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運海:憶念父親
憶念父親
去年冬月二十四,父親去了另一個世界。
幾個月來,每每憶起父親,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
清明節,我回老家看望了父親,跪在他的墳前,傾盡深切的思念,追思父親充滿坎坷艱辛的一生。
1984年5月,在重慶巫溪縣一個偏遠小山村,隨著一聲炮響,一支公路修築隊在這裏浩浩蕩蕩地拉開了序幕,久居山裏的人們歡欣鼓舞,父親也高興地加入到建設隊伍中。然而,在一次盲炮處理過程中,由於操作不當,父親永遠失去了雙眼。知道他出事的消息,母親撕心裂肺地痛哭,但終究沒能挽回父親失去雙眼的殘酷現實。第二年春天,我來到了這個世界,開始了一段與父親27年的父子之情。
在我的記憶裏,童年的歲月過得非常快樂,雖然那時候我們家非常窮,僅靠母親一人耕種幾畝貧瘠的土地來支撐整個家,好在母親勤勞持家,吃飽穿暖不成問題。而父親眼睛看不見,常年在家呆著也非常沉悶,四歲時,我便帶著他到離家兩裏以外的集市趕場散心。那時和父親一起上街,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讓他找個地方坐下小憩或是碰上幾個熟人嘮上幾句,自己則跑一邊到處尋覓地上落下的分分錢,買上一顆糖果犒賞自己。
而父親深知母親一個人撐持這個家非常辛苦,他也想自己能為母親分擔哪怕是一點點家庭的重擔。在我五歲的時候,父親拜當地一個小有名氣的算命先生為師,開始學習易經。那時姐姐已在上小學三年級,父親對師傅教導的口訣或要領總是讓姐姐寫在本子上,晚上睡覺前讓姐姐讀給他聽,他則慢慢"消化",每天淩晨四、五點鍾就起床背誦。短短三個月時間,父親對六十甲子、二十八宿及周易八卦推理已能運用自如,便獨自上道了。左鄰右舍需要打灶、安床什麼的會過來請他推算一個黃道吉日,時間長了,請他掐算的人倒是越來越多。
我六歲開始上小學念書,入校第一學期報名是父親陪我去的。由於家裏拿不出錢,父親帶著我到教導主任和校長辦公室懇求待秋天玉米賣了再補交15元的學費。因深知上學的不易,自踏進學堂,我用功念書,成績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為此父親也甚是欣慰。但在學校,總有人因為我家窮,父親是盲人而侮辱我和父親,但我從來都沒跟父母說過,正是他們那些刻薄尖酸的語言激勵著我,這也造就了我日後在麵對風雨挫折時承受磨難的意誌。
上初中後,我吃住都在學校。學費、生活費讓原本貧困不堪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為補貼費用,父親不得不獨自摸路到鄰近的幾個鄉裏"賣藝"。初二第二個學期,父親一次意外卻讓我失去了學習的信念。那年,父親在一次獨自外出時沒摸準路況,跌下了4米多深的亂石崗,當時就失去知覺。事發兩個多小時後,一個遠房親戚打那裏路過才將他救了上來。自那之後,父親休養了半年,腦部更是受傷嚴重,導致意識模糊、整日胡言亂語。當時,我一心隻想在家好好照顧父親,也能分擔一點農活,臨近期末的兩個月,我便輟學回家了。但隨著父親病情的好轉,他堅決反對我輟學,並強拖著病體帶我找到校長,緩繳了初三的學費。
高中畢業,正當自己躊躇滿誌醞釀著心中夢想已久的大學校園時,原本東扯西拉已經湊齊的幾千元入學費由於母親一場大病所剩無幾。再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毅然選擇了放棄心中的象牙塔,去南下打工。去上海的前一晚,父親和我抱頭痛哭,他深深責怪自己的無能。我為父親的自責而倍感心痛,在我心中,他已經做得夠多、夠好了。
我雖已經南下上海,但父親在家卻依然算計著怎樣才能繼續我的學習生涯。無獨有偶,父親在一個分管民政的鄉政府領導口中得知,縣統戰部劃撥了兩個可享受助學貸款的名額給我們鄉,這之後,父親便忙開了,找來上大學在家休假的堂哥連夜寫好了申請書,第二天一大早便交到了領導手中。三天後,當得到助學貸款申請得到批準時,父親第一時間托人撥通了我的電話。聽到電話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在做夢,失而複得的機會,太難得了。
工作後,由於一年難得回家一次,和父親見麵的機會就更少了。那時我想,等自己生活條件稍有好轉時,一定要把父母接到自己身邊,不讓他們再在老家受苦了。前年臘月,父母也如我所願遠離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家鄉來到我工作的地方,有父母在身邊的日子,我覺得自己童心未泯,仿佛又回到了孩童時代......
去年冬月二十四的淩晨三點,母親電話那邊悲痛的哭腔,徹底打破了黑夜的寧靜,"你父親不行了!"陡然的心急,讓我一個箭步衝下樓,三步並兩步趕到了父親身邊。我叫了他幾聲,用手試探了一下他的額頭,有冰冷的汗水,我便倒了一杯冰糖開水喂他。五分鍾後,救護車趕到,我立即把父親送往醫院。一路上,他緊緊攥住我的手,臉上布滿了痛苦的表情。我可憐的父親啊,我多麼希望倒在病床上的是我! 冬月的夜晚,寒風刺骨,救護車徑直開往了醫院。在長達一個小時緊急搶救無果後,父親沒留下一句話就走了。我不相信父親會拋下可憐的母親,一雙至親的兒女,期盼已久即將出世的孫子獨自離去。然而,眼前的一切不得不使我清醒,父親真的離開了我們。他累了,需要休息。
父親勞累一生,飽受了許多常人無法體會到的心酸。卻正當我有能力感恩盡孝的時候就走了,讓我無比哀痛和愧疚......後來,我將父親送回了老家,陪他度過了最後三天。
農曆冬月二十八,父親長眠在了老屋後的一塊平地上。
父親已然故去,但音容宛在,我不會忘記他生前對我的諄諄教誨。父親大人,您安息吧!願來生您的世界是光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