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華:愛到無力
愛到無力
農曆十月十四,是母親的生日。自我們兄妹幾人成家後,每年的這一天,我們都會回老家給母親賀壽。
年過古稀的母親生於上世紀四十年代。每次我們要回去之前,她總要預備好些日子,各家大人小孩喜歡吃什麼,她都如數家珍,這個喜歡蔬菜,那個喜歡吃魚,這個喜歡清淡些,那個喜歡麻辣些,母親都會一一滿足。臨了,母親還給我備上好多好吃的帶上,這個袋子裝雞或鴨,那個袋子裝青菜菠菜,甚至做菜用的蔥、薑、蒜等作料都樣樣齊全,弄得一旁的老公臉都紅到脖子根老說:“媽,夠了夠了,超市裏什麼都能買到,不用,你們留著吃。”母親老是說:“我們五兒(我排行老五)最喜歡吃我弄的菜,外孫也最喜歡吃我養的雞,帶著,都帶著,不用你挑,不用你抬,車子走,東西就跟著走,你們工資那麼低,連吃水都要買,更何況還要攢錢供兒子讀書呢。母親恨不得把她也塞到袋子裏讓我們帶回礦。
今年母親生日回家,母親圍在我們身邊轉半天,看看這個,摸摸那個,笑嗬嗬的,還是忙前忙後的。聽見兒子叫她“家婆”她高興地“嘖!”“嘖!”,直說都長這麼高了啊!除此之外,就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愣愣的,訥訥的。突然,母親想起什麼似的說,我的火,我的鍋,燒幹了沒得喲,於是我隨母親一同進了廚房間。
廚房裏,動靜不像往年大,也有些淩亂,灶台上咕咕的煮著一鍋湯。
母親說:“我要做什麼?”愣了一會兒,哦,放鹽,自言自語的。卻因找不到舀鹽的瓷勺,在屋裏亂轉一通,最後在鍋裏找到它。(是吃飯倒湯時發現的)母親昔日的利落已消失殆盡,昔日高高大大的背影看起來越來越小,小的像一枚皺巴巴的核桃。
想當年,母親正值壯年,父親在外地煤礦工作,母親就是家裏唯一的強壯勞動力,上要贍養奶奶,下有我們兄妹六個。生活的艱辛使得我的大哥、二姐、四姐,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相繼夭折了,為此母親傷心得一雙眼睛落下終年流淚不止的病根。當時農村實行生產隊工分製,家裏有勞動力的出工在農業社幹活掙工分,男的出一天工記10分,女的出一天工得7分。每次隊裏分糧都按工分的多少來分。我們全家五口人隻有母親每天掙7分工分來分糧,因為工分少,吃糧要補錢,叫補工分錢。每次分糧食,我們家都用一個背筐就解決,分糧最少,補工分補得最多,要補一百多塊。每年母親隻養得起的一隻豬,都是為補工分錢充公的,都還不夠,到年底還欠隊裏一百多塊,就由父親寄錢回來補。那時的母親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特別能背。我還記得我家門前的一塊約兩百斤重的石墩都是母親從山上背回來的,因為家裏缺凳子,拿來供人坐。那時窮啊,沒肉吃,一鍋紅苕稀飯,一小撮米,母親一燒火煮飯,我們就圍著灶台,眼巴巴地望著那鍋,等著。有時候,母親打工回來給我們撿回幾顆花生,是埋在地裏,頭年沒挖幹淨的。一人一顆,我總舍不得吃,揣在包裏留半天,最後實在憋不住嘴饞,剝出來分一粒仁給母親,自己吃一粒,因為我知道母親也不曾吃過。
母親的一生,用一個字就可以概括:愛。
送走了年邁的奶奶,又迎來了退休回家多病的父親,好不容易把我們撫養大各自成家了,她還是操不完的心,妹妹一連生了兩個智障、身體有缺陷的孩子。母親想起來就直抹淚,逢人便問:“咋個辦嘛,啷個是好喲。”問得她都成了一個祥林嫂。而她自己也是一身的病,身子骨越來越單薄。母親真的老了。
望著眼前這位銀絲斑駁的老人,我是百感交集。我挽起了袖子,麻利的洗菜、刷鍋,並叫來老公幫忙,把以前是母親一個人忙的活接了下來,弄了一桌子菜。給母親才真正意義上祝了一次壽。再回礦的路上,我們這次什麼也沒帶,母親說:“今年天太幹了,我的腿不知咋的疼得厲害,挑不起水,地裏的菜全幹死了,讓你們空著手回去,看來年好些不。”我側過臉,淚盈連連。
曾經以為她的力氣是取之不盡,用之不完的,曾經以為她是我永遠的母親,永遠都為我們撐起一片天,但事實並非如此,她像一株榨幹了汁的甘蔗,再也無力抖擻她那枯黃的枝葉,連飄落到她身上的塵埃她也無力扛起。我的母親,終於愛到無力。
(川煤集團威達公司:李建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