後就離世了，幾乎是餓死的。我聽到孃孃一說，眼淚立即流了下來，我怪孃孃為啥不給我們說，我猜姑婆肯定是想念我們，為她見到我們又沒有認出我們而後悔，想起我們後又想見到我們，彌補那段親情的過失。為此，我們兄弟的心情都久久不能平靜，難以忘懷，時常自責。

　　老爺山，留下了美好的傳說。老爺山，留下了親人的故事。那片貧瘠而溫情的土地，那些忠厚又善良的人們，將在我的記憶深處永久地儲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