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緯:知青憶舊（組詩）

一、油燈下

公房後，是萬嶺竹海黑越越的邊陲

油燈下，研讀毛主席的書

思忖著，1976年的中國和以後中國的道路

如今，自己是成千上萬知青中的一員

“草房外，鬆濤澎湃；

草房內，金訓華高大的身影映在牆上……”

《金訓華之歌》曾入選我們的教材

他成為了我心中的楷模

田間打穀，曬場打豆

蜇人的豆絨針讓肌膚渾身發癢

快步跳入洞底河

躺在那清亮的河水中，聽

河水在灘上歡騰的吟唱

入夜了，在生產隊為我準備的知青房裏

讀書，寫字，還得計算著

一個月隻有半斤計劃的煤油

熄燈後

聽萬壑竹搖的風聲

思考著，中國和自己的命運

那是二十歲的年齡

接受“再教育”的時令……

二、“強脾氣”的老支書

老支書，姓梁

群眾的家長裏短　集體的大小事務

他都放在心上

惟獨對當官的人不會奉迎

有人說他的小話――“姓涼”

老支書立功於中印邊境反擊戰

官升副營長

轉業後任公社黨委副書記

位列第七，分管毛豬生產

“毛豬何時生，產多少

我管不了，也不該我管”

回到故鄉當支書

已近二十年

他夜間常持手電筒

檢查各隊保管室的值夜情況

有時，到我的居住點

談論家常談論世情談論中國

我從他身上讀農村讀國家讀憂患

他額上一道道深刻的皺紋

寫著倔強寫著熱情寫著善良

有一個故事我沒和他核對

在“學大寨”最紅火的日子裏

他帶著社員在山頂上幹活

公社書記帶了幾十位領導

到大隊交流參觀

公社書記手搭涼棚大叫

“梁支書，快下山來，

地委書記和地縣幹部來看你了”

“那就讓他們上山來吧

看看種地的是怎樣辛苦的”

“算了，我們走”

七個生產隊，八九百號人

誰家的日子艱難，誰家相對好過

他都有一本帳

許多知青返城的多年後

還去感激他當年的教誨

關懷與挽救失足……

三、背的溫暖

因為給自留地菜苗澆糞

我的肌膚太敏感

――中了糞毒

四個淋疤結輪流腫大

下不了地，幹不了活

隻好請假養病――回家

那條路好長好長

河水不再可親　竹木不再鮮麗

日頭下山路蜿蜒、石頭升火

才體會到馬致遠寫的

“枯藤老樹昏鴉”

虛汗直冒，頭昏腦脹

我用毛巾把自己打扮成

陝北山民了

坐在路邊，手中拄著一根竹竿

眼睛無神地看見河中

一位放排工正在綁織竹筏

那是一位壯實的中年漢子

他抬頭看見象風都可以吹倒的我

放下了手中的活

走向了我

問明了我的情況，他二話沒說

蹲下身來，讓我趴在他的背上

背我回家

我在那溫暖的背上長流著眼淚

不停地說著感激的話

我甚至記不清他長的具體容貌

我隻記著他的背很溫暖

一路上，他也擺了生活的不易

人和人都應該有難必幫

到我家附近，天快黑了

我留他到家吃了飯再走

他擔心竹筏被人偷走

他放下我，叮囑我“病好再回隊”

我立在那裏，目送他消失在夜色裏

再行百餘米，看見了家裏的燈光

這個溫暖的背

那是善良的人民仁慈的中國

困境中助人的力量

永遠印在我的心中

我曾多次想歌頌他

但卻不知道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