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博:棚戶區的記憶

聽說，如今老高二礦最後一批住家戶得到國家政策的幫助，陸續搬進了在市裏石嶺崗集中修建的安置房。記得大約是85年的夏天，二礦子弟校搬至新校區。漂亮的兩幢教學樓坐落在半山腰，下麵就是礦部醫院和救護隊。寬敞明亮的教室，嶄新的黑板、桌椅，一片生機盎然。因為父母都是老師，全家也跟著住進了新學校，教師宿舍尚在建設中，建在礦上井口上方不遠處，比學校海拔稍高。學校為無房的老師每家分了一間平房。一年後，教師宿舍終於修好了，十多戶老師搬進了8號宿舍。從農村的土牆房到護安小學的木頭房，再到新學校的磚混平房，最後終於住上了樓房，作為孩子的我們都興奮不已。
八十年代後期，許多家庭開始陸續買電視機。底樓張叔叔率先買了全樓唯一的一台彩色電視機，他們一家待人樸實熱情。大約十多個樓裏的和棚戶區的孩子，每到周末的晚上都喜歡擠在張叔叔家看電視。樓房建成後，緊挨著的便是一片礦工們自建的棚戶區。礦上的工人遷家後沒有住房，每家至少都有兩三個孩子。於是當家的自己去找工友們幫忙搭起簡易房。屋子都非常低矮狹窄，為的是節約材料。牆一般都是用木頭架、石頭壘，屋頂鋪的牛毛氈用長木條釘在一起。為了防大風把屋頂掀翻，屋頂常壓著很多大石頭。逼仄的空間裏，那小小一塊平地，就住了七八家。
臨近路邊的一家家裏孩子好像有四五個，女孩子居多，我和姐姐常去他們家找那幾個大姐姐玩，主要是想借她們手抄的流行歌曲歌本和瞅瞅那些電影、電視女演員的小畫片。這家的父親常年在井下工作，母親特別勤勞，為補貼家用，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上的小煤窯背煤炭，天黑淨才回來。每天我們去學校跑早操時就看見她披著一塊遮灰的布，背著和人差不多高的大背筐出了門。印象中她，個兒不高、幹瘦，但很樂觀。
這家後麵住著一對年輕夫妻，女兒僅僅兩三歲。女人高高大大，男人瘦瘦小小。男人也在井下上班，偶爾會和工友“暈”點小酒，醉了回家就喜歡動手。因此曾見大白天，男人將女人的頭發揪著，將她按在路邊痛打。女人的嗓門也大，一邊大哭一邊躲避。棚戶區的鄰居們都圍成一圈，紛紛來勸架。站在外圈的孩子們看在眼裏，皆痛恨：嫁給這樣醜的男人，怎麼不休了他？最後，小女兒從家裏跑出來，哭哭啼啼找媽媽，這才算完事。男人罵罵咧咧地回家睡覺，女人哭著抱起女兒被鄰居勸慰著。大概過了五六年，我們離開了二礦。一次，一個看著麵熟的女人到辦公室來，說想為她的女兒申請助學金。初一看，我沒認出來。女人苦笑著說，你大概不認識我了，以前在礦上，我們就住你們的樓下啊！最近兩年得了甲亢，所以人變化大。哦，這就是那個住在棚戶區裏的礦嫂。原來，男人在井下受了重傷癱瘓了，生活無法自理，全靠女人在醫院服侍照顧他。受傷後的男人情緒更差了，常發脾氣。女兒還在上小學。她說自己不忍心丟下他帶著女兒走，聽說團委在辦助學金就找來了。我趕緊給她登記，並叫她放心，開學前一定會發給她的。女人急急忙忙地離開了，說醫院離不得人。
棚戶區的另外幾家，住著我的小學、初中同學，也有畢業後出來教書時班上最聽話最懂事、到了九歲才上學的女學生，有後來父親不幸工亡了的鄧家兄弟倆，還有都長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超可愛的高家小哥倆。他們的生活，雖然貧寒，有的還經曆了與親人的生離死別。二十多年過去了，他們長大了，有的孩子已經上了不錯的大學，有的當了醫生，或者過著平平凡凡的日子，但是他們都支撐起了自己的家。母親們，都老了，但是能夠給與一生艱辛的母親一個幸福晚年的還是這些自立的子女。
我們這些礦山的子弟，生活的苦酒，他們嚐了許多。棚戶區的記憶，留給他們的有酸有苦，也有那麼一點點甜—那就是無論怎樣，一家人終歸曾一起渡過那些艱苦的歲月。我相信，當我們走到歲月的最後，能夠帶走的還是那些酸澀的生活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