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可欣：60後女人

一

　　翠香先反了，她說忍無可忍了。
　　翠香是三個閨蜜裏麵的老大，今年50歲，育有一女。從結婚到現在是單位公認的最溫順最賢惠的好女人。她1米60的中等身材，耳朵圓潤厚實，一對丹鳳眼鑲嵌在潔白的臉龐上，水靈靈甚是好看。高高的鼻梁端莊典雅，一看就是傳說中的“旺夫相”。
　　翠香是家中長女，12歲那年沒了父親，下麵倆弟弟正值發育期，應了那句俗語“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還有一小妹，當時才一歲多“嗷嗷”待哺。母親命苦啊，翠香覺得隻有自己能替母親撐起家中那片天，高中才念了半學期就到礦上頂替父親，分在電工班學習維修。春去秋來，為了能多幫母親分憂，翠香硬是在26歲那年才答應了眾多說媒的大娘嬸子，和本礦工會副主席的兒子李普結了婚。
　　李普是好青年，在礦上公安科上班，積極進取，陽光向上。家中唯一男孩，當初娶翠香是母親一手操辦，他的任務繁重啊，既要子承父業在礦上混個一官半職，還要生個男孩傳宗接代，婚後的日子甜蜜幸福，每天晚飯後，便在翠香那片廣袤的土地上辛勤耕耘，終於在桃花盛開的春天裏，翠香嘔吐不止，去醫院檢查結果，小天使降臨腹中，全家除了沒放鞭炮昭告天下，該做的事情都做了。

二

　　翠香成了家裏的國寶，啥事不用做，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在娘家當牛做馬十多年，老天開眼，終於給自己一片陽光，溫暖了幹涸的心房。
　　閑來無事，便去找一起長大的敏敏和吳麗去玩，敏敏在礦機修廠做會計工作，平日裏很休閑，月底發工資時候忙幾天，是個才女，從小受做財務工作父親的影響，處事縝密嚴謹，不多言多語。吳麗是家中幺女，1米70的高挑個子，愛笑愛鬧，是三人中的活寶，口直心快，沒有彎彎心眼，她年齡最小。平日裏總愛和兩個異姓姐姐打打鬧鬧，撒嬌耍賴，好姐妹都知道脾氣，翠香和敏敏從不計較。
　　看到翠香懷孕反應的樣子，吳麗說，當媽媽真不容易，這十個月好難熬哦，我結婚都不敢要孩子了。
　　呸呸，烏鴉嘴，敏敏指著吳麗腦袋說，女人隻有做了母親才完整呢，這是幸福的“折磨”呢。轉頭又問翠香，你愛吃什麼啊？酸還是甜？翠香回答，我就想吃辣子。吳麗接上一句，酸兒辣女哦。
　　這一句話讓翠香幸福的心“咯噔”一下子，怪不得婆婆總是買山楂，酸話梅，若是生女孩婆婆肯定不喜歡。看到翠香一臉惆悵，敏敏說，那些話能信啊，李普種上豆子結不了瓜，什麼也別管，生個健康的寶寶最重要。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翠香經曆了殘酷的陣痛咬緊牙關，一個7斤重白白胖胖的女嬰誕生了，她沒有受到一家人歡迎，相反婆婆唉聲歎氣，老李家絕後嘍。月子裏第六天翠香媽媽來送粥米，見了親家母就賠不是，女兒肚子不爭氣，沒給親家續上香火，婆婆說，這生兒生女隨娘，你第一胎是女孩，翠香也就是女孩了，話一出口，翠香媽媽掉下眼淚，不知說啥好。

三

　　敏敏是幸運的，婚後第二年就添了大胖小子。一家人歡天喜地。嫁的老公雖說長得黑點胖點矮點，可家境好，又在機關坐辦公室，真說不出孬來。
　　敏敏的婆婆很善良會疼人，這讓翠香羨慕不已，敏敏兒子5歲那年，由於工作突出，她提拔為副廠長，鴻運當頭照，喜從天上來。吳麗整天拿自己的老公和敏敏老公作比較，要他像“二姐夫”蔡成學習，裏裏外外一把手，才成就敏敏事業上的“輝煌”戰績。敏敏老公說，你也就是配給窯夥子發個礦燈，不是當官材料，我還不了解你啊，省省心吧。
　　婚後的生活柴米油鹽醬醋茶，溫馨著也單調重複著。圍城裏麵的女性，整天忙得腳打後腦勺，特別是翠香，生了女孩後很不受婆家待見，下了班戴上圍裙，挽起袖子下廚房，女兒吃奶時，翠香一開門，女兒拿著小板凳放在媽媽屁股下麵，搖晃著小腦袋往翠香懷裏鑽，直到把最後一滴奶水吸幹才過了“煙癮”那般，放開媽媽。做飯的時候婆婆把孩子接過來，吃飯時又把女兒交給她，最後婆婆摟著孫女去睡午覺，等翠香把碗筷鍋勺收拾妥當，就到了上班的點。
　　下午回家又是這一出戲。晚上，翠香望著窗外皎潔的月亮，訴說內心的苦，從小沒了父親，一心一意幫著母親把弟弟妹妹帶大，“送子娘娘”怎麼就不給自己個男孩呢？一陣風吹落兩行清淚，樹葉“嘩嘩”作響回應，不忍相看。
　　李普雖然在工作上認真肯幹，可從小嬌生慣養，到現在還沒長大，他母親說的話就是聖旨，無論對錯必須照辦。他眼裏隻有他媽，翠香娶進門來就像是一小長工，一年三百六十天風雨無阻地幹活，特別生了女兒後，地位更是下滑，每當婆婆看見鄰居阿姨抱孫子，就忍不住上前摸人家的小雞雞。眼光裏滿是羨慕與不甘，婆婆強愛麵子，什麼都不能落在人後，李普兩個妹妹就是婆婆身邊的兩員虎將，翠香毫無還手之力，像陀螺被一根無形鞭子抽打著不停旋轉。好在女兒上學後，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這讓翠香那顆拔涼的心得到些許安慰。

四

　　礦宿舍不大也不小，共有四千多戶居民，加上周圍附近農村百姓，平日裏人來人往很熱鬧。各種設施一應俱全，從幼兒園到中學，從超市到醫院，從銀行到郵局應有盡有。小花園綠草青青，碧水蕩漾，退休的老爺子們飆著勁地養各種各樣的鳥，畫眉鸚鵡，百靈等還有叫不上名字的，陽光下百花齊放百鳥爭鳴，好不愜意。通往礦大門一條四裏多長東西主幹道上，吃的喝的玩的樣樣不差，人們下班上班都經過這裏，礦上所有消息打這一順，立刻傳到四麵八方盡人皆知。
　　敏敏在領導崗位上幹的繪聲繪色，是翠香和吳麗的驕傲自豪，三人再忙每月也要抽出半天時間小聚一下，敏敏買單最多，誰讓她是領導來著，女人家不喝酒能吃菜，肉啊魚的高蛋白通通不敢多吃，還掛著減肥瘦身，女人的青春短的像露珠，太陽一照就隱身。保住身材不變至少能穿出漂亮衣服。所以見了麵姐妹們圖個海闊天空神聊一番，總結一下近來生活狀況，說說知道的八卦新聞，哈哈一樂各自回府。短暫的相聚在婚後彌足珍貴，想想兒時的歡愉，想想在婆家的酸甜苦辣，千種滋味在心頭，隻有說起各自小孩才有了憧憬，
　　翠香好久不笑了，但是為了不影響姐妹情緒，她總是能好好傾聽配合，三人數吳麗能鬧騰，一會兒說燈房的小李和小蘭兩家換了男人，一會又說小張婆婆不講理，兒子結婚了還緊攥著兒子工資卡遲遲不交給兒媳，也不知道她從哪裏來的消息，敏敏不喜歡聽，翠香自己家的事情還操不過心來，更是無精打采懶得理會，吳麗自覺沒趣，說你們倆怎麼都像蔫了的氣球，這樣癟。她倆笑著說，都聽著記著呢，看你張牙舞爪的樣子，當心你兒子長大找不到媳婦。
　　一天晚上，敏敏跑到翠香家玩，看到她忙著給女兒洗澡，坐在那裏和翠香婆婆聊天，翠香婆婆很勢利，對兒媳婦和兩個女友隻看得起敏敏，有教養、知性，不到四十就提拔為副廠長，是礦上主要培養的女幹部，哪像自己的兒媳，生不出個孫子，還是個藍領電工。看到孫女已經穿好衣服出來，翠香婆婆就去給她熱牛奶，敏敏問能不能出去一趟，翠香對婆婆說了一聲，婆婆連忙答應，你們出去吧，孩子有我呢，翠香知道這是敏敏的麵子，她才答應的這樣痛快。
　　走在通往田間的一條小路上，晚飯後散步鍛煉身體的人很多，有的邊走邊聊，有的邁開大步甩開手臂一路小跑。敏敏好像有心事，欲言又止。翠香了解敏敏，事情不到火燒眉毛，她是沉住氣不亂開口的。翠香主動問道：最近忙什麼呢？“還不是廠裏的事情，進材料出產品，給礦上做好後勤。前段時間和廠長出差去了一趟深圳，來回7天，馬不停蹄地考察看貨，才回來幾天，還沒歇過來呢。”敏敏心不在焉地說。
　　我真羨慕你啊，老公體貼，小家庭單過，又有事業，又有兒子，哪像我啊，自從結婚我的生活就沒了笑聲，在娘家時雖說苦點，有弟弟妹妹敬重著，母親嗬護著，身體累點心情好啊，你看現在，李普總長不大，一點也不知體貼心疼我，處處為他家著想，前段時間，他爸媽還準備讓他去井下工作，逼著我們生二胎，你說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就是生二胎誰能保準生兒子？為這事我已經和他們家攤牌了，什麼時代了，我堅決不要二胎。
　　敏敏聽著，幽幽地對翠香說，你還以為我好到哪裏去啊？自從當了這副廠長，孩子他爸就再也沒了好臉子。整天逼問，廠裏四五百號人，怎麼就是你能？憑什麼提拔你？我們一沒送錢二沒送禮，這樣的好事落到你頭上了？該不是你拿什麼換來的吧？翠香大吃一驚，問敏敏，有這等事？誰不知道你財務做的好，有頭腦又熟悉廠裏的經營，工作這些年不都是兢兢業業幹出來的嗎？他不為你高興就罷了，怎麼還出言不遜，懷疑自己媳婦呢？這事你爸爸媽媽知道嗎？敏敏聽了翠香一番話，委屈的淚水順著臉頰淌下來。敏敏說，父母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我怎麼敢告訴他們？實不相瞞，我已經忍受好久了。

五

　　幸福的家庭大致一樣，不幸的婚姻各有不同。誰也沒去誰家過一陣子，真是五花八門，家家都有難念的經。
　　敏敏在礦上是出了名的才女，班上的材料、礦報上的散文、詩詞、歌賦樣樣不差，沒結婚時被老公無限放大的優點，婚後成了致命缺點，特別受重用後，敏敏愛人心裏的那座天平失去平衡，自己又不努力迎頭趕上，按說夫妻比翼雙飛才是正理，才能和諧。敏敏在重要崗位上工作確實比從前忙了許多，孩子上學時常老公接送，敏敏心存感激，下了班加倍做家務補償孩子和他爸爸，等到兒子做完作業上床睡了覺。敏敏老公飯飽神足，抱著嬌小瘦弱的敏敏往床上一拋，迫不及待地脫去敏敏衣服，也不知從哪裏學來的做愛花樣，在敏敏身上百般模仿著，可憐敏敏工作上累的筋疲力盡，回家還要接受老公“寵愛”，身體常常發出警報嚴肅抗議。隻是敏敏咬牙挺著，也是哦，這樣的事情給誰說呢？
　　這次和廠長出差，敏敏老公的忍耐力到了極限，回家不等敏敏洗漱，拉過來就上床，敏敏又累又惱，起來反抗，結果是生生被“強奸”了一回，完事後還悻悻地說，是不是在外麵玩夠了啊？看到我就叫累，單位上誰不知道我老婆有能耐？我是廠長家屬呢，你不讓我盡興，留著給誰？敏敏又氣又急又惱，用盡全身力氣和他扭打在一起，這下可好，大腿上胳膊上白白受了皮肉之苦，青一道紫一道。敏敏心碎到極點，這才拉下臉來和翠香說了實情。
　　翠香氣憤地說，他這叫暴力，婚內強奸，你不能由著他啊，有第一次就有下一次，動手打人不及時製止會養成習慣的，怪不得你有了孩子也沒胖起來，原來這個狠心腸，衣冠禽獸的家夥這樣虐待你，不行，我要找他評理。
　　敏敏哭著對翠香說，不要啊，我給你說說就是為了找個宣泄口，就連吳麗也別告訴啊，她那脾氣要發瘋的，再說她存不住話，到處宣傳都知道了怎麼辦？我在礦上還怎麼做人？

六

　　翠香勸敏敏頭頭是道，可自己的苦楚有誰知道？婆婆在娘家是長女，從小當家作主慣了。翠香從嫁過來就沒有舒開身過，也曾多次建議搬出去單過，可李普一口否定堅決不同意，有老媽撐腰，有媳婦伺候著，神仙都不換的日子，很是知足。他對媳婦的態度，也就是娶家來生育後代，操持家務，愛情甜蜜的滋味在翠香身上一片空白，礦上發的物品或是買禮物，李普都隻想著他自己爹媽和兩個妹妹，逆來順受的翠香為了女兒的成長學業總壓著自己性子，得過且過。可越是這樣，李普一家反倒覺得她好欺負。翠香心想，百忍成金，一切先替孩子著想。
　　礦上在泰成蓋了一批小高層樓，家屬院大領導和在礦區經商發家的孩子都買了，兩個小姑子蠢蠢欲動，可惜百姓孩子囊中羞澀，拿不出這麼多錢，思來想去，還是找大後方娘家借錢，小姑子都很給婆家爭臉，婚後各育一子，臉上有光好是好，可都是些“建設銀行”，將來是要買房娶媳婦的，倆小姑子從兒子生下來就做計劃，先把新房買下，現在聰明人誰還存錢？
　　來到嫂子翠香家，小姑子你一言我一語訴說早買房子的好處，翠香婆婆當即拍板，借給她倆每人10萬元，要知道這些錢可是老兩口積攢一輩子的家當啊。翠香拽拽李普衣袖，怯生生地說，咱才該買一套，結婚這麼多年一直和父母住，女兒大了，咱搬出去吧？話音未落，婆婆張嘴就說，一個小女孩子幹嘛買房子？早晚結婚出嫁，讓男方買就是了，我孫女長得這樣漂亮，房子買小了俺孫女也不嫁。
　　對對，咱媽說的是。話音未落，李普趕忙點頭稱是。咱是女兒，是“招商銀行”，才不花那冤枉錢買樓房呢，讓生兒子的妹妹們買去吧。
　　翠香幹生氣，無言以對。

七

　　世界上就一男一女倆性別，都說異性相吸，可若真黏在一起，確實大相徑庭。
　　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戀愛時都把對方缺點視而不見，把優點無限放大，月下老人在撮合每對姻緣的時候，可能介紹的多了，總有走眼的時候。吳麗嫁給老公時，娘家人是拚了命不願意，就是嫌他家在農村很貧窮，第一次吳麗跟著他回家，偌大的院子裏坐落著四間土坯房，院子大門一腳就能踢歪，回家就幫著喂豬出糞，當時的吳麗被愛情衝昏了頭腦，智商為零，看了回來還哈哈樂著告訴母親他家的豬多麼可愛，也是哦，那會子誰還管這些呢？一門心思跟定了他。
　　婚後過了幾天甜甜蜜蜜公主一般的好日子，時間久了，很多端倪顯露出來。先是婆家大事小情都要來吳麗家商討拿主意，家中七姑八大姨不管誰生病，直接來礦上住院治療，就像電影《激情燃燒的歲月》裏情景一樣呢，不相同的是吳麗老公不當司令不是官，隻是普普通通的皮帶司機。剛開始吳麗還能配合老公安排接待一下，時間久了難免發些牢騷，她老公還不幹了，說：怎麼著，都是自家親戚，來看個病，求咱幫忙辦點力所能及的事還不成嗎？
　　吳麗說，總是人來人往，旅館一樣，日子還過不過？就你家事多，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聽父母的話，這婚真不該結。
　　她老公也不示弱，後悔了？還來得及，把兒子留下，你再打發好人家。
　　吳麗氣得直抹淚，兒子看到父母打架，心裏害怕，學習成績也下降了許多，最後還是吳麗媽媽勸說，他家來了人，你就回家住吧，別耽誤孩子上學。
　　這下可好，人時分時聚，後來連工資也分開拿著了。農村出來的人知道日子的艱辛，更能理解父母的不容易，所以他們隻要有一點能耐，就充分發揮自己的熱量幫助自家親人，在礦上長大的吳麗，上有哥哥姐姐護著，爸媽寵起來的女孩怎麼懂得世道滄桑呢？一開始談戀愛就被他懂事、沉穩，啥都依著她給迷惑住了，殊不知結婚和戀愛是兩碼事，婚姻是麵對一個家庭，戀愛才是兩個人的事情。
　　老祖宗講的“門當戶對”還是有道理的。至少人在怎樣的環境長大，也決定了人的性格習慣。

八

　　敏敏最近心裏很糾結，丈夫蔡成扭曲變態的心靈和做法，讓敏敏徹夜失眠，她心裏對這段婚姻反複考量，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婆婆的善良讓她留戀，兒子乖巧懂事讓她不忍，咬牙挺著繼續過心又不甘。夜深人靜，風清月朗，想著戀愛時的浪漫溫情，敏敏常常以淚洗麵，她不明白自己工作上的一點小成功，怎麼會給丈夫帶來那麼大的變化，戀愛時他倆都在礦機關工作，兩家算得上書香門第知書達理，那時蔡成找到敏敏是何等自豪幸福，礦工報時常發表敏敏一些豆腐塊散文或詩歌，有一次，敏敏寫的習作《風花雪月》刊登，蔡成興奮地拿著報紙跑到敏敏身邊，深情朗誦：

風
風卷思緒醉斜陽，
晴空仙鶴巧成行，
柳絲悠揚舞嬌媚，
引出詩人縱墨狂。
花
花魁牡丹國色香，
傲菊俠骨柔姿強，
菡萏冰清亮氣節，
梅自苦寒吐容芳。
雪
雪隨北風吻門窗，
晶瑩剔透裹銀裝，
漫天飛舞凡間落，
百姓來年糧滿倉。
月
月滿高懸秋勁爽，
織女滴淚思牛郎，
陰晴圓缺皆過客，
人間天上別樣涼。

　　那是敏敏學著寫，自己很不以為然，蔡成眼裏那可是心中戀人寫的詩，讚不絕口，興奮的臉上泛著兩朵紅暈。
　　造物弄人，婚後蔡成便沉浸在安樂窩裏不思進取，如果敏敏不提拔，日子也許平平淡淡恩愛有加，可敏敏從小接受的教育積極向上，她從沒有停止過學習，書桌上那盞小台燈默默陪伴著敏敏一路成長，功夫不負有心人，敏敏以優異的成績拿下了自修機械製圖專業本科畢業證，從整個機修廠到礦上都是頂呱呱的女技術能手，各種獎勵紛至而來，最後，當選副廠長，按理這一切都順其自然，工作量大外出機會多了，卻讓蔡成打翻了醋壇子。難怪有人說，女人為男人爭風吃醋變成潑婦，男人為女人嫉妒就會動粗。
　　敏敏愛麵子，對老公的無理取鬧總是一忍再忍，從他動手打了敏敏，日子更是雪上加霜，女人啊，難道你的名字隻能叫弱者？
　　敏敏和翠香說說心裏的煩惱，但她家庭也是一團粥，比自己強不到哪裏去，不忍再給好姐妹添亂，給吳麗說呢，又怕她那快言快語的嘴巴，讓自己父母知道，天下的父母在女兒出嫁後，都是盼著婆家有人知疼知熱，若知道女兒受的這些委屈，父母還不一下子病倒？
　　思來想去，敏敏的心都碎了。

九

　　福不雙至禍不單行。
　　翠香倆小姑子剛剛買了新房，把翠香婆家的錢“洗劫”一空，名義上說借錢，從來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翠香心裏正鬱悶呢。小小姑買了新房，兩口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硬是把帶著節育環的女人整懷了孕。小小姑子愁雲滿麵來找媽媽，說兒子10好幾了再懷孕流產，心裏怕死了。說開始沒往那上麵想，還以為例假不正常了呢，這年頭人人居安思危壓力大，35後白頭發的，月經不正常的人比比皆是，事情輪到自己了，還真沒了招。
　　一開始婆婆也跟著著急慌亂，一邊又埋怨小小姑怎麼這樣不注意避孕措施，節育環帶時間久了是要更換的，否則也起不到避孕效果，隻是礦上的女人一般帶上後隻要不脫落掉下來，都懶得去更新，受那份洋罪。腹中嬰兒已經過了最佳刮宮流產的日子，隻能等胎兒稍大些引產，這樣對大人身體損傷確實不小。
　　一家人急頭白臉等待最佳引產時間。婆婆的決定讓眾人目瞪口呆，虧她想的出，她說幾晚上睡不著，作出重大決定：爭取把孩子生下來給翠香夫婦，當孫子養大。
　　一石激起千層浪。
　　李普惟命是從不敢有意見，翠香徹底崩潰了，心想我若是想要自己不會生嗎？幹嘛借小姑子的肚皮來養？她一反常態，義正言辭地告訴婆婆，你願意養那是你的事情，與我無關！
　　婆婆說，你不要就和我們家李普離婚，你生不出兒子，難道還要老李家絕後才高興？這是多好的機會，還不領情？我決定的事情誰敢發難，決不答應。
　　李普嚇得語無倫次，說翠香，孩子不用你生，不用你養，就是給咱當兒子，多好的事啊。
　　不用我養，你媽媽一把年紀了，我不養難道你整天抱著孩子？簡直是天方夜譚。翠香越說越氣。
　　女兒今年秋天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上海交通大學法律係專業，這給翠香精神上莫大安慰，翠香腰杆子直起許多，女兒臨走時囑咐媽媽，今後遇到事情不能一味遷就，不公正不對的就拿出勇氣反抗，據理力爭，女人要活出自尊自強，我永遠力挺媽媽。
　　正是女兒的優秀，翠香對自己的人生重新定位。也是女兒外出求學，翠香婆婆精神上一下子空虛很多，時常掛在嘴上一句話，孫女要是男孩定會讓老李家光宗耀祖呢。
　　翠香想起這些年在婆家受的委屈，又想起女兒臨行時說給自己的話，百種滋味湧上心頭，再也不能任他們母子為所欲為，翠香氣憤地指著李普說，嫁給你這些年，就沒聽見你替我說句話，你從來沒有站在我的角度想過問題，也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你的眼裏心裏隻有你媽你爸你妹妹你一家子。接著又轉向婆婆說，不就是離婚嗎，在你們家的日子我早就夠了，既然說破了，我再也不忍了，散夥……

十

　　秋風細雨愁煞人。
　　礦上大檢修，敏敏抽去跟著檢查測試井下井上所有機器，忙的不可開交。
　　蔡成班上正實行末位淘汰製，根據目前狀況，他筆試民意測試得分最少，就看礦上有關領導評比那一關了，他讓敏敏找礦上領導講講情，盡量保住現在科員位置，敏敏說，等忙過這陣再說啊，你有時間也多看看業務書籍，別整天喝酒打牌尋樂子，總是臨考試前現學現賣，那樣能考出好成績來嗎？沒想到這句話傷了他自尊心，還學會借酒消愁了。
　　一天中午，敏敏下班晚，回家看到蔡成坐在沙發上抽煙等著，嘴裏還叨叨著，大領導才回來啊，怎麼沒人管飯？還得回家吃？敏敏挽起袖子紮上圍裙進了廚房，一邊弄菜，一邊生氣的說道，你回來早不先忙著做飯，孩子家來就喊餓，念高中功課多，多累啊，你怎麼好意思等著？
　　嗨，你一個娘們下班晚，整天在外麵瘋，還有理了？蔡成斜著眼，立愣著身子說。
　　我是工作，難道你不知道，敏敏氣的直哆嗦，提高了嗓門。
　　你想幹什麼？造反啊？再能你也是我老婆，女人持家做飯過日子天經地義，不願跟我就滾蛋。愛找哪個野男人就去找，老子不攔你！蔡成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讓敏敏崩潰。
　　這日子真沒法過了，你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你了。敏敏邊做飯邊掉淚。
　　兒子16歲了，1.75米的個子，長得白白淨淨，帥氣可愛。這些年父親的做法，他都看到眼裏，心裏可憐媽媽，又覺得爸爸實在不講道理，蠻橫無知。看到他倆你一句我一句的爭吵，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又聽到媽媽無助的哭泣聲，他攥緊拳頭，抱起身邊的一盆菊花狠狠地摔到地上，隻聽“啪”的一聲，花盆成了碎片，滿地泥土和斷肢殘花。
　　你他媽的瘋啦？你想做什麼？蔡成上前要打兒子，想不到被兒子一把抓住他手腕，聲音也變了，對著蔡成大喊一聲，媽媽和他離婚。咱母子倆一起過。
　　看到懂事的兒子已經能為自己撐起一片天，敏敏百感交集。所有委屈，所有辛酸，所有付出頃刻間化成決堤的淚水，抱著兒子兩人泣不成聲。
　　蔡成臉色蠟黃，喘著粗氣，被這一出意外上演的“折子戲”驚呆了。

十一

　　翠香和敏敏都想開了。不就是離婚嗎，反正孩子都長大懂事了，也理解母親的難處，這樣的家不要也罷，她倆已經決定，走出圍城，再也不忍不湊合過了，正考慮下一步怎麼辦，吳麗哭著跑到她倆麵前，委屈的話都說不成句，翠香、敏敏姐，嗚嗚嗚，我該怎麼辦啊？嗚嗚，那個該死的上山趕廟會，和他的狐朋狗友們看下半夜的裸體表演，嗚嗚嗚，看著看著，嗚嗚嗚嗚嗚，吳麗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到底怎麼啦？你快說啊，翠香和敏敏急頭白臉地問。
　　他，他們和那些女人睡在一起，結果被巡山的警察都給抓起來了。嗚嗚嗚……
　　等著交錢領人呢，我可怎麼辦啊，丟死人了啊，嗚嗚嗚嗚……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整個礦區議論紛紛，都在拭目以待，看這三家上演離婚大戲。

十二

　　這幾天礦上福新物業區長陳菊忙的幾乎下不了班。
　　三家婆婆和娘家媽輪流來找她訴苦，翠香婆婆鼻涕一把淚一把，孫子自然沒保住，被礦上計生辦勸著引產了。心疼的老太太掛了好幾天吊瓶。陳菊一上班，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數落翠香各種不是，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還有讓兒子下井生二胎，她硬是擋著，孫女念大學後，就開始學著頂嘴，不聽指揮。陳芝麻爛穀子叨叨沒完。
　　翠香媽媽也來了，哭著對陳菊說，我女兒命苦，這把年齡了，不能離婚，懇請區長多多調解，讓他們搬出去另過。自己年齡大沒文化，說不出大道理，可知道一個女人離婚後，自己生活會有各種難處，也丟不起人啊。
　　敏敏的婆婆來了就找陳菊說自己兒子不爭氣，請陳菊挽留敏敏，這樣的兒媳比女兒都強好幾倍，是我們老蔡家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可惜蔡成他不知珍惜。
　　敏敏爸媽知道自己女兒結婚這些年遭遇後，高血壓心髒病一起湧上來，人蒼老許多。他們既心疼女兒這些年所受的委屈，又憎恨女婿的可惡行徑，心裏自我埋怨當初沒能給女兒把好關看對人。
　　吳麗公婆到現在也不明白更不相信兒子會和別的女人睡在一起，還要罰錢還被拘留好幾天，他們說有老婆睡幹嘛還找別的女人？關了燈老的少的不都一樣嗎？這不是花錢買難看丟人現眼麼？
　　陳菊聽了他們各自家庭反複敘述後，又去他們鄰居那裏了解情況，還去了各自單位調查核實，覺得這三家問題都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婚姻持續20多年，積壓的矛盾自然很多，如果不能及時修正調整，三個家庭解體一觸即發。
　　陳菊思前想後，就去了礦上給工會李主席彙報。

十三

　　每個小家庭都是社會細胞，每個家庭的幸福，又關乎社會穩定社區和諧。
　　礦工會李主席請來礦上的民事調解員，還從省城請來心理谘詢師，針對他們三家各自情況，逐一製定方案。來的那位心理谘詢師說，中年夫婦上有老，下有小，夫妻矛盾如不能有效及時地被緩解，再加上公婆嶽父母在裏麵攙和，是導致中年人離婚率上升的一個因素。一些50歲左右夫妻，在子女大都成年或成家立業後，為了擺脫痛苦婚姻的束縛，也會選擇離婚。還有像夫妻一方對配偶不忠，一旦發現，立刻會導致婚姻解體。這年齡提出離婚的多數是女性。再說翠香、敏敏和吳麗都有工作，有經濟能力養活自己，在婚姻裏不能得到尊重理解和關心疼愛，這樣的婚姻已名存實亡。女人即使單過也能很好地安排自己的生活，上烹飪課，學十字繡，和女友逛街、聊天，和兒女進行交流，練瑜珈，她們總想更了解自己。如今女性越來越獨立，婚姻內不能給予他們所要的幸福，想想後半生還有二三十年，她們不願意再像從前那樣湊合生活，所以要擺脫婚姻，過一種自己向往的日子，這情在理中……
　　調解員還對翠香婆婆重男輕女的思想進行嚴肅批評，並建議他們老兩口在自己生活能自理前提下，分開單過。小姑子們也要體諒嫂嫂這些年為家庭所付出的辛勞。還對翠香從進入婚姻就表現出來的懦弱和睜隻眼閉隻眼的做法溝通交流，告訴翠香婚姻不是一味遷就和妥協就能維持下去的，必須開誠布公地闡明自己的觀點，讓大家也了解你的想法，日子才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否則，先失掉自我，最終會因長期壓抑不堪重負，導致婚姻失敗。家庭以和為貴不假，但一味的妥協就是縱容別人在錯誤路上越行越遠。對李普一開始就不該讓著，你們是平等的，相互關愛相互支持才能在婚姻裏共同成長進步。
　　敏敏呢，雖有一身學問，可也是愛麵子怕丟人，當然苦衷也是為孩子迫不得已，其實一開始就該帶著蔡成共同學習，夫妻間要配合默契，彼此相互牽引。
　　一星期後，翠香和敏敏都被勸和差不多了，她倆答應先不起訴離婚，再給各自家庭一個修複的機會，這讓李主席和調解員們鬆了一口氣，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誰也不願看著他們的家庭四分五裂。
　　吳麗還是不能從丈夫背叛的陰影裏走出來，她和翠香、敏敏說，什麼都能原諒，可身體的背叛讓她想起來就惡心堵得慌，現在看都不願看他，這是原則問題。吳麗想起為了嫁給他，不顧家人反對，甚至威脅父母要脫離關係，心都碎了，這些年精力都在孩子身上，他處處向著婆家這些都由了他，畢竟日子一天天變富裕，可是和別的女人睡在一起，讓吳麗崩潰。
　　吳麗老公又是賠罪又是下跪，最終吳麗提出先分開住段時間，等自己心情慢慢平複冷靜以後再作打算。
　　工會李主席臉上終於陰轉晴了。

十四

　　春天來了，大地回暖。和煦的陽光照耀在礦區上空，大年剛過，家家還沉浸在一片祥和氛圍中。春節既是團圓的節日，又是一年新的開始，人們憧憬著，期盼著新年新氣象新打算新目標。
　　工會工作越是過節越忙活，走訪扶貧，了解職工家屬困苦，還要開展各項文體娛樂活動，讓職工家屬在快樂中開好頭過好年，李主席忙得不可開交。這不“三八”節快到了，她想了好久，要在表彰婦女會上加一項有關夫妻互相尊重愛護，互相學習共同進步的議程。
　　李主席48歲，她高高的個子，一雙大眼炯炯有神，說話大嗓門，擲地有聲。這次翠香她們各家庭的紛爭，給她提了醒。
　　“三八”婦女節表彰會即將結束的時候，李主席作了總結講話，她首先自我批評，覺得自己工作很不到位，平常隻看到礦工家庭表麵現象，沒有深入基層更好地了解他們的思想以及精神世界，她說，自己身為女性，工作應更細膩些，及時了解女工心靈動態，讓她們覺得工會是娘家人，是訴說心事排憂解難的地方，讓她們都真正快樂陽光起來，李主席還讓女工部長每星期都要去各社區聽取女工心聲，把女工思想上的疙瘩盡早解開，讓家庭真正和諧幸福。
　　李主席的倡議，讓全體女工心裏亮堂起來，她們把平常不好意思不願公開說的話和內心糾結的問題主動找她或是女工部長，傾訴生活中遇到的委屈煩惱，讓不良情緒有個及時排解宣泄渠道，從而內心安寧。特別對60後女工，她們漸漸步入更年期，青春不再，難免有失落感困惑感，如果家庭成員不能給與相應的理解嗬護，情緒上很容易走向極端。
　　思想對了頭，生活有奔頭。
　　翠香和敏敏兩家經過春暖貼心，夏雨滋潤，秋爽交融，都各自退讓海闊天空，生活步入正常軌道。
　　吳麗人雖在娘家，可也接受了老公每天早起送來的變著花樣的麵包牛奶，豆漿油條。晚上下了班就去幫著吳麗一家做飯，帶兒子去操場打籃球或羽毛球。小家庭破鏡重圓是早晚事了。
　　兩年後，翠香婆婆中風偏癱，一家人又聚到一起相互溫暖，笑聲不斷。
　　敏敏老公雖在工作崗位上年齡中上，但是什麼活都主動熱情積極肯幹，受到領導重用。
　　吳麗搬回自己家，他老公親戚每年還有來走動，或治病或有事相求，不同的是來的親戚都安排在礦招待所，他們帶來很多土特產，吳麗做好了請他們吃，吃不了的就分給近鄰好友。大家庭也有大家庭的樂子。
　　若幹年後，三姐妹仍是無話不談，隻是內容都換成了孫子輩。
　　(作者單位：山東能源新礦集團)