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曄:沒吐葡萄皮兒
二號井建在一麵靠坡的山上。
二號井是八哥他們開荒打草建的,連礦長總工住的都是臨時的簡易房。窯匠們從老家來,是奔著挖煤來的,但是第一件工作卻是自己開荒打草建一個窩兒。
坡上是當地人種的葡萄。葡萄架是鐵絲搭的。沒有葡萄的時候,礦工們正好當了“晾衣架”,晾汗濕的沾著煤味兒的工作服。礦工的家屬來了,女人花花綠綠的衣服,孩子的尿布巴巴褯子都旗幟一樣張掛著。有了葡萄,“晾衣架”的功能消失了,因為當地人不允許,隻能為葡萄“生兒育女”用,秋天的時候,一串串的葡萄掛著鈴鐺一樣,誘惑的人直流口水。
宿舍離廁所有那麼一截子。廣西這地方蛇多蟲子多,晚上出去就害怕,礦上的女人們晚上小解的話就在家裏備一個塑料桶,早晨起來倒了;老爺兒們就不怕了,帶著一種“個人英雄主義”,也好像故意炫耀,穿著短褲出來衝著葡萄架就行方便。葡萄架下是葡萄苗兒。春天,八哥的一泡熱尿把冬眠中的葡萄喚醒。
八哥是最早來的一批窯匠。最早來的都不帶家屬。那時候煤價高,他們腰裏都鼓鼓的。單身漢的窯匠們不下井的時候,一幫老爺們就是喝酒打麻將。他們掙得不少的錢,全稀裏嘩啦了。拿不回去錢,在家的女人們不幹了,“俺們在家帶孩子照顧老人,你們一分錢帶不回去,良心讓狗吃了!”
八哥的老婆找來了,給他做飯,錢也管起來了。其他人的老婆也相繼來了,“良心讓狗吃了”的男人們有了一個臨時的家。有的孩子沒上學就帶來了,有“便衣警察”守著,窯匠們都規矩了不少,而且那一段安全工作也好。她們就是對他們在外邊隨地大小便不滿意,“不文明啊?一個個都沒人管教一樣。”特別是有一天夜裏,八哥出去“撒野”,被鬧肚子去廁所的礦長的媳婦撞見了。礦長的媳婦“罵”他,“你也有點素質?”
八哥嘿嘿一笑,“我有文化有素質還挖煤?我們在做好人好事,積德行善。葡萄奶奶保佑我們!”
窯匠們晚上尿的尿,等於上了多少袋子的尿素。種葡萄的老農省了不少買化肥的錢。葡萄們長得賊壯。一串串的瑪瑙珍珠一樣格外喜人!
女人們有了吃的欲望,談論的話題逐漸向葡萄集中。
“這裏的葡萄什麼味啊?”
知道內情的媳婦們嬉笑,“你說能有什麼味啊?咱們怎麼能找這樣的臭男人呢?咱們是不是都被他們騙了?”
她們開始列舉“臭男人們”的無數“罪狀”,為他們玩麻將,為他們不管孩子,為他們抽煙酗酒,為他們下井有時候不戴安全帽,更有那個朱冰竟然走進了盲巷。
說罷了“臭男人”,她們心裏痛快了,到做飯的點兒又去做飯,等著下井的男人回來吃飯。
“聽說啊,張藝謀拍的電影《紅高粱》有造酒加尿的細節,酒香著哩?”
沒等女人們品嚐,煤窯出事了。井下發生了透水,八哥他們在井下沒上來!
女人們做好了飯等不回來,一個個眼淚直往下滾,像小葡萄一樣一串串的。女人們心碎了!
一天,兩天,救援工作在做。老板投資的2000萬元還沒掙到呢?他們滿懷希望而來,不能空手而去啊。
八哥的媳婦哭喊,“狗日的,你不能走啊!”
三天後,哭幹眼淚的女人們看到了自己的臭男人。他們都活了,女人們說,“菩薩保佑!不吃不喝你們怎麼撐過來的!”
八哥說:“是葡萄仙子保佑,渴了我就想咱的葡萄,嘴裏就有水了。”
據說,在井下,他們最多的話題是葡萄,這麼好的葡萄是什麼滋味呢?一定活著嚐嚐葡萄的味道,再說還有那些牽掛他們的愛嘮叨的“便衣警察”,他們列舉“便衣警察”的好,想著她們酥軟、溫暖的懷抱……,對於經曆過那次礦難的窯匠們來說,在黑暗中,葡萄就是燈,就是生的希望!
八哥和女人說:“我現在就想吃點葡萄。”
“還不熟呢?”
“不熟也吃!”八哥態度很硬。
八哥的女人偷偷去摘了一串兒。
八哥吃了,但是沒有吐葡萄皮兒。
女人說,“傻子哎,你沒吐?囫圇個吃了?”
“什麼味兒呢?”
“沒嚐出來!”
再吃,女人不讓他吃了。
八哥“傻”了一回:吃葡萄沒吐葡萄皮兒,但是他吐了葡萄籽兒,不吐籽兒,肚裏就長小葡萄了!他明白著呢!
(作者單位:冀中能源集團文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