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捷:父親的算盤
父親的算盤
散文
當初,熟悉父親的人都說:父親的算盤是掛在腰杆上的。這話聽來似貶義,卻也包含著對父親的敬佩。
說起父親的算盤,可追尋到抗日戰爭時期。在民族存亡,匹夫有責地感召下,父親投筆從戎。在遠征軍裏,他算是文化人,能寫一手好字,能熟練無誤地拔動算盤珠子。他在團部、軍部當過繕寫、文書,後又任司務長等職,特別是父親做司務工作時,他腰間的算盤,就開始初露鋒芒……
抗戰勝利了,父親領了一筆可觀的退伍費,本打算回家做個小生意,協同叔爺把孤兒弟弟們拉扯成人。動身前,有兩名染上溫疫的同鄉被國民黨軍隊拋棄,父親不忍丟下他們,就用自己的退伍費為他們求醫、買藥,包他們吃住,直到病愈後,帶著他們一同回到四川老家。父親的生意夢徹底破滅了,隻得另求謀生……
解放時,父親屬自貢市舊政府起義人員,在人民政府保送下,就讀首批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管製委員會自貢市軍政幹部學校,結業後,經組織推薦去威遠會計學校,學習財會專業,後以優異的成績隨工作組到礦山。父親是新政府派來的財會主任,到煤礦後,他著手了解:工時計劃、工人酬金、生產成本、個人所得及國家稅收等。很快父親把一切情況了如指掌,資本家威懾父親的鐵算盤,隻得規規矩矩。
公私合營後,父親成了企業主辦會計,他亮出了響鐺鐺的金算盤:對原有的財金製度做了大量地修改,為了企業地興旺發展,父親對國家的每一分錢都精打細算,他還專門自編設計了多項賬目表,看了一目了然,使心術不正之人無縫可鑽。礦長、書記時常稱讚:有老張這算盤把關,礦裏要找個貪汙分子當典型都很難。
早在1953年,父親被借調內江專署:由省交通廳主建擴修威遠至資中、黃荊溝至坭河、山王至馬道子礦區公路。父親為整修委員會主辦會計。他跟班蹲點,實地考查,對每一項經費都認真核算審批,在保質保量按時完成擴修工程後,上交節餘款四萬多元。
1956年父親又被借調修山王到建利的公路,他任總會計兼秘書,父親吃住在工地,精打細算,建行撥款十六萬元,工程竣工時,隻用了十二萬多,又為國家節約兩萬多元。
1967年,父親本是威煤建利井的會計,踏水新建煤井由建利包管。父親除兼管新開井財務外,還負責土地征用劃撥、移民搬遷賠償安置、租購原鐵廠公房等等,後以投資最少,見效最快,而投產出煤。
父親的工作很零亂:人事、工資、成本、基建、車旅費報銷等他都幹,國家新型項目、礦山新開礦井,在他的算盤珠下,投產、發展;想鑽國家、企業空子的人,在他的算盤聲中,敗倒。父親的算盤打得很精彩:他能一手撥珠,一手做賬,還能兩手同時在算盤上核對賬目。
父親在外有大算盤,回家有小九九。他每月四十七元五的工資,是全家七口人的生活來源。那年頭,鄉下得了腫病的親戚們時常在我家長駐,糧食一日三餐不夠,就改成一日兩餐。打了款,首先買回全月油、鹽、炭、米,然後看誰該製件洋布衫,誰該買筆,誰該買本子,還有就是親戚們走時的打發錢和路費,剩下的才是全家菜錢。那些年,割資本主義尾巴,礦上人都不能開荒種菜,菜全靠買。每年初春,父親和母親去市上買回幾大挑廉價的青菜,曬蔫後,洗淨用鹽水泡上幾大墰,這便是全家一年的主要菜源。有時,父親吩咐母親去市上買回一些最便宜的下市蔬菜,回家洗淨放點油鹽在鍋裏炒熟後,全家人像打牙祭似地你爭我搶,每每這時,父親的筷子頭,偶爾要顯示一下家法的尊嚴。最後剩下的菜湯,父親拿起小妹吃飯的小勺兒,一人一下平均分配。
不久,姐姐、哥哥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外地學校,全家人要分成三處開夥。姐姐、哥哥正值長身體,起碼的生活費要給,還有他們的書學費。父親的算盤再精,也難以從四十七元五裏找到圓滿的答案。除了姐姐、哥哥倆人的費用,家裏人連供應米都無法買回。父親緊抱著算盤,皺起眉頭,連連歎息!幸好在縣城工作的三叔為報答父親對他曾有供養之恩,主動承擔了姐姐一人的生活費。
父親的算盤在企業管理、家庭安排上可說是算得精,但使用在他人生旅途中就不靈驗了:他沒算到當初投筆從戎抗日,在“文革”中一摔就是十幾年;也沒有算到他工作了一輩子,至退休時,隻升了五元的工資;更沒算到他本該榮升會計師,為了小妹頂班,提前離崗……
後來,父親的算盤再也派不上用場了,在外他是退休工;在家他有退休金,有兒女們給得贍養費,他不會再為“五鬥米折腰”。他除了每天同母親一道精心安排生活外,剩下的時間就是看書、讀報,關心國家大事。有段時間,父親還特喜歡走人戶,他要去體驗昔時窮親戚們今日的富有和他們臉上的笑容;他要看看外麵的世界地變化,人民物質文化生活地根本改觀,還有那巨人們撥動的國家大算盤,使中華民族正在日新月異地發展、騰飛!
作者: 張承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