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謀:觸摸死亡 (散文)
觸摸死亡 (散文)
( 寶雞: 張謀)
河 流
那個夏天的晌午,驕陽似火,光著膀子站在樹蔭下也是汗流浹背,唯一能擺脫這炎熱的就是處在水中。村子旁邊有條河,每天去河裏遊水降暑,成了那個時候每天必做的事。母親在廚房裏張羅著午飯,米已經下鍋了,要不了一袋煙的功夫,即可開飯,但恰在這個時候,我的夥伴們在門外叫開了,他們喊我,我們一般都是相約一起去河裏遊水的。聽到夥伴們的召喚,我迫不急待的就要出門跟他們會合,然後直奔河裏。我肚子不覺得餓,就是餓了此時也已無關緊要,我急著出門,但父親卻攔住了我,並不是父親一定要攔著我,他覺得飯馬上就熟了,吃完飯再去比較合適。可我並不這麼想,夥伴們在外麵等我,我還哪裏坐得住,吃得下飯,我的心已經飛出去了。我並不理會父親的阻撓,強行要出門,我性子倔,和父親一個樣,有其父必有其子。父親從裏麵扣上門,不讓我出去,我心裏很惱火,退回到院子裏,想趁父親不注意,溜出門去,但父親顯然察覺到了我的陰謀,他密切注意著我的動向。
在父親的再三阻撓下,我終於忍不住發飆了,我不想吃飯你為什麼一定要讓我吃飯?我覺得父親嚴重幹涉了我的人身自由,我向父親的權威發出了挑戰,從小我就比較叛逆,此時出不出去已經不重要,我覺得為什麼你要強迫我,把你的思想強加在我的意識上。我和父親在院子裏發生了爭執,父親惱羞成怒,順手抄起立在院子角落裏的一根竹杆,在我右胳膊上抽打了三下,我咬著牙硬撐著,胳膊火辣辣的疼,很快的腫起來好大一塊。即便如此,父親依然沒有攔得住我,在母親拿著鍋鏟從廚房跑出來勸架的當口,我心一橫,衝出了家門,母親攔住了身後要追出來的父親。夥伴們早已不知去向,我一路小跑到了河邊,但夥伴們今天不知去了哪裏遊水,我隻能站在河邊張望,看哪一個河潭裏有人,順著我的猜想,往河對麵不遠處的一個河潭走去。
到了水潭邊上,我失望了,隻有幾個不認識的人在此處遊水,我的興奮頓時減去一大半,隻有和夥伴們在一起才遊得開心。天太熱了,也不再顧及那麼多,先下水去涼爽一下再說,我脫著衣服,胳膊生疼,抬起來都顯得非常吃力。下了水,涼爽多了,遊了一個來回,胳膊越來越感到用不上力。我知道這個水潭在附近算是很深的,最深處有四米多,河裏發大水時,站在河對岸可以清楚的看到這裏是一個大旋渦,河水主流衝上河堤又迂回來形成的,這個旋渦的正中間河床露出水麵,但四周卻深不可測。我說的四米是用釣魚杆插下去量的,大致上不會錯。在我又一次遊向河流對岸時,我發現水上麵的白色泡沫多起來,這是漲水的信號,隨著白色泡沫的增多,水浪大起來,本來我的胳膊就用不上力,被這突如其來的大浪一卷,我急了,一張嘴,被河水嗆到了,胳膊也似乎沒有了力氣,我溺水了,我至今能清楚的記得當時的狀況,開始時,我還在水浪裏掙紮,後來就完全失去了知覺,我感覺像是在做夢,就像是在夢中,其實這個時候我已沉入了水底,我想我的嘴巴在水底肯定是一直處於張開的狀態,合攏不了。我一直在喝水,這是很可怕的。
我一直像處在夢境中一樣,其實已經不醒人世,在下沉的過程中,在接近河床底部的時候幸好我是頭朝下的,在與河床底部石頭接觸的那一下,我的頭因為撞到了河床底的石頭,而產生了一點知覺,有些麻麻的痛感,人在夢中是不會感覺到疼痛的,此時的我算是有了一絲清醒的意識了,潛意識裏的一個信號告訴我,這不像是在做夢,我的耳邊傳來噌噌噌的響聲,如同潛入水中時,有人在水裏其它撞擊石塊傳過來的刺耳聲響,這種響聲直接刺激到了頭部神經,我的頭就像是要被震裂開似的。在胡亂的掙紮中,我幸運地浮出了水麵,像隻沒頭的蒼蠅在湍流裏亂竄,岸上的幾個人看到不對勁,同時下水將我拖上岸,他們將我的肚子擠在一塊大石頭上,我趴在上麵,頭暈暈的,隻是不停的往外吐水,也有人幫我在後背擠壓,不知吐了多少水,我才慢慢蘇醒過來。我離死亡隻差一步,在溺水後的幾天裏,我看到小水渠裏泛起的小浪花都會感到恐慌。
即使這樣,當我身體好起來以後,我還是經常性的跑到河流裏遊水,絲毫沒有畏懼。我溺水的過程當然隻有我自己能體會,那種像是在夢中似的貼近死亡的感覺是他人無法想像的。這個過程看似極其漫長,其實不過幾秒鍾的時間。一條河流會把人的靈魂帶去哪裏,沒有人知道。
懸 崖
水與山似乎不分家,有山水的地方總是充滿著詩情畫意,同時也充滿著神秘莫測。我和夥伴們相約進山裏,那時候挖些藥材之類的,天氣還算晴好,我們在朝陽的山坡下走著,在一處陡峭的懸崖邊上,長著一棵樹,那棵樹遠看看不清楚是什麼樹種,但它的長相極好,和周圍的樹木完全不同,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它的樹冠長得圓潤,像用圓規畫得一樣,其次,它的枝葉大同小異,整齊得當,我們都覺得這不是一棵尋常的樹。於是,我們決定把它挖下來。我們站在懸崖下,離樹大約三十米,要想從下麵爬上去,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那山石奇形怪狀的,有的地方已不是九十度,而是一百多度向外延伸,如何上得去。我們隻有另覓它徑,最好的辦法就是從上麵下到那棵對的位置,上麵看起來也沒有那麼陡,坡度大致上六十度。我們往前走了好遠,終於尋得一條小徑通到了半山腰,到達了那棵奇樹的上麵,我們試著往下走,坡度看起來不陡,往下走確實要小心,上可能還好點,往下人的重心不容易掌控。坡體都是土沙,植被都是些弱不禁風的殘枝敗草,沒有靠得上的。在下到離那棵樹隻有十米遠的地方,不好前進了,下麵的坡度太陡峭,沒人敢下了,我們困在了半山腰,要回去也得小心翼翼的走上好一會。有人說要放棄,但我不甘心,在原地撐著身體休息了一會,我試探性的往下滑著移動,夥伴們不停的說著小心,小心,開始時並沒有感到害怕,總覺得自己可以,即便腳下已經打滑,有幾次身不由已,但我還是橫下心來要挖到那棵奇樹。
在我慢慢靠近那棵樹的時候,危險也在慢慢靠近我,在離那棵樹隻有三米遠的地方,我束手無策,我到不了那棵樹跟前,就是到了跟前,也站不住腳,更別提挖下那棵樹了。我想放棄,但此時已晚,在我猶豫的時候,我腳下的虛土層開始下滑,我身體緊緊的貼在山體上,但還是在下滑,我手邊上能抓的無非幾棵發黃的小草,這草的根長在沙土裏,根本就是一捏就掉下來,等腳底下在下滑過程中蹬了些許土沙,壘成了一個虛的土沙線,才勉強不再下滑,但我已經動都不敢動了,我開始求救,夥伴們站在上麵也想不到辦法,有人提議去找繩子,可是這山裏的人家離的太遠,等繩子找來就怕晚了。夥伴們有幾個開始往回走,先回到安全地帶再說,有一兩個在十米遠看著我,跟我說話,說旁邊有什麼,可以借點力,我臉上已經開始出汗,往下看,二三十米的高度,下麵全是石頭,又這麼陡峭,掉下去後果可想而知,非死即殘。也許是因為害怕身體抖動,我貼緊坡體的身體突然急速的下滑,這一滑滑出了近五米,嚇得我兩腿發軟,頭發一瞬間全都堅直了起來,在下滑的那一刹那,我的心仿佛都跳了出來,魂都嚇飛了。在滑下的那一瞬間,我本能的閉上了雙眼,我想我肯定完了,我感覺得到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閉上眼睛前的一刻,天空暗淡了下來,像是藍天白雲要掉下來,我似乎處在九霄雲外。
等我重新睜開眼,我的身體還緊緊的貼著坡體,腳底下的土沙更多更厚了,這似乎能承載我一些時間,夥伴們砍了胳膊粗的野葡萄藤過來,足有十多米長,有幾個也已經迅速的下到了懸崖底下,萬一我掉下去,他們看能不能接住我。我已經沒力氣了,夥伴們順著野葡萄藤放下來一個夥伴來拉我,待我把手伸向放下來的夥伴的手時,奇跡再一次發生,事後,我們都在感歎著。他把手伸向我的手時,由於藤的晃動,他沒有抓到我的手,我也因為伸手而重心不穩失去平衡,等我身體往下再次滑動時,我一伸手抓到了一支筷子粗細長短的樹枝,也就在同時,夥伴的手也剛好抓上了這條樹枝的另一端,真是好險,要知道這條樹枝是幹樹枝,很脆的,稍一彎曲就會斷,好在是順著拉的沒折彎的力,借了一下力,換隻手就拉上了夥伴的手,最終有驚無險。上去後,我們坐在一起,總算鬆了口氣,夥伴們說著剛剛經曆的驚險一幕,沒有人不感歎。我似乎嚇傻了,呆呆的坐著,回想著帶著戲劇性的重生。
我是個瘋子,坐著休息了會,我便讓夥伴們拉著葡萄藤放我下去,我的固執無人能敵,在夥伴們異樣的眼神裏,我挖下了那棵樹,其實並不是什麼奇樹,隻不過是一棵普通的鬆樹,周圍的林子裏多的得,隻不過這棵長得俊俏了些,我費盡心機挖下它,然後又扔了它,似乎這樣才對得起我的鋌而走險。
後來,我總是做一個相同的夢,夢見自己跌落懸崖,不停的往下跌,就是觸不到底,我驚恐萬分,一觸底生與死便見分曉,也不會再有恐懼感,可怕的就是一直處於跌落的狀態,你不知什麼時候能到底,或者永遠到不了底,將永遠恐慌,掙紮……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